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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疑是故人来(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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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似乎格外漫长。谢春红带小城回到营地时,众人已醒了大半,林骅板着脸质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为何擅自离开营地。他先将小城安顿休息,然后将事情简单对林骅和江心月说了。林骅沉默不语,江心月则叹了口气。
天亮之后谢春红带了一队人马去山谷中搜寻,可这地方甚是陌生,前一夜不曾留下记号,此时竟然遍寻不着,不知是他们没有寻对地方,还是尸身已被野兽拖走。
可解药的线索就此断了。秦碧如费尽心机从玉行香手中偷到了配方,可惜阴差阳错没能交付到他们手中,而玉行香又已自尽,只怕这毒在世上已无人可解。
但此事谢春红对小城只字不提,只是叮嘱她好好养伤。
队伍不可能因此而停下,他们仍在这崇山峻岭中前进,似乎只有林骅知道那宝藏的所在,带着他们一路赶去,也不知能不能来得及。而这一路上竟也没有遇到了尘庵的队伍,不知他们是来得迟了还是已先一步到了。
几日之后,他们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这是一处河谷,河水或许是干涸了,或许是改了道,留下一片不算开阔的谷底,远远就望见一群黑衣人在谷中来来去去,竟在山脚峭壁上开了个山洞出来。
“那想必就是面具人和一刀斋的残党。”谢春红站在山腰上眺望过去,“残党余孽还有如此之众,看来我们这次的确有些凶险。”
小城摇摇头:“就算是两军对垒,也要讲究兵法,何况江湖恩怨纷争,并不是靠人数分胜负的。”
正巧君陌颜从他们身后走过,听见这几句话不禁笑了,“眼下十君子都在人家手上,我们着实已陷入被动,想必林堂主也不敢贸然出手吧。”
“那颜儿你打算出手么?现如今宁远已成废人,而凌掌门也身故,钧剑山庄的仇已报了大半,你作何打算?”
君陌颜冷笑几声,道:“说到底这宝藏机关也染了我君氏先祖的血,我不过是想来看看这场闹剧要如何收场。若非必要,我不会出手帮助任何一方的。”
“你倒是想得开,坐山观虎斗,也算是看了一场好戏。”小城叹气,眉宇间是驱散不开的愁云。这打乱了她全部生活的阴谋终于要揭晓,她却突然想起在年初的时候自己还不知愁地与师父住在清平谷,那时师父还只是师父,江湖还只是遥远的两个字而已。
——不足一年的时光,竟恍若隔世。
他们三人自半山腰下到谷中时,一刀斋与杨柳春风堂已是剑拔弩张,只是还不见了尘庵的人马。
林骅与江心月一前一后地从人群中走出来,正对着那戴夜叉面具的人。
“两位来得可真迟啊。”夜叉用古怪的声音说道,似乎是在有意掩饰自己原本的音色,让人辨不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我已经用十君子开启机关,现在就等着你们把人牲送上门了。”
他说话时似乎向小城这边瞥了一眼,她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
“怎么和你说的不一样?”谢春红低声询问君陌颜,“看他这架势,还是想打小城的主意啊。你不是说只用十君子就能开启宝藏吗?”
君陌颜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这我就不知道了。”
“财宝不过是身外之物,一刀斋并不缺银子,阁下费尽心机做这种事又有什么意义?”开口的是江心月。她内伤未愈,此时开口只是勉强撑着门面,不教对方起疑。
“别装腔作势了!”夜叉似乎动了怒气,裹挟着真气发出的声音震得人耳朵嗡嗡直响,“我以十君子开启机关,里面空空如也!林骅你是那老尼姑的儿子,想必你最该知道这宝藏究竟是什么!”
林骅迟疑片刻,才说道:“阁下以为它该是什么?足以颠覆天下的金银珠宝?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还是独步武林的武功秘籍?”
“我不在乎它是什么!但我必须要得到手!”夜叉低声咆哮,同时在啸声中一跃而起,拔出背后的长剑向林骅直劈下来。
“疯子?”君陌颜看着那交手的两人,挠了挠头发,“这倒有点意思。”
小城皱起眉头:“我突然觉得,他或许是想通过夺取宝藏证明些什么。”
“那果然就是疯子。”谢春红摇了摇头。本以为会有一场混战,没想到却是双方主将的单打独斗。他看得出林骅还没有尽全力,而夜叉一剑剑虽然攻得极快,招式间杀气却不盛,想来也留了后手。
这时君陌颜却低呼一声:“玉山古剑!”
谢春红身子一震:“那就是昆仑派的镇派之宝、凌玉虚的玉山剑?”
“不错!我在一刀斋的总舵救出江前辈时,凌玉虚的尸首旁就是这把剑!”君陌颜毕竟出身钧剑山庄,世代锻造兵刃,因此对这些神兵利器自然也观察得格外敏锐。见夜叉又急攻了十几招后,他不禁发出啧啧赞叹:“果然不愧为上古神兵,绝非人间凡铁所能锻铸。钧剑山庄世世代代钻研冶炼锻造之术,只怕也不能做出这样一柄剑来。”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夸人家的剑好?”小城看得有些焦急,“堂主赤手空拳,怎么敌得过这般凌厉的剑法和这么稀罕的宝剑?”
君陌颜晃了晃头:“那也不一定。在玉山古剑面前,一切刀剑都不过是废铁而已,只要稍稍用力就能击碎。但我看林堂主虽然手无寸铁,内力却比剑还要锋利。剑会折断,以内力催动的剑气却不会。”
“剑气?”小城看向谢春红,“杨柳春风堂的武功里,也有以气为剑的功夫?”
谢春红点头:“这门功夫叫做‘枯禅’,是极厉害的一门心法。我练了十几年,也做不到凝气为剑,最多只是将内力迫出、伤人于无形而已。但堂主已可将剑气收放自如,随心所欲。”
“以姐夫这般年纪,能有如此修为已是不错,”君陌颜嘿嘿一笑,“我曾听说有人练了二三十年的‘枯禅’却一无所得,白白下了这许多年的苦功。想来这门心法必定是极难练成,我师父也曾说过,林氏先祖以这门功夫成名,但三四代之中方能出一名高手,其余的人就算是练也练不成的。”
听他夸奖自己,谢春红也并无喜色。眼下林骅与那夜叉交手,虽然互不相让不分胜负,但招式间十分凶险,这样缠斗下去终究没有好处。他灵机一动,想起秦碧如最后对自己说的那句话,打算冒险一试。
夜叉正全神贯注在剑招之上,冷不防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句话。
“秦碧如死了!”
玉山古剑微微一滞,招与招之间露出了破绽,林骅趁机攻出一掌,逼得他不得不后退防御。
“她说她今生已经不欠你什么,不必再为你做事了!”
“一派胡言!”夜叉突然放弃了与林骅的战斗,跃到谢春红他们面前,玉山古剑直指谢春红,“小子,你再说一遍?”
君陌颜把小城拉到自己身后。夜叉武功之强,他自己也没有把握能胜得过,万一此时他出手偷袭,小城绝无还手之力。
“你就是秦碧如的哥哥吧?”谢春红知道自己猜对了,但这一计如同玩火,对自己也很凶险,“她为你在杨柳春风堂卧底这么多年,为你欺骗背叛我杨柳春风堂——我倒是对你的身份好奇起来了。”
夜叉冷哼一声,“就凭你?说——她是怎么死的?是你杀了她?”
谢春红手指滑向腰间的剑柄,却说:“你姓秦?”
小城在旁边听得冷汗都要冒出来了。谢春红当真是不怕死,这不是故意激怒对方么?那玉山古剑劈下来,可什么都完了。
此时却见江心月走到夜叉身后,十几步远的距离,面色冷若霜雪,苍白得连嘴唇都没了血色。
“只怕他不姓秦,秦碧如也不姓秦。”
夜叉闻声转过身来看向江心月。“看来广寒仙子话中有话。我究竟是什么人,你该是最清楚的。”
“那就摘下你那可笑的面具!”江心月攥紧拳,指甲刺痛了手掌,她却浑然不觉。
面具之下的人似乎笑了笑,只是声音闷在里面,听不真切。“你有胆量,何妨亲自动手?”他向旁边的属下一摆手:“将宝剑还给广寒仙子。”
云中剑被抛给了江心月,她抬手接住,却没有拔剑。她重伤未愈,更重要的是她心里惴惴不安,竟有些恐惧起来。
于是夜叉冷笑:“你既然不出手,我便不客气了!十君子都已就位,我还要多谢你们千里迢迢自己送上门来!”
说话间,脸还对着江心月,身子已向相反的方向掠去,那正是小城所站之处。君陌颜全神戒备,看得他一剑刺来,果断向后将小城撞开,然后以注满真力的双掌夹住了玉山古剑。
这一招是凤鸣山在长安城外与苏峰青激战时曾用过的双飞燕掌法中的一式。以君陌颜内力之强,这一招使出来比凤鸣山更具威胁,但玉山古剑在掌中竟散发出凌冽逼人的寒气,没想到夜叉的内力竟阴寒至此。
就在君陌颜被这一剑逼得节节后退之时,夜叉却突然弃剑,手臂暴长,向小城抓去。
小城急忙躲避,可一个人影却挡在她身前,以手中软剑向夜叉的手腕斩去。
“小红当心!”她不禁呼喊,果然夜叉迎着剑锋一抓,竟将剑轻易折断,紧接着由爪变掌,仍是向小城击去。
谢春红甚至没有想过以夜叉的功力自己能否禁得住,就已尽全力接了这一掌。
这时君陌颜已赶了过来,掌势连绵不绝向夜叉攻去。但夜叉的掌力极为霸道,谢春红只觉得内息大乱,气血上涌,一口血吐在地上,却摆手推开小城的搀扶,从怀中摸出几枚柳叶镖来,看准时机倏然出手,冷不防向夜叉面门处袭去。
柳叶镖打过去时夜叉的视线正被君陌颜挡住,待到他向旁边闪开时,镖已经到了夜叉近前。夜叉向后一个铁板桥倒下去,柳叶镖堪堪擦着面具飞过,钉在他身后的地面上。他一掌拍在地上,借力站起身来正要再攻击,那夜叉面具却突然碎裂成几块,从他脸上掉落下来。
就在他对面不远处的小城看到那张脸,瞪大眼睛惊呼了一声。
那是她所认识、所熟悉的一张脸孔,虽然前后相见次数不多,但她绝不可能认错。他曾手把手教过她剑法,她也曾在他重伤时悉心照料。
可这张脸孔上却有着一副令她迷惑不解的表情。那不是她过去认识的那个人,虽然长得一模一样,却分明不是。记忆中他不苟言笑,是个严肃正经的长辈;可眼前的这个人露出残酷而快意的笑容,像是很期待这真相揭开的一刻,想要从众人的眼中看到自己预料中的惊骇与震动。
他一脚踩碎了夜叉面具,也不去管落在君陌颜身后的玉山古剑,狭长的眉眼间带着些许邪性,就这样转过身去,看向江心月。
江心月面色惨白,双眼死死盯着他的脸,冷汗自额头渗了出来。
——从过去到现在,那些最坏的预感,从没有落空过。是命运从不懂善待世人,还是她前世罪无可恕,要用今生的痛苦来偿还。
她锵然拔剑,剑锋直指对面之人,牙关颤抖,手却不抖。
“都是我的错,”她缓慢、低声地说,“你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都是我的错。”
“何必要去承担那些并不存在的罪恶呢?”苏峰青怜悯般地摇了摇头,眼中近乎狂喜的神色却越来越明显,“我可是从来没有后悔过啊,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