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挽春风杨柳枝》绿墙山

33、君还知道相思苦

　　谢春红神色微变，却摆出一副嬉笑的模样道：“你这也忒冤枉好人，怎么连我也编排你了？”
　　“从一开始难道不就是你将我引入局中？”小城说着竟冷笑起来，“将我带到杨柳春风堂，难道不是林堂主与我师父的计划之一？”
　　她话中带刺，谢春红垂了眼不去看她，她偏偏不屈不挠地瞪着他，像是要从这张倾国绝色的脸上看出个真相来。
　　不是不体谅他们的用心，可横竖是要做颗棋子，她宁可做个明白的棋子，好过浑浑噩噩不知被谁卖了还在兀自欢欣。
　　她也不能指摘林骅，毕竟他与自己非亲非故。她在心中埋怨江心月，可那毕竟是抚养自己长大的师父、她的至亲。她心里苦过黄连，也只能埋在心里种出更多黄连来。可是谢春红……谢春红在她心中的位置终究是不一样的。
　　“我本以为你和我一样被卷入这是非中，不得已要自己杀出一条血路来。”小城觉得自己声音都发抖了，可她暗自攥紧拳头逼自己说下去，“可我渐渐明白我错了，这整局棋只有我是那个被蒙了眼睛的棋子，你们一个个倒像是知道得清楚，却独独对我讳莫如深。”
　　谢春红沉默片刻，终于叹了口气，抬起眼直视小城，声音中倒还是带着几分戏谑，但小城分辨得出这里面有几分诚恳在。
　　他说：“我可真是冤枉得很。你觉得自己莫名其妙被卷入一场无理的江湖闹剧，自己像个没头苍蝇似地到处乱撞，想撞破这张网看到后面的真相，而我又何尝不是被人蒙了眼睛丢进来不顾死活？说到底我还比你更惨些：你好歹还是你师父的一枚棋子，而我只不过是堂主手中的一把刀，刀不需要知道太多事，只要按照指令行事就好。”
　　他顿了顿，不理会小城渐渐变化的神色，继续道：“我自小就是杨柳春风堂的少东，听起来风光无限，那么多的生意平时都要经过我手，本堂与分舵那么多人手都要听我调令，这杨柳春风堂若是离了我好像就片刻运转不来一般，可谁又知道我只不过是一柄锋利的刀？你以为我接到堂主命令，会知道这些事的前因后果么？只怕我比你更加无知一些，在此之前我可是连‘十君子’都知之甚少。不过我最大的好处，乃是安于一把刀的本分，不生事，不误事，至于堂主想要做什么，我全不在意，便也省下许多烦心。我原本觉得，这样也很好，直到……”
　　他脸上忽又露出狡黠的笑容：“直到有个傻瓜不顾死活地胡乱闯进来，还竟然妄图以一己之力揭开所谓真相，那股傻劲我可真是拦都拦不住啊。”

　　原本沉重的气氛就在谢春红一笑间消散，小城脸一红，顿时没了方才的气势，只还是嘴硬，分辩道：“我又不是自己想闯进来，还不是被你们拖拉下水？”
　　谢春红大呼无辜，顺势一弹手指，一颗花生米正好落入小城口中，堵住了她的话茬。他轻佻地笑：“说你是傻丫头，当真一点都不冤枉。我当初三番五次想把你从水里捞出来，结果呢，你不是自己一次次地又跳了回去？啊，你那白璧无瑕的楚公子，可真是正人君子呵。”
　　小城嚼碎了花生米咽下去，一瞪眼：“关楚公子何事？”
　　“傻瓜！”谢春红迅疾地出手，在她头顶敲了一下，“他只怕不好意思亲口承认吧，倒是害我在这里做恶人扮黑脸。也罢，我还就偏偏不说了，以后你若有机会不如当面找他对质，问问他为何无事献殷勤对你那么体贴周到？”
　　小城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前些日子楚蓠的表白。可她不是真傻，谢春红的意思她听得明白，也的确曾在心里犯过嘀咕：楚蓠看似浊世佳公子一般纤尘不染，可每一桩事似乎都有他牵连在内，倒是愈发让人瞧不清楚了。但小城不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这种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她不是不知道自己的斤两，也会时时疑惑——这天下好女子那么多，为何他偏偏看上我？他当真是看上穆山溪都强过看上她江小城。
　　但这件事目前似乎并不重要，楚蓠与杨柳春风堂如今同舟共济，就算他的确利用了她，那也不过是与林骅和江心月半斤八两而已，她既不恨林骅，也就不会记恨楚蓠。她并不是器量如此狭小的小儿女。
　　只听谢春红悠悠然又道：“我说这些可并不是为了挑拨离间。我与楚蓠素来不睦，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说到底还是为了杨柳春风堂和堂主，倒是与你并无干系。”
　　这话说得好像是急于撇清自己，小城心里发苦，究竟是不敢表露出来。
　　“旁人的事且不论，我也难得说一次实话，”谢春红倒是颇有自知之明，狡猾地冲小城眨眨眼，“我只想告诉你，我所知之事也并不比你多，大家半斤八两，都是在泥潭里瞎扑腾的癞蛤蟆。”
　　小城扑哧就笑了：“癞蛤蟆可没有你长得好看。你这人处处事事都不好，唯独这张脸倒是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谢春红素来喜欢听人赞美自己的容貌，此时却一反常态地露出苦闷之色来：“我哪里处处事事都不好？我本以为自己对你也算不错，前几日碧如她们几个还抱怨我偏心呢。”
　　小城知他乃是调笑，眼珠一转，道：“你若真是偏心眼，不如老实答我一问。”
　　“莫说是一问，三问都是可以的。”谢春红笑笑，倒也不算太大方。
　　“那……三问就三问，你可不许食言！”小城正色道，“第一问，我想知道，这整件事中，还有什么事是你知道而我还被蒙在鼓里的？”
　　谢春红略一沉吟，倒是意外地老实：“抛开那些零碎的杂事不提，我只比你多知道一层事实而已。但这件事……事关杨柳春风堂，我并非不愿告诉你，只是……只是你……”
　　小城眉头一皱：“莫非很为难？”
　　谢春红竟然叹了口气：“是。而且这桩事对你而言意义并不大，但……”
　　“我明白了。杨柳春风堂的秘辛，我的确不该追究太深。”小城点点头，“你不便说，我就算强迫你说出来，终究也不妥，倒不如顺其自然。”
　　“你此时倒是明事理了。”谢春红露齿一笑。
　　“我向来明事理。不过我希望你答应我，等到你觉得时机成熟时，莫要再瞒着我了。我想想也觉得自己挺可怜，原本在清平谷过着安安生生的日子，偏偏被你搅乱成一滩浑水，若不是我天性豁达，只怕此时要寝食难安了。”
　　“你倒是会往自己面上贴金，”谢春红伸长手臂在她脸上捏了捏，“好，答应你，莫说是这一件，以后能不瞒你的事我都会老实交待，你我如今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你想凭一己之力探寻幕后真相只怕太难，两个人总归好些罢。”

　　被他捏过的脸似乎有些发烫，小城垂下眼，眼泪就忽然落了下来，一滴滴打在木桌上，留下深色的印子。谢春红也觉察出她不大对劲，起身走到她身侧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这是怎么了？莫不是我捏痛了？”
　　这句不问也罢，一问出口他就慌了，眼看着小城一下子大哭起来，也不顾身处百味楼内人多耳杂，她要哭时就算在大街上也忍不住的。
　　这些日子来她为了那些莫须有的事情被追杀，也杀过人，几次三番性命不保，是运气好得人相助才活到今天。她心中的谜团越长越大，大到她自己已难以承受，可就连江心月都似乎不愿为她减轻分毫。她本以为自己已是孤立无援，就连自己偷偷喜欢着的人，也将她耍得团团转，不辨西北东南。
　　可谢春红这番话突然就让她情难自已。那些苦和忧再也控制不住地倾泻下来，她终于觉得自己也许不再是一个人在这条漆黑的路上踽踽独行，有谢春红作伴，这夜路再长也不那么可怕了。
　　——果然情动是世间最无奈之事。她还记得师父谆谆教诲，说这世间诸般苦痛，一半都由情之一字挑起，懵懂无知也是种福气，可惜每个人或早或晚总要背负这一字的伤痛与甜蜜。
　　喜欢上谢春红，她不知是祸是福，师父说这条路总要自己走一遭才会明白，于是她迈步向前，不管是祸是福，能偷得一日相聚，便不该辜负。

　　谢春红低头看她痛哭良久，终于伸出手去将她揽入怀中，动作轻悄，几乎不敢触碰。他修长的眉紧锁着像是思索，可身体已经先一步行动起来。
　　“傻瓜别哭，”他一手挑起小城的下巴，另一只手去擦她脸上的泪，然后缓慢地俯身下去，“你还是笑起来没心没肺的时候比较好看。”
　　说着，他时常凉薄不留情面的唇印上她红肿的眼，带着微末的暖意和几分缱绻，吐息在她眉心徘徊留恋不肯去。
　　“以后的路再艰再难，我都会陪你一起走下去。”
　　不会再畏缩了。从前以为自己保不得你一世周全，便一次次将你推向楚蓠和了尘庵，可我终究得直面自己的心。
　　若是自己在意的，就该用自己的双手守护。
　　“所以你若是要哭，就安心地哭吧。”

作者有话说

　　咳咳，这还不是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