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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上 ...

  •   这年的秋天并没有多少暑气,走了一路也不觉得多么难受。青蓝拎着箱子撑着伞走在后头,嘴里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大约是鞋子不合脚,每走几步都停下来休息一会。到了山上天色已经有些暗了,看门的小尼姑帮青蓝提着箱子就引着我们进了庵里。这虽是尼姑庵可名字叫唤作清潭小寺,隔着一座山的大寺庙则叫清潭寺,香火很旺。

      我本家一个姐姐十三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大夫请了几波都是摇头叹息,家里人全无办法,父亲向来疼宠她,见是如斯情况竟是除了哀叹没别的可作。后来还是祖奶奶出了一个主意,她是信佛的,和一些尼姑要好,也不知从谁那听来的主意,便劝父亲要我的姐姐出家化解灾难。父亲没有办法也不忍心让十三岁的女孩子落发,便去问她的想法。不知怎么她便同意了,一个月之后就跟着一个尼姑去了清潭小寺落发,过了不到一年姐姐的病竟然也痊愈了。

      几年之后我的身体也不大好,父亲思来想去便去信问姐姐能不能让我也去清潭小寺住一阵子。(姐姐出家几年之后便全权打理寺里的事)不过月余姐姐回了信并且应允了,父亲便催着收拾行李搬去住。我本是不情愿,况且和姐姐十年未见想来定是要生疏的,去了也是没趣,但看到父亲哀叹的样子还是顺从了他的决定。

      清潭小寺最不名字的一点便是“小”,从大门进去绕过正堂一直走出好远才到一处小院。推开门那个看门的小尼姑便离开了,我把箱子随意放在地上开始打量我未来的居所。顶小的一个屋子床边摆着一张桌子,手指上去摸了摸并无灰尘,青蓝正打算帮我收拾,我赶忙阻了她。“你下山吧,一会天黑了不方便。”她听了咬咬下唇不说话眼圈却是发红,青蓝自幼跟着我从没分开过,这次分开不知要多久,我也生出些不舍。

      青蓝走了不多时一个小尼姑捧着被子进来了,她穿着单薄的衣裳颜色微微发白,头上也戴着帽子。眼睛细长睫毛弯弯翘翘甜净的脸,我同她笑笑,打了个招呼,她却只是怯怯的朝我笑笑并不说话,我这才发现她笑起来很好看,左颊有个清浅梨涡。

      天渐渐的暗下来,屋子里没有烛火,我摸索着走向门口看去院子里站着,至少外面还是亮着的。走不到三步便到了门口,门外的一点微弱光线照进来正好落在她的侧脸,我偏过头看她,她突然就脸红了。“我去取些烛火来。”说了这样一句便离开了。我站在门口等她回来,光线渐渐的也暗下去,这一会功夫连原本在光里跳脱的灰尘都静了下来,只隐约听见塔檐的一点铃声。

      她是跑回来的抱着蜡烛和洋火。进了屋子她好似可以在黑暗中视物一样很顺利的走到桌子旁点上蜡烛。“本来师姐说你要明后天才到的,谁知道这么快,东西备的匆忙,你莫要嫌怪。”她声音清亮却不肯大声说,幸好这里并不嘈杂否则我大概听不清她的话。

      “没什么关系,我不过是过来借住一段日子,有什么事我自己来就好。”她听了怯生生的点点头,正要走,外头却淅沥沥的落下雨点。她大约是打算冒着雨出去,我赶忙拦住,“下了雨出门定是要着凉的,不如在这陪我一会罢。”她听了仍是点点头坐到椅子上,又突然站了起来说道:“我帮你整理整理吧?”不等我的回应她便去铺床了。我并没有拦着,打开箱子把随身带来的几件衣服放在柜子里,她铺好床也走过来帮我整理。“衣服我放好了,你帮我把书拿过来罢。”从家里出来除了带着几件衣服便是几本书,她拿过来递给之后静静的站在一旁,我转过身子去看她她才开了口。“你是识字的么?”我点点头,她又说道:“可以教教我么?”我没作声她的脸又红起来,“我很小的时候就出家了,可是连佛经都念不好。”“可以。”我只说了这两个字便接着去整理东西,余光看着她微微挑起的嘴角竟觉得很开心。

      不多的时候雨停了她便要走,才迈出房门她又拧着身子说道:“明天晚上我可以过来么?”我说可以她便满怀欢喜的走了。

      到了第二天的时候我去看了看姐姐,她当年出家的时候我才几岁大,隔了太久连她的长相都记不清了。她在佛堂里跪着,我进来了也并不曾理过我,过了一会她才起身看了我一眼。我才出口一句姐姐,她便阻了我。“唤我了因罢。”我看着她面上的淡漠也没了想要叙旧情的想法,只寒暄几句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晚上的时候她来了,我这才想起来我并没有问过她的名字。“我叫了衍。”我哭笑不得,“难道你就没有本来的名字。”她低了头,半晌放道:“爹也是没念过书的,只给取了个小名叫小双。”她坐在椅子上双手交叠着,我递给她一本李义山诗集叫她看着。她接过去细细的看了一会,半晌我问道:“有哪些是不认得的?”我凑过去她正看的是那首锦瑟,葱白的手指较为用力的放在书本上。“第一句只认识‘无’‘五’‘十’三个字,第二句除了第二个字倒是全认得。”我给她念了一遍,她声音小小的跟着念了一遍,后面的几句仍是之零零散散的认得几个字,我一一教给她。这日之后她常常会过来,有时候甚至是从佛堂偷跑出来。大抵是厌弃了这样的寡淡,她总是支着下巴听我讲那些十丈软红的故事。有时候会借我的旗袍来穿却又不敢走出屋子怕给人瞧见,有时候拿了我的金钗握在手里看似抓得紧却总是马上就放下。

      有的时候学习完会很晚我便留她睡下,虽然床小些但总能容下两个女子。夜里的时候下了一场雨,快入冬的雨丝透着凉气顺着窗缝飘进来。我侧过身子给她盖好被子,看着她的侧脸惊鬼神差的在她额头吻了一吻。不及心乱她猛的张开眼睛,对视的一刹那好似窗外的雨珠滴在了心口。她静静的看着我,一双眼睛却是依然沉静的。“那首诗最后的两句是什么意思?”我愣住一时反应不到,她轻轻的念出来“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待要出口才发觉其实我并不能解释出来,把手轻搭在她的眼上,凑近她耳边,“睡觉。”

      冬天的时候绵绵的下着小雪,她长袍下裹着小袄显得臃肿,我从柜子里翻出一件高丽棉的半旧夹袄给她,初时她并不肯要推让了几回还是收下了,毕竟这样的袄子穿起来不会显得太臃肿。家里来过几次信,近几年总是不太平的,父亲的日子过得也不大好,皇帝还在的时候他做官,皇帝没了他还做官,终有一日他厌倦了便带着妻子女儿躲在一座城里,可这样的日子却总要有人打搅。

      正月的时候父亲又来了信,只说些琐事也提及了搬了家,长长的一封信只在末尾处提了一句几时返家。回信的时候我却不清楚该怎样下笔,在清潭小寺静养这些日子的确是日渐好转,但是想到她我却生出些不舍。犹豫到最后方定了决心,和父亲说打算再过些日子。

      过了三月夏天到了,旁的人都摘了帽子唯有她还戴着。那次晚上同睡的时候我才知道她在偷偷的留头发,我摸着她淡青的头皮有些猜不透她的想法。问她她也不答只紧紧的抱住我头贴在我的肩窝,“如果你要走,能带着我么?”我不知要如何作答,只因事实无法说出。我并不能带她走,这一句扎根在心底却不能出口。她支起身子慢慢的凑过来吻在我的唇上,“我并不想你走。”过了会她淡淡的叹了口气,“可是你一定要离开的。”我开始明白这样的地方是不能教她过一辈子的。

      渐渐的她认得很多字熟读一些诗集却一直没来问过我那些诗里写的是什么,时间过得好像很快,一眨眼便是一场秋雨。秋雨之后我要离开了,她紧紧的抱着我一点眼泪都没有,只有温热的气息留在颈侧。“给我取一个名字好不好?”我说好,这时才知道她是姓梅的。“就叫梅天心罢。”说着下床在纸上写下“清香传得天心在,未话寻常草木知。”她细细的看了几遍,似乎是含着泪说“我记着了。”

      写第一场雪的时候我走了,她给我她的念珠,我送她一支钗。
      新宅在南边的城市,地方不如曾经的开阔。回来的那一天父亲告诉我祖奶奶去了,我想她活了那么多年应该是厌倦了,父亲也说是喜丧。

      这座城里我第一个认识的人是方太太,年纪不是太大,原是公侯家的小姐,生得一副好样貌,平日更爱打扮。“你倒是也说句话,总像个锯嘴儿的葫芦大约只有我才受得了你。”我无奈的看着她,“一直都是你再说哪里给我插嘴的余地?”她大声笑出来,“是了是了,本就是我在讲,你是不需说的。”她是一双丹凤眼高挑的鼻子鹅蛋脸型,谁见了都要说漂亮,可她笑起来才是最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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