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衣君子》Moris

4、第三幕

　　第四日，正当午时，日头炽烈花香浓郁，午睡的大好时辰。
　　楚清翘着脚躺在清凉的竹席上，安然舒适地酝酿着睡意。
　　将睡未睡时分，厢房的门被哐当一脚踹开，瞬间轰散所有的睡意。慕容仲思三步并作两步冲进来，激动地一把拽起楚清道：“你可知今日是甚么日子？”
　　楚清迷迷瞪瞪：“公子大喜了？”
　　仲思手上晃了晃，翻翻白眼道：“大哥至今未娶，还没我甚么事。今日梨园搭台演的一出《桃花扇》，大约得三哥去撑台。你还不快清醒些，随我去看看罢。”
　　慕容仲思口中的三哥，应该就是庶出的三公子慕容惜，楚清也确实听哪个丫鬟侍女说过几句他素爱唱戏的。古代戏子伶人都是低贱的身份，看来这庶子确实极不得宠，自己都自暴自弃干起那些下贱的行当了。楚清心生慨叹。看这四公子兴冲冲的，大抵是寻思要去拆那同父异母亲哥哥的台，从中得些乐子。真道是世态炎凉啊人间处处是沧桑。
　　本是同根生，何须相煎至此。
　　楚清端着一颗玲珑剔透心忧伤几许，饱含着同情和看热闹的心态，颠颠地随仲思出了门去。
　　还是那梨园，还是那石门红柱。从大门堂而皇之进入和从水池子里拽出来，心态到底不同。楚清一袭艾绿轻衫跟随仲思左右，看那些戏子看客唯唯诺诺问好，顿有一种狐假虎威的豪气。
　　慕容仲思没怎么在意周围，一心一意找他三哥的影子，在梨园兜了一圈，却处处被些前来示好的人截住。这四公子本不是多好耐心的人，差点又阴郁着一张脸要发脾气，被楚清好生劝慰下拖去前排安置的上等席位落了座。
　　此番是来找三公子的茬，那怎能在剧目未演之时便闹腾起来，这不是丢了自己脸面又让慕容惜看了笑话。故而万万要沉得住气才好。楚清自觉为慕容仲思考虑甚是周全，好歹没辜负这收留的恩德，做了几日米虫的愧疚感亦略略减少，便眉开眼笑地等着待会的好戏。
　　一阵敲锣打鼓，场下瞬时静了，黑压压满场的人竟无人再言语。
　　这样的好品德，二十一世纪已是难见。可叹可叹。楚清垂首唏嘘。
　　戏中的旦角仍是那日所见的倾世美人，丹唇皓齿，明眸善睐，凝脂白雪微施淡妆，丹凤目尾几抹胭脂红，顾盼生姿，款步一笑便是倾倒众生。
　　那时楚清便暗想，若是能拐到这美人，即便一生滞留这时空也不觉十分遗憾了。然一年之后，楚清又巴不得自己此生都不曾识得此人，安安稳稳，平平淡淡，找个合眼的女子婚娶生子，该是多好。可佛常道因缘，世间之事有因有果，哪来那般诸多的或许假设，这之后的那些大起大落悲悲喜喜大抵便是他命中的一场劫难，避逃不过。
　　人群散尽，楚清才恍然回想起四公子此番的目的，往边上一看，却哪里还有慕容仲思的影子。
　　随手拖了负责清扫的丫头询问，她手一指戏园子后院，道瞧见四公子去了那处。
　　这戏园子不大，景致倒布置得精细，过了石拱门先是一方藤蔓瀑布，郁郁葱葱的枝条倾洒下，辟出约三米长的阴凉小道，再往下便是翠篁摇影，一脉幽泉溶溶自假山山顶淌下，汇入一方碧池，清透池水间游走几尾红白相间的鲤鱼，水面朦胧映出尖顶凉亭的影子。亭内一荼白一檀色两个身影，楚清知晓慕容仲思今日着的乃一身白色，不知那檀色是为何人。
　　无论哪朝哪代，知道太多的人大多没有好下场，楚清甚有自知之明，十分清楚自己在这个时代真真是很没分量，这条命折腾一回大约就没了，便很是明智地站在十米开外静候。
　　“蝶衣，过来。”注意到他，荼白身影远远挥了挥手。呆滞三秒有余，楚清才恍然想起蝶衣是自己现今的名字。
　　“三哥，前些日子此人得我有缘相助，如今随我做个跟班小厮，唤作蝶衣。”慕容仲思一改惯常焦躁多动的模样，讲话都细细斟酌一番，话语在唇齿间浸润几遍方才出口，尽力表现出自己教养有方知书达理。他说着，眼睛扑闪扑闪很是明亮水灵，语气带了几分讨好，“常听你说以德载物，待人对事皆存一个仁字，三哥你看我此番做的可好？”
　　楚清原以为四公子是叫他过来协助奚落，如今看来——似乎不是这么回事？听慕容仲思的语气，对这三哥倒很是敬仰倾慕，不是一般的敬仰倾慕，十分奇怪。
　　自幼阅览了那么多电视剧电影小说，细细分析过那么多深宫大院宅斗剧本，依那些常理推论，这情况明显不科学！！！
　　仲思满怀期待地静候三哥的回答，完全没注意到楚清心底涌动的情绪，而被他满怀期望地看着的檀色身影只略浮了一抹笑意，道了两字：“甚好。”
　　这声音听着很是顺耳，楚清便抬起一直盯着石亭雕花的脑袋眯起些微近视的眼睛仔细看那檀色身影，随即张成O型的嘴张得更大了。
　　这被四公子称作三哥的身着一件檀色常衣的男子，可不就是戏台上风华倾世的美人？！
　　丹凤眼，凝脂肤，墨黑眸，眉目间若有似无的一抹媚色，楚清深深地肯定自己确实没有认错人。
　　这样身姿曼妙的美人，这样翩若惊鸿的美人，这样倾倒众生的美人，这样让他仰慕的美人，竟然性别为男？！！霎时间楚清脑海浮现美人搭配斯瓦辛格那样壮硕健美的身躯的样子，代表男人味的腿毛，腹部六块肌肉闪闪发光，一时间让他很是难以接受，近乎三观尽毁五感皆失。直至默默然跟随仲思回府，楚清还是一脸生吞了活苍蝇的表情。
　　这种由渴望到失望再到绝望的感觉，大概就是失恋吧。楚清深深觉得自己幼小的心灵受到了现实无情的摧残，遂趁着月上柳梢的时辰，抱了一坛子厨房烹菜的陈年黄酒爬上屋顶借酒浇愁平缓情绪。楚清酒量很浅，几口便袭上醉意，恍恍惚惚地想着，如果是在电视中，男主角在屋顶上喝酒定然会遇到一位温柔娴熟的女子为他盖一方薄毯，女主角在屋顶上喝酒定然会出现一位玉树临风的男子为她排忧解难并表白心迹，总之最终的最终定会成就一番良缘。然电视总归是人为编造，楚清醉酒在屋顶上趴了一宿唯一的收获仅仅就是重感冒。
　　四公子一大早又没了人影，大抵是逃课太多终于被夫子重点围堵，抓去了书堂。一夜宿醉，楚清头重脚轻，幽灵般飘忽在红木回廊上，费力地寻找丫鬟口中那间不起眼的药房。据近来同楚清相熟的丫鬟轻云指点，这药房坐落在镜夕院西侧，自楚清所在的墨思院出去，经一个回廊过三道拱门拐两个弯穿一片篁林绕一处假山奇石过两座木桥转右走十丈远再左拐几步便是。自小楚清认路能力便很好，奈何方向感再好的人在这府内也会变作路痴。每个院落花花草草的设置，实在相像，建这宅邸的工人必然是贪图轻松，只设计了一个院落的模式然后给其他院落都复制粘贴了。
　　头晕目眩，楚清几步踉跄正撞上迎面过来的一个侍女。侍女手里端着的托盘被撞倒，瓷白的碗在地上碎成三片，碗内盛着的滚烫的药水亦洒了一地，空气中登时散出几许苦涩的味道。
　　“你——你——你——！！走路不长眼睛的么！！！”侍女气急，又对着洒了一地的药水很是惋惜心痛道，“今天好不容易轮到我去送药，却不曾想还是落了空，大抵——大抵——确实无缘无份罢。”自言自语完，又看一眼地上的碎碗伤心至深处，便兀自捂脸垂泪哭着跑了。
　　楚清一句“请问药房在何处”还没涌到喉咙，眼前已然没了远去的身影。
　　脑子阵阵发晕，楚清还有闲心空想道，这女子若去现代，大概奥运会短跑项目冠军非她莫属吧。
　　又往前走了一阵，七弯八拐，楚清自己也不知身在何处，便只能凭感觉往前走。应该是走到了慕容府较为偏僻的角落，一路上几乎见不到人影，只感觉身边似乎时不时响起一两声猫叫。古时一处府邸大多有一方偏僻角落来处理一些见不得人的事，例如偷偷处决触犯主人忌讳的侍从丫鬟，然后就地掩埋，此处便汇集诸多的怨气而时常闹出一些灵异事件，导致人迹罕至，被全府上下视为禁地。莫非，自己无意间闯入了慕容府的禁地？
　　曾看过的鬼片镜头瞬间涌上脑海，楚清被自己的想象吓出一身冷汗，头愈发晕乎了，昏昏沉沉间，竟都想不清楚自己是从哪一条小道上来的。
　　又一声猫叫，这次听声音十分的近。
　　楚清甩甩头，安慰自己是感冒重了才开始出现幻听，末了便铆足力气往前走。
　　走出数丈远，又撞上了甚么，触感柔软，似乎还绒绒暖暖的，手感十分舒适。
　　楚清撞得眼前一片白晕，待白雾褪尽整个人回神站定，再往前一看，一只肥肥胖胖的猫正悠闲地浮在离地半人多高的地方，懒洋洋地盯着他。
　　对上楚清的视线，肥猫亲切友好地叫唤了一声。
　　浮空的猫……楚清一惊一怔，脑子瞬间卡壳白茫一片，身子弱柳扶风般晃了一晃，缓缓倾斜，随即轰然晕倒在地。

作者有话说

　　他终于露脸说了句话，虽然只有2个字，我真是后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