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今世》夏∮雪

27、二十五、花都色魔

　　在列车上晃悠的七个小时里，我做了一个梦。
　　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漆漆里，一只温热的手抓住了我冰凉的胳膊，他凑到我的耳边，对我轻声说：“睡吧，没有关系的，明天就好了。”
　　梦里的自己有些狼狈，身上脚上锁着奇形怪状的链条，动根手指都吃力无比，却还要逞强地回道：“不要你管！”说话时，黑漆漆里蓦地亮起耀眼的蓝光，视线往下移，竟是我的指尖燃起的鬼火。从指尖再移回脸上，啧，这脸灰蒙蒙得有些惨不忍睹。
　　这真是我么，我不禁专注地观察了起来，比较现在的自己，这个“我”身形更加纤细，五官秀丽且依稀可见浓妆的痕迹。
　　“等我好了，第一个拧下你的脖子！”我恶狠狠地道，双眼通红，手里的鬼火愈烧愈烈，映着自己那张充满戾气的脸。
　　我被自己梦中凶狠的模样惊醒一身冷汗。摸摸胸脯，唉，太可悲了，有谁见过被自己吓得做恶梦的没？可惜了，我仍旧没有瞧清楚那男人的模样。

　　额头上突然冒出一只大手，我瞪大眼睛，今天开眼界了，竟然见到了男女比例差不多一百比一里的一个母巨人死神。
　　“我叫安妮。”大手轻柔地擦掉了我额头的冷汗，母巨人死神温柔地对我笑道，“我记得你，以前我经常和你搭一班列车回家的。”
　　安妮？我一个激灵，不过迅速恢复了过来，同名同姓罢了。
　　身边的人似乎比我还紧张，扑腾一下，坐正了身子，使劲抹抹睡眼惺松的脸，问道：“你说你叫安妮？”
　　“是啊，”她点点头，“你们是在花都下车的吧？刚才我听到了。实在不好意思，他们人太多，本来我想帮忙的……”
　　“没关系。”我摆摆手，问道：“你说你以前经常和我乘一班车，我怎么从没见过你？”
　　“哦，那时候我还没发育好，只是一个小不点，躲在了爸爸的口袋里。”她用手比了比口袋大小，我和身边的少年异口同声啊了一下，彼此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笑笑。

　　话说就我有意识以来对冥界的了解，不是人的鬼司极少，与之对应的是，是人的死神也极少。死神分了近千种，形状肤色种类千奇百怪的什么都有，且一一分布在了世界各个地域。展舒给我介绍死神的时候我打了不少哈欠，所以知道的种类也就巨人死神、旅人死神、催眠死神、修罗死神那么几种。
　　无论是死神还是鬼司，都由冥王直接任命，而因为昼伏夜出的工作要求，冥王很少挑选死神的时候选择人类，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巨人死神个个体型那么彪悍，而我明明发育良好却只有他们腰头那么高的缘故。

　　安妮继道：“呀，我突然想起来为什么事找你了。”
　　我握着手里的青藤玉树，友好地问道：“什么？”
　　安妮抬手指指窗外，列车飞驰过一片花海，缤纷烂漫、璀璨耀眼，“你们乘过站了！”

　　◎◎◎

　　我没想到身边的少年的目的地也是花都。
　　不过眼下我们的处境都很悲惨，因为花都后一站就是终点站，死神墓地——巨人死神之家。下车后，浩浩荡荡的巨人死神簇拥着挤出车门，车门外，更多的巨人死神站着，个个赤着胳膊穿着紧身短裤，背景是一大片东倒西歪的圆的扁的方的墓碑。声势壮观之余，我是怎么看怎么觉得猥琐！
　　黑衣少年跟我走出车，立即引来了一片夸张的吞吐口水声，吓得他赶紧又钻进了车里。

　　什么叫以怨报德？！这就是！这小子钻进车里的同时，不忘把我也拽了进去。

　　无奈，我只能拜托尚在车厢里整理行装的安妮帮忙。这时，以前她爸爸装她的口袋起到了奇迹般的作用。我和黑衣少年红着脸，被安妮一手提着一个，给死命塞了进去。乖乖，能塞两个人的口袋，被安妮形容成“小不点”。

　　因为安妮怕我们两个掉出来，所以扎紧了口袋。

　　口袋里空气闭塞，而且，气氛尴尬。我只好清清嗓子，对着面前清瘦的少年问道：“喂，你叫什么名字？”
　　他弱弱地回道：“黑明杰。”
　　嗯，我确定这个名字我没印象，可是，“你怎么知道我叫什么名字的？”
　　黑明杰没好气地瞅着我，仿佛我不认得他是什么天理不容人神共愤的恶行，“我真是不能高估你的智商！”

　　“喂，你这人说话怎么那么没有礼貌？好歹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吧？！”

　　在口袋里没有颠簸多久，头顶上顿时空旷起来。布袋口啪嗒给解开，我迫不及待跳了出来，用青藤玉树居高临下地指着黑明杰：“喏，你是知道我的厉害的，快说，你到底是谁？”
　　安妮插着腰立在我边上，有些困惑的表情：“我认识他啊，他不是负责花都那块的死神吗？”

　　额？一块地域从来只有一个死神负责。而花都是安妮出事的地点，显然，应该是安妮负责的地域。我重新打量眼前的小子。

　　记得发现安妮尸体的小鬼路易说过：“平时都是一个黑衣少年来收的魂魄，不是安妮。”

　　良久，我还是猜不出他是谁……挫败地长叹一声，面前的人冷冷开口道：“别浪费时间了，我要替安妮报仇，白夕你要帮我。”我抬头，颇不屑：“我凭什么要帮你？”他冷笑：“那就当我帮你吧，你不是接下了和安妮的复仇交易么？”

　　“你连这个都知道？”

　　他盯着我看了半天，面色平静，眼底隐隐波动似乎挣扎着什么。终而，他没有作声地从地上爬起，走到我的跟前，朝我伸出手，“走吧，白夕，我的时间不多了。”话落，我睁大了眼睛，只见他的身后隐隐散出白光，徐徐地，竟然长出了两团黑糊糊的东西。

　　安妮和我同时张大了嘴巴，被面前的景象所震撼。

　　只见青天白日下，那团黑糊糊的东西渐次舒展，白光四溢，竟然成了一对巨型的黑色羽翼。

　　黑明杰面无表情地拍打几下翅膀，迎上了我诧异万分的眼，“快把手给我，我带你飞回花都。”

　　“你，你，你长翅膀为什么还要乘列车？”
　　“太伤法力了，我的时间有限。”
　　这话有点矛盾，我皱着眉头，指着他突然变出来的翅膀，“那个，你这翅膀牢不牢啊？万一飞到半空把我掉下来怎么办？”
　　“废话真多！”黑明杰快步上前，抓起我的手。黑色羽翼剧烈扇动着，地面上登时扬起狂肆的风，狂风卷起地面的黄色沙石，许多巨人死神发出惊叹声，脚尖倏然离地，我吓得连尖叫都忘记了，便给莫明其妙拽上了天。

　　◎◎◎

　　在我紧闭眼睛抵达了花都以后，天色已黑。黑明杰乐呵呵地告诉我：还好我另一只手惯性地抓着青藤玉树，不然半空中掉下去的话，搞不好会来场地震。
　　我当即拿着手里的棒子猛捶他的脑门：“靠！你这个臭乌鸦！奶奶的，吓死我了！你不知道女孩子都有恐高症的吗？！”

　　是的，我总算想起来他是谁了！
　　靠！容我多靠两声！
　　死神安妮的宝贝宠物，那只肥得快飞不动的臭屁乌鸦小黑！

　　黑明杰捂着脑袋，苦笑着：“你总算开窍了。别闹了，白夕，我真的时间有限，变成人身以后我只能维持三十六个小时。我们快去找害死安妮的凶手吧！”
　　我斜眼瞅瞅他，真想不通，那么难看的乌鸦竟然可以变成那么清秀的美少年。黑明杰收起了翅膀，转过身正对我。

　　他面容沉静，但细巧的眉宇之间仍旧难掩主人逝去后些许的悲痛。我强打精神，拍拍他的肩，道：“走吧。”手指着的是那家灯火辉煌的水果吧，身边果然溢出一声细微的叹息。

　　黑明杰拉着我大步朝前走去。透过十指传达的力度，我可以清晰感受到，他的紧张与愤怒。

　　“相信我，小黑。”
　　这话，是说给他听，也是说给我自己听的。

　　◎◎◎

　　夜色正浓，只是天上没有星星，唯有一弯孤寂的新月摇摇欲坠地挂着。
　　我们驻足在水果吧五颜六色的彩光门外。这是正门，我上次来过。
　　黑明杰握着我的手沁出冷汗，他一直望着那扇门，许久许久，直到我的手指被握得僵硬。
　　我侧过脸看他，忽明忽暗的彩光下，少年青涩的侧脸忽地滑落一行清泪。

　　黑明杰放开我的手，抱着脑袋蹲在地上低声哭了起来。

　　“我真不该和安妮闹口角……如果不是，那天是应该我来这里收集魂魄的……”

　　我不知如何安慰他，只能跟着蹲下身来，默默地望着他。

　　整夜，黑明杰在灯火烂灼的水果吧门口，在人烟稀少的花都大道上，哭得歇斯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