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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Chapter 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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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01
办公室里冷气开得很足,由窗户口吹来的阵阵风把设计图吹了一地。
八月的上海暑气已不那么重了,立在空调下方的我仍旧觉得酷暑难耐,汗珠大滴大滴滚下,落到瓷砖地上,“啪”地响,我一下子从思酌中惊醒。
我听见我说:“好……”
好久好久,久到去休息室泡咖啡的同事回来拍我,我才长呼一口气。
一看手机,那边早就挂电话了。
“小顾,怎么了?脸色很不好。”荀敏满脸担忧,我扯开嘴角,告诉她没事,可能有些中暑。
她把手里的咖啡递给我,“喏,顺带给你弄的。扑克牌这个周扒皮,害得老娘都两天没睡好觉。”
“嘘!小心隔墙有耳。”我提醒她,小心被扣工资。扑克牌是我们上司,叫蒲超林,成天板着脸还老爱克扣工资,同事背地里都叫他扑克牌。
想了想我和她说等会下班我有事先走,让她帮我收统计一下图纸,她连声答好,请她吃饭就行。
一下班我赶紧提着编织袋走人,不出意外,才到公司大厦门口他就打电话来,咬咬牙还是恩了接听键。
三次换气的时间,听到了他独特的声音,看过不少电视听过不少歌,他的声音仍旧是我听过最最奇异的,那么邪魅,仿佛能腐蚀所有。以至于时隔多年的方才再次听到,我便瞬间意识到那个陌生号码的主人是谁。
“桑德,你又想逃跑?”似乎听到他嗤笑。
“……”
“桑德,听话,过来,我就在你公司大楼的地下停车场,乖。”
似乎隔了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我才低声回应他。其实我可以拒绝,可是我又怕他做出什么难以置信而我又难以接受的事来,过去的某个几年里,他不止一次让我险些发疯。
停车场面积很大,他的车停在剧中的位置,一进去就看到他斜倚着车子抽烟,烟头的星火一闪一闪。
又不遵守规则了!
其实他离我算远的了,5、60米的样子,我偏偏巴不得我和他的距离花上几亿光年也无法缩短。
“桑德,你怕了……”他说,一口烟雾相伴而出。
握拳,握拳,再握拳。
离他5米开外时我立住脚步,“停车场禁止吸烟。”
“桑德,你管我……”他妖娆一笑、媚态横生、无限风华。
一个男人长成这样,举手投足比女人还女人十分。
我叹气,实在是不想听他说一句话还低吟半天,“Cyril杨,算我求你,回澳洲好吗?”
一刹那间他的脸色大变,好似听到多么不齿的话,双手捂脸痛哭,泪水顺着指缝渗出来,凄凄惨惨惨惨戚戚,说话都打着哆嗦,“桑德,你嫌弃我了?……讨厌我了?……我哪里做不好?……你说啊!……”
车库里陆陆续续进来不少人,他这一哭引来不少目光,其中指不准就有我上司的,我的头垂得更低了。
“行了,别这样,我错了。”无奈ing。
“好。”他迅速擦干眼泪,换上另一副嘴脸,先前的梨花带雨丢北极去喂北极熊了。“哼,桑德,你看看你自己的德行,丑成什么样了?”刚才的他是弃妇,现在的是晚娘……
“东施!无盐女!呵,几年不见品味大变?认识你真倒了八辈子的霉,像你这种人白活在世上。”冷冷撇我一眼,跨进车里,重重甩上门,扬长而去。
“咳咳咳…咳咳…”
呛死我了……
无力的瘫倒在地上,为什么?为什么这个无所不至的恶魔会出现在这里,他又是怎么找到我的?费尽十年的光阴方能平静,他又想打乱了。
希瑞尔,你这个魔鬼!
东施?左手边车子的后视镜里的那个女人的确有几分无盐样。帆布鞋、及踝的长裙、大号宽松型的长袖T、蓬松的卷发,还有画龙点睛之用的过时编织袋,我只是我不想别人发觉我的秘密罢了!
车子一辆辆的减少,宝马、奔驰、兰博基尼、迈巴赫、尼桑,又或是大众□□之类的。它们自发明以来给世人带来无尽的便利,而车子亦是双刃刀,我一直不曾去买车,是不敢罢了。
算了,在这纠结也无济于事,屋里还有一大堆脏衣服等着我。洗衣粉似乎也没了,顺带去商场买些生活用品。
帆布鞋的鞋带有些许松了,蹲下去系,谁晓得才站起来迎面就有一个小孩呈匍匐状摔倒,帮随着的是哇哇的哭声。我眼疾手快的把小孩扶起来,小女孩哭的揪人心扉。
“不哭不哭,没事了,阿姨帮你擦擦,多漂亮的囡囡,阿姨给你吃巧克力。”这几天老加班,包里别的没有,巧克力倒是不少。小姑娘眼泪一擦我才发觉她长得好漂亮,小脸精致极了。
“妈妈,妈妈。”她抽抽搭搭冲后头喊,顺着她的目光一看——我郁闷了,垂头,长卷发遮住半边脸,回头,走……
“小姐,等下。”耳边只剩下熟悉又陌生的呼喊,叹气,加快脚步。
手臂被拽住,寸步难移。
“小姐,我只是道谢。”她说。
“阿姨,谢谢你。”小姑娘还带着鼻音呢。
可是,对不起,我不能回头,那会万劫不复。
我低估了她的能力,或者我忘了曾经的她是怎样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她踩着她的高跟鞋拦在我前面,颤抖着双手捧起我加以掩饰的脸,然后,我看到,看到她的眼睛骤地变大,依旧美轮美奂的鹅蛋脸扭曲、再扭曲……
“你……音洛……”又自我嘲讽一笑,表情恢复正常。“我这是傻了,她都死了这么多年,不过是有些相像,呵…”像是一瞬间失去了所有力量,颓然地垂落两只手。好半天,才听见她低喃:“对不起,我认错人了…谢谢你帮我女儿,小姐。”抱起小女孩慢慢朝着幸福之地走去。
她女儿,那么,他们俩终究是喜结连理了。
我苦涩地摇头,没事,斐派姐…
是的,她是斐派,我见过最美丽最具气质的女人,睦野最爱的人。
斐派猛地回头,又惊又喜的看着我,红色娇艳的嘴唇在打颤,“音洛,你…真的是她?可她……”
失魂落魄间,我竟然不由自主脱口而出:斐派姐。
不是不是,我不是,我不是顾音洛,她十年前就死了,怎么可能还弥留世上?
拔腿就跑,错了,我始终不该来的,Claire递表格给我的时候我本该拒绝,为什么还是因为内心深底的眷恋返回祖国,来到上海,我自己都无法理解,明明知道在这个城市早晚会撞见他或是她,明明知道我的存在令人难以置信。
希瑞尔说得对,我活着就是糟蹋粮食。
斐派姐,你要我怎么和你说,说我的骗子行为、当年的不堪、无可奈何,呢?
十年,再次相遇,物是人非。睦野和斐派姐孩子都那么大了,也不知道罗以安曲珊任琛李芯萌他们又是怎样光景,还有,还有,周景瑞……
苦涩直窜脑门,狠狠抹去泪水,一撇鼻涕,继续擦地。眼睛是不是热啊!怎么老出汗?
洗衣擦地弄窗户,全部弄完我又不停的画图,以工作来麻痹自己。接下来,他们全都对我是否还活着产生疑虑,然后动用广泛的人际关系查出当年的真相,又或是对我心灰意冷,不理会。
揉纸,又没画成,纸上的衣服呆板无新意。
最终还是打开邮箱,这个邮箱只有两人知道,一个是我一个是周景瑞。当年周景瑞对我的唯一要求,无论何时何地这个邮箱都不能忘却。他恳求我,有时间就登录,手机号码□□号MSN这些换了不告诉他他都不勉强,邮箱千万别换,向他报平安。
而我从未回过他……
三封未读邮件,一一打开,一个字一个符号去看。一封只有一句话:洛洛,我回国了;一封全是他采风的照片;最后一封,仅仅有六个点,省略号。
这么多年了,他的习惯一直没变,一天三封邮件,未有缺。事情发生后,他曾连续几个月发很长很长的邮件,我不看,删去。直到我再次面临崩溃时才开始去看,我知道他是高考理科状元,清华录取,三年以高成绩申请毕业,去了法国,之后就常常收到法国各地的风景照片。我时常在想,如果他知晓我在澳洲呆了六年后便只身前往法国,和他同在一个国度三年还多的话,会怎样呢?今日,我又是和他站在同一块国家的土地上,他仍旧茫茫然,希瑞尔说我最毒妇人心,还真是…
这一回,也是头一回我将光标移到“回复”,邮件内容只有一个符号——“。”。再多的恩恩怨怨也该是时候划上句号了,我没有武侠小说主角那样快意恩仇,一句冤冤相报何时了就完了,这么多年他们一家也受够了愧疚自责的折磨,哪怕是不平等的结局,也足够了,噗,世界上本就没有公平可言。
正当我聚精会神对着笔记本的时候,灯“啪”的一响,屋子即刻陷入黑暗,独独笔记本电脑还亮堂着,一低头——
啊!!!!!
似乎有杯子掉在地上,也有什么东西稀里哗啦被我匆忙之间拽到地上。药呢?我的药去哪了!
黑暗里我听见我沉重的呼吸声,左手用尽全力按压胸口,都快感觉不到它的跳动了…
在我青葱岁月时,你问我:音洛,你最讨厌谁?
我一定毫不犹豫地说:“罗以安和他妈罗佳蜜。”
在我即将“而立”时,你又问我:“桑德,你最讨厌谁?”
妈的,我拍案而起,大骂:“希瑞尔,你这个欠抽的,你他妈老娘到底哪惹你了?你有必要把老娘往死里整啊!”
我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记得第一次看到他,我的内心活动。
飞机才飞到半路,杨伯伯他就说了,他们家有一个比我还要小两岁的男孩,父母双亡,托付给杨伯伯。他还说,音洛,希瑞尔是个很听话很聪明很漂亮的孩子,你们姐弟两好好相处。
脑海中对素未蒙面的希瑞尔有了大概印象:听话、聪明、漂亮,是个弟弟。
坐在计程车上,杨伯伯又加了一句:希瑞尔是英韩混血。这下子,连长相都大概出来了,有着英国人的绅士风度韩国人的精致可爱…是正太小王子呢!
就这样,到了杨家别墅,来迎接我们的两个人里,我自始至终都没认出希瑞尔。老人与少年,老人我认识,小时候我可喜欢和他玩了,他让我跟着花生叫他,这样他就有孙女了。那名少年,我以为是邻居家的小孩,杨伯母身体不是很好,希瑞尔应该在照顾。
直到,客套完,少年甜甜地冲我笑:姐姐好,我是希瑞尔。我不得不感叹基因突变的神奇。他有像中韩混血的样子吗?明明是桃花妖和狐狸精的偷情结果,虽然他那泉水般澄澈的眼眸在诉说他有多么多么的单纯…
我敢对天发誓,希瑞尔不是好果子,我是不知道他是怎样瞒过众人,塑造了那么个假象——听话聪明乖巧。
吞了药,掌心下的心脏跳动频率终于恢复正常。
灯亮了,电脑屏幕上血淋淋的图片不知何时消失了,啪的合起笔记本。我叹息,臭小子玩木马的手段又精进了,也不知道他怎么合成这张恐怖图片。
Oh,shit!
高血压性心脏病,这是当年我的主治医生私底下告诉我的,连周景瑞也无从得知。通俗的说法是动脉高血压导致左心室肥大,割腕流血过多,心脏曾经停止跳动59秒,活过来时心脏大动脉充血过多,左心房撑大了。
知晓此事的,除了我便只有他了。
抓起手机重播之前的号码,通了,我破口大骂:“你神经病啊!弄不死我你还就不甘心了是吧?好,你行,过来,直接一刀捅死我得了,别让我死的不明不白。”
“……”
“说话!”
嘟嘟嘟——
噢,他又挂我电话。都多少次了,话说不完就挂,憋屈。
一分钟后,他发短信来了,又来,乱七八糟的说些什么都不知道,他妈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弄出这种短信的?你见过谁发的短信有五国语言,汉语英语韩语法语还有阿拉伯语,我就奇怪了,他的脑子是怎么记住这么多。
翻出韩语和阿拉伯语的词典,对应着翻译。在澳大利亚那会我随身携带四本词典,最近轻松了些,英法语说写一样流畅。
你怎么还没死呢?我吐了,桑德,在看到你之后。你还是别死啦,吐啊吐啊的总会习惯的,来中国吃胖了,以后我正好减肥。恩,过几天再让我吐吐。
深呼吸,深呼吸。不生气,一丁点都不生气。不就是说我倒胃口,我承认,可最后一句让我受不了了。撞墙,我不想见他,他又要蹂躏我。
我试图去改变自己,费尽全力使自己平静,汹涌澎湃激流勇进的我带来的只有悲伤,我是谁扫把星,身边的人因我而悲伤。不喜不悲,不争不抢,孤身去生活一辈子,平淡是福。
希瑞尔是七星瓢虫,至于我杯具的成了蚜虫,他的存在处处彰显我的不堪,他尽悉我的秘密,残忍的打击我仅存的自尊。
拉开绣着小雏菊图案的窗帘,窗外亘古不变的大上海夜色,霓虹灯渲染出道道绚丽,夺人眼球。如同十年前长途跋涉来上海,半夜梦惊醒所看到的景致,动人心魂,惊人胆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