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南之南》徐超群

3、第三章

　　“那么，赵小姐。”面试的主官抬起头，手边是打开的简历，面色一丝不苟，扶了扶黑框眼镜“你之前有在报社工作的这方面经验吗？”
　　眼前的女孩束着高高的马尾辫，粉嫩的脸颊还留着婴儿肥，两只眼睛的笑意毋庸置疑，白色T恤，及膝破洞牛仔，他不得不怀疑她有没有成年，又或者是走错了地方。
　　“在国外有做过。”
　　　　赵秋心抿唇，乌黑的眼睛看着面前面试的经理，有些紧张的勾起唇角，眼睛弯成月牙形状，璀璨乌黑的眸光出奇的发亮。

　　经理有些发怔，随即意识这样有些失态，手指勾拳遮在嘴边轻咳一声，另一只手翻的几页履历表哗啦啦做响。
　　“曾经在英国知名报社实习，无论是从福利待遇还是工作上都比国内胜出不少。”经理的话语顿了顿“抱歉我有些好奇，是什么样的原因让赵小姐放弃优渥的待遇来我们报社工作。”

　　什么原因...
　　心底一抽。

　　“大概是不习惯在国外的生活，无论是私人方面还是工作方面。”

　　这个莫名其妙的原因说出来有些好笑，可她还是这样说了。
　　并没有撒谎...不是吗？
　　心里暗暗这样想着。

　　大概是在国外知名报社实习过的原因，又许是她实诚的语气打动了面试的主官。
　　他的语气真诚温和“你被录用了。”

　　赵秋心还微微有些发愣，似乎没想到就这样被录取了下来，毕竟之前来这家报社应聘的时候事先做了些准备，听说招人的要求上有些苛刻。
　　直到主席官走到她面前，拍了拍她的肩膀，隐带鼓励之意“以后大家就是同事了，一起努力，我很期待你的表现。”的时候她才缓过神来。
　　心口温热潮湿的有些发颤。
　　或许是被录取的原因，又或许是她终于在a市，这个生她养她的城市扎了根。
　　虽然，可能会扎的很浅很浅。
　　可终究还是扎进了一点。

　　就这样赵秋心正式成了《新报》报社一员。

　　“秋心，听说你以前在《news》实习，是不是真的啊！”
　　熟了以后，同事们的关系也逐渐热络起来。
　　韩晓晓是报社里有名的话唠，平常就喜欢叽叽喳喳，性格开朗活泼，好在嘴巴甜，并不讨人生厌。

　　　“是啊。”赵秋心正紧盯着电脑校队一篇稿子，上面正好是某位当红女星即将嫁入豪门的报道，一旁女星和豪门富少勾肩秀恩爱的配图还是社里的老王昨天现场拍的照片。听见韩晓晓的声音，她的目光从电脑上移开，月牙般的眼睛里绽放晶晶点点的笑意，对于这个叫韩晓晓的姑娘她倒是挺有好感的，不像报社里的其他女人整天勾心斗角处处想着踩着别人的肩膀往上爬。

　　　　“啊！”韩晓晓故作夸张装，嘴巴张的很大“那么好的一份工作你干嘛放弃啊，回到国内这样一家小报社上班。”
　　“只是实习而已，还没有转正。”
　　“能进《news》已经代表你很优秀了，转正是迟早的事情。”
　　news不只在国外受追捧欢迎，在国内也是响当当的知名报社。
　　　　“因为还是觉得国内好啊！可以吃地道的中国菜，在国外吃那些西餐和方便面吃的我都想吐。”
　　她故作调皮的吐了吐舌头。
　　“哪有那么惨，国外也有中国菜的好吧，chinatown就很棒啊，要是我才不会想着回国呢。”

　　“国外终究是没有国内好。”
　　虽然讲究平等，可一个中国人在蓝眼睛黄头发的国外免不了处处受到不公平的待遇，还好有阿墨，不然的话自己会吃更多的苦。
　　想到那个清冷温和的男子，她的唇角不自觉柔和许多，随即又不禁蹙起眉，不知道他现在过的怎么样？
　　“这个倒也是。”韩晓晓眨眨眼睛，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的，带着几分难掩的俏皮“我要是在国外生活的话，肯定受不了暴走崩溃的。”
　　“噢？”赵秋心话音一转，手指点下鼠标按下了确定键“刚刚不还是说如果换作是自己的话不想回国吗？”
　　“那是如果啊。”韩晓晓苦恼的撑死下巴，整个脸看起来也是绉巴巴的，可莫名让人看了心情愉悦“我的英语水准烂死了，别说和那些洋鬼子打交道，还有好多英文我都不认识。”
　　猛地被她那句洋鬼子呛的笑出声。
　　“别笑啊，我说的是真的。”
　　韩晓晓一脸严肃。
　　“我不信。”
　　且不说相不相信，光是报社的学历条件这一关都过不了。
　　“真的？”韩晓晓急了，蓦然贴近她的耳朵“其实我是走后门进来的。”
　　说出这话的时候，口中喷出的热气尽数撒在她的脖颈上。
　　赵秋心微微有些不适应，但看韩晓晓眼神一副坦荡荡的样子也便相信了，半开玩笑的说“看来人不可貌相啊。”
　　这姑娘真是傻的可爱，哪有将自己走后门的事情跟别人说的，都是藏着掖着怕被捅破了纸。
　　“你不会瞧不起我吧。”
　　韩晓晓缩了缩脖子，想了想，还是将脖子伸了出来，两只眼睛一动不动的瞅着她。
　　被一个小姑娘这样瞅着，赵秋心倒无端生出几分尴尬，可看着她一副认真的神情，只好笑笑“我英文其实也不是很好，上学的时候每次都是险险的过个及格线。”
　　韩晓晓立马就明白了“你家里有人是老师？”
　　要不然怎么每次都是险险的过个及格线，肯定也是开了后门的缘故。

　　赵秋心神色有些恍惚，连握着鼠标的手不自觉松开了也没发觉“是每次考试前都是求人补习的缘故，临时抱佛脚也算是走后门吧。”
　　想起那个人蹙起眉头不动声色的样子，心口发疼的厉害。

　　韩晓晓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劲，也不在意刚才的话题了，语气贼兮兮的问道“该不会是喜欢的人吧。”
　　说完自动脑补小言里男主帮女主补习的场景，女主笨的要死，可男主还是不厌其烦的教了一遍又一遍。
　　这想想多美好的场景啊。

　　也没想着赵秋心会承认，不料她却是很认真的想了想，然后回答“是曾经很喜欢的人。”
　　曾经很喜欢的人？
　　这个字眼让人听了很不舒服，也就意味着两人已经一拍两散了。
　　“不过还是很感谢他让我走了很多次后门，不然每次考的不及格我会被家人骂死。”

　　韩晓晓收起脑袋里一大堆粉红冒泡的旖旎想法。
　　“刚还以为你回来的原因是为了找这个给你开后门的男人呢？”
　　害的她白白肖想了那么多。

　　“怎么会？”赵秋心笑笑，手指重新握住了鼠标努力将视线放在屏幕上，女人笑的娇艳妩媚，破有点刺眼的意味。
　　她咬紧唇，神色颤了颤。
　　“那都是很久的事了，我都快忘记了。”

　　“哈哈…是吗？倒也是，说不定是那个男生落花有意可你这个流水无情啊。”
　　韩晓晓说话一向口无遮拦。

　　“他有未婚妻了。”
　　说不定已经结婚了也不一定。

　　果然――
　　此话出口，韩晓晓很自觉的噤了声。
　　难道她喜欢上了一个已婚的男人？
　　这个想法如同滚雪球般在脑袋里滚的越来越大，她越想越心惊。
　　“你不会要当插足的第三者吧。”

　　话一说完，韩晓晓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子，怎么就这么顺溜的把心里想的说出来了？！

　　手指猛然僵硬在半空中――
　　“我和他已经很久不联系了。”
　　寥寥数语，算是解释两人的关系。

　　韩晓晓一颗紧提的心这才落了下来，虽说和赵秋心相识不久，可可好歹也是同事，她是万万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她往火坑里跳的。
　　可眼下她这么一说倒显得自己无中生有恶意中伤。
　　“那个……我刚刚嘴快…我不…不是――”
　　越是解释越是结结巴巴磕磕碰碰。

　　“我明白你的好意，没关系的。”

　　其实她回来时为了找他啊！
　　可是这些话不能对韩晓晓说。
　　赵秋心笑笑，液晶屏上微微映出嘴角扯出的弧度。

　　韩晓晓这才安下心来，两人又说了几句眼尖的看到主编来了她才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工作。

　　回到国内的消息赵秋心没有告诉任何人，赵家如今树倒弥孙散，怕就算说了也不会有人关心。爷爷在世的时候几位伯伯和父亲的关系便不是很好，赵家代代从政，到了父亲的时候却是弃政从商，爷爷倒是不在意，可几个伯伯为此没少冷嘲热讽给父亲脸色看，就连几个婶婶们也嫌弃母亲的出身处处排挤。好在她从小受爷爷宠爱，并没有吃什么苦头。只是三年前那件震惊全国的贪.污.受.贿.腐.败事件连带伯伯们的仕途也是一落千丈，如今他们巴不得离她远远的，又怎会主动联系她。
　　人世冷暖不过如此，她倒不难过，这些三年前就已经真切体会到了。
　　a市的房租比较贵，思来想去在郊外租了一座房子，那里正好有一条到报社的公交路线，租金也比较便宜，跟房东洽谈几番交了押金和前几月的租金后，又将房间打扫一番购置了一些二手的家具家电，这才算是安定了下来。

　　周日休息的时候，她去了市中心的购物中心买了一些生活必需品，排着长队走到收银台结算完毕走出超市站在熙攘的人群中准备离开的时候，眸光不经意间看到距超市不远的地方建了一座大型游乐园。
　　宣传墙上的巨幅懒羊羊憨态可掬，咧着嘴巴贪吃流口水的样子吸引了不少人驻足围观。

　　大脑霎那间一片空白——

　　“小白，我想去游乐园玩！”刚写完作业的她一副女王般姿态站在正做题的陈月白面前叉着腰喊道“你有没有钱啊！”
　　“没有。”
　　金属的笔尖在满是一堆复杂的数学方程式中画了一道加粗的痕迹。
　　“可是我想去玩。”
　　可怜兮兮的看着他，希望他会生出一些同情心，或者下一秒他就会从兜里掏出可爱的人民币也不一定。
　　可想象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陈月白神色未变，眼睛没有移开书本“有钱再去玩。”
　　说的好像他多穷似的。
　　“我现在就想去玩！”她不满的撇撇嘴。
　　“单词背好了？”
　　他眸光一闪。
　　“没...没有…”难得看他这般严肃，她的脑袋渐渐低了下来“还没背完。”
　　“没背完还想着出去玩？”
　　这下连声音都是彻底冷了。
　　“偶尔也要劳逸结合吧。”嘴里小声嘟囔“要是有一家游乐园可以随便玩，又不要收钱我才不会找你。”
　　毕竟是小孩子心性发了个牢骚，没想到被他一字不露的听进耳朵。
　　“你要是考上a大，将来我就为你建个游乐园。”
　　好看的侧脸还有未脱的稚气与青涩，口吻却是她从未见过的坚定。
　　她看着他，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不相信？”
　　　　他的眸光暗了暗，素白暗纹的衬衫露出隐隐冷冽的锁骨、腕间盈盈发光的袖扣，透出内敛沉稳的锋芒气质。
　　糟糕！他可是她的长期饭票，要是把他得罪了，以后怎么办！
　　想到这里，脸上扬起大大灿烂的笑容“当然相信！嗯，宣传墙上一定要有一个巨幅的懒羊羊，多可爱！肯定有很多人喜欢！”
　　“懒羊羊？你跟它倒是很像。”
　　他很不给面子的打击她。
　　“起码懒羊羊很可爱！”不满的看着他“比你可爱多了！”
　　整天摆着一副扑克脸，看着就好无聊！
　　后面的话她没说下去，因为她已经成功看到陈月白已经愈发铁青的脸色。
　　“其实也没有...你…你还是挺可爱的...”
　　这话还没说完她便一溜烟的跑了，陈月白的脾性她太了解了，要是真被抓到的话绝对没什么好果子吃，直到跑到看不见他的地方才叉着腰没形象的哈哈大笑起来。

　　………………
　　……………………

　　那时还年少，肆无忌惮，说过的话走过的路其实早已深刻的烙在每一寸连着血肉的记忆里，陈月白虽然总是摆着一副扑克脸，却陪她度过了那么多温暖的时光。
　　懒羊羊在阳光的照耀下更加耀眼。
　　憨态的可爱让人心生喜爱。

　　那游乐园是谁建的？
　　是他吗？
　　还是…只是巧合。
　　心口一阵抽痛，她的脸色微微发白，手指紧紧攥住了白色环保袋，带着怔怔的无措低下头看着脚下。

　　当初离开的时候，她用了最锋利伤人的话语将他的尊严踩在脚底下。他最后却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容狰狞的如同魔鬼张狂阴骛“好……好……好……”一连说出好几个好字，他的神色渐渐变得幽冷残忍“要多远滚多远！赵秋心，你以为我非你不可？！”
　　“从今天开始，陈月白，赵秋心，彻底玩完了！”
　　彻底玩完了！！！
　　一字一句，皆是由齿间磨出细碎而又锋利的话语，狠狠的击在她的心间！
　　“滚！”

　　她真的滚了。
　　三年来，他没有和她联系过一次，她也没联系过他。好像从前的一切真的不过一场清梦，只留一点几不可见的尘埃偶尔转入梦中，醒来以后所有情绪不过转瞬即逝。

　　脚步不由自主的向游乐园的方向走去。
　　却又硬生生的停了下来。

　　别痴心妄想了。
　　死心吧。
　　一切三年前就已经尘埃落定了。
　　何必念念不忘。

　　忍住心口的心悸。
　　她拎着购物袋转身走向另一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