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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四十(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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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後,牧子游宣布因为瑾瑜公主病逝的缘故,所以大赦天下,除了被判死刑的囚犯外,其他囚犯都能获刑罚减半,身为罪臣之女的洛依璃,也因为这件事而获赦免死罪。
早朝刚刚完毕,牧子游回到御书房里处理政务。
那天牧子游心中早已经决定放过洛依璃,不过他还是想听璎绯的答案,想去知道璎绯到底是否能毫不犹豫地割舍半年来的好友,没想到璎绯竟然冷酷绝情到这个地步,说出杀洛依璃时竟能脸不改容,就像洛依璃跟她毫不认识一样。
也许真的因为年老了,加上女儿刚刚离开了自己,使牧子游看见洛依璃时心中有些感触,甚至对於她代父受过的要求有点感动,所以才一时心软放过她。
放过是放过了,但到底要如何处置洛依璃呢?
握着毛笔的手停凝在半空,牧子游细心地在思考着。
此时,太监敲门进来,行礼道:「参见皇上!」
「平身。」
「谢皇上。」太监恭恭敬敬地站起来,道:「赵恩龙太傅求见。」
「准见。」牧子游把毛笔悬在一旁的笔架上,双手交叠放在书桌上。
一个相貌清癯的中年人从外面缓步而进,甫见牧子游就挥袖行礼道:「微臣参见皇上!」
「平身。」牧子游一挥手道。
「谢皇上。」赵恩龙站起来,只见他双眉垂下,看起来温和良善,而且一身书卷气,似乎像是终日沉浸在书香之中。
「微臣有一事要奏。」赵恩龙很小心翼翼地道。
「为何不在早朝上奏?」牧子游一扬眉道,他可没有心思跟赵恩龙闲聊。
「这件事乃是微臣的家事……」赵恩龙犹豫地道。
素知赵恩龙的迂腐个性,牧子游当下挥挥手道:「罢了罢了,你有什麽家事要奏快点说,朕还有事要做。」
「犬儿赵逸朗今年十八,已到那成家立室的年龄……」赵恩龙抹了一把冷汗,如非赵夫人逼得自己紧了,他还真的不敢厚着脸皮求皇上赐婚,这是因为赵夫人觉得皇上赐婚会使赵家脸上有光,所以他现在才会站在这里这般尴尬。
「那跟朕有什麽关系?」
「如蒙……皇上赐婚,可算是赵氏之万幸……」赵恩龙吸了口气,把想说的话全都说出来。
「赐婚?」牧子游一愕,没想到平日沉默寡言的赵恩龙竟是为了这些事情来找自己。
赵恩龙却把牧子游的反应解读为生气,吓得连忙跪下来道:「微臣罪该万死!」
「罪该万死什麽?」牧子游摇了摇头,这赵恩龙还真是十年如一日的怕事,他道:「你先站起来。」
赵恩龙站起来。
「朕还在奇怪,怎麽赵恩龙你的家事竟然要拿到朕面前说了,原来是为了你的儿子……」牧子游托着头,这赵恩龙自小就是这般懦弱怕事,如非靠父荫倒真的不可能做到太傅这一品大官之位,幸好自己从小就跟赵恩龙相识,很清楚他的性格善良,所以也不会留难他。
不过他那儿子赵逸朗聪明伶俐,机灵跳脱,倒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可惜一看就知道性情想必奸狡,而且风流多情,如果把什麽皇公贵族的女儿许配给他,恐怕後患无穷,万一到时候两夫妻出了什麽事,自己的赐婚无疑是成了诅咒,但是身为多年好友是不可能拒绝他的要求,也不能胡乱找个人许配给他……
「赵恩龙你说,什麽人家的女儿是你们赵家看上的,朕帮助你们。」牧子游「啪」一声合上手中的书本,向赵恩龙扬了扬下巴。
「犬儿能获得皇上的赐婚已是三生有幸,所以微臣没有什麽要求。」
「你说吧,免得到时候我许了你家儿子一段错误姻缘,那就麻烦了。」牧子游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这赵恩龙还真是十年如一日的迂腐。
「微臣没什麽意见,只要犬儿喜欢就好。」
「那就简单了,你儿子喜欢什麽姑娘,朕替他主持就是了。」说了老半天,还不是要赵逸朗本人的意愿。
「犬儿本来也有属意之人,但如今那属意之人恐怕没法再跟犬儿续前缘了。」赵恩龙紧皱着眉道。
「为什麽?」牧子游摸了摸下巴的胡子道。
「那属意之人已是待罪之身。」赵恩龙很简短地道,他似乎不想再谈下去,彷佛也不想儿子娶那待罪之人为妻,毕竟赵家为名门望族,如果娶了一个待罪之妻实在有损家声。
「待罪之身?」牧子游灵机一动,他道:「把她的名字告诉我!」
纵使赵恩龙很不想牧子游知道那人之谁,但君命不可违,他唯有道:「犬儿属意之人是洛依璃。」
「洛依璃……」牧子游在脑袋中飞快想了一遍,立即就发现把洛依璃许配给赵逸朗实在是天作之合,现在洛依璃无权无势,嫁给赵逸朗正好避免赵逸朗倚靠洛家坐大,而且赵逸朗这般聪
明,必定可以压着洛依璃不让她妄想复仇,当下一拍案道:「好!」
赵恩龙吓了一跳,他连忙跪下来道:「微臣知罪!」
「知什麽罪?」牧子游步下书桌,伸手扶起赵恩龙道:「我决定了,就把洛依璃许配给你家儿子,既然你家儿子锺情於洛依璃,我也不妨作一次月下老人,促成这段美满姻缘。」
赵恩龙一怔,他来的原因,本来就是因为妻子怕牧子游饶恕洛依璃死罪後,不知道该把洛依璃如何处置,会将洛依璃许配给她的旧交赵逸朗,所以才急着要皇上亲自赐婚,免得在外面订婚後皇上出来作梗,怎知现在反而弄巧成拙,洛依璃竟然要嫁给他儿子了!
璎绯对於洛依璃被赦免死罪的事倒是不太惊讶,应该这样说,她学会对皇帝的决定保持冷静,帝皇的心意最难猜测,最好别去猜测,古时的曹操杨修作为警戒,璎绯可不想成为第二个杨修。
当看见受尽折磨的洛依璃时,璎绯的心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一方面在惊叹她经过天牢酷刑後竟然还在生存,纵使已经不成人形,但至少还会移动。
有时候,人的意志力的确是出乎意料的坚韧。
「朕这些日子忙着照料洛清流一案和储君大典,公主府之事倒是无暇管理,璎绯妳去公主府看一下吧,虽然说事隔半年,但公主府规模过於庞大,很多事情大概还没有料理好。」
「璎绯遵命。」璎绯已经准备离开了,牧子游大约没其他东西要跟她说吧,跟洛依璃有关的到上次大概也结束了吧。
「璎绯,妳怎麽看洛依璃跟赵逸朗成亲一事?」牧子游却突地问道,他最近很喜欢召见璎绯,问她各种千奇百怪的问题,话题都是离不开洛依璃,璎绯明白牧子游是想试探自己,可是这
样的次数未免太频密,可是她心中也是明白,自己这次固然在牧子游心中大出风头,可是威胁同时增加--这般杀人机器,万一落入别人手中岂非成为祸害?
「皇上每一步必有其精妙之处,璎绯天资愚鲁,未能参透,请皇上恕罪。」皇上逼璎绯锋芒毕露,她只能顺应而为,但同时她要收敛的是自己的想法。
「其实也没什麽,人老了,做事不如以前般精准。」牧子游抚着下巴稀疏的灰白胡子,他又道:「璎绯,洛清流一案本该了结,只是现在朕还要拜托妳多做一事。」
「皇上言重,只要璎绯能做到的,必会尽力以赴。」璎绯垂眸。
「朕到天牢看了洛依璃。」牧子游站起来,背负双手,望向窗外远方,可惜在这里看出去只是一大片无止无尽的华丽宫殿,无法令眼睛感到舒适,只会被金光灿烂刺伤眼睛。
璎绯不语。
「她哀求朕告诉她,到底璎绯的下落如何?她担心妳被洛家情况拖累,毕竟洛清流之罪诛连九族,妳也不会是例外。」牧子游悠悠地道。
璎绯保持沉默。
「你说,朕该怎麽办?」
璎绯知道牧子游的话还没有结束,所以没有回答。
「朕告诉她,璎绯是朕的义女,所以朕只是褫夺她的尊贵地位,贬为平民而已。」牧子游微微一笑道:「妳的想法如何?」
「皇上英明。」公式化的回答。
「这小姑娘想也没有想过找出揭发洛清流贪污的凶手,倒是傻傻地在担心妳,人与人之间可贵的感情,往往在困境中表现出来,朕今天终於得以见识。」牧子游最近的话很多,因为他对璎绯太怀疑了,他觉得璎绯太年轻了,不可能对洛依璃一点感情都没有,所以千方百计试探她,想诱使她对洛依璃的同情以确定自己的想法。
可惜牧子游的如意算盘注定落空。
亲手说出要洛依璃死的话,还是不够,牧子游需要一个最後最後的肯定,他要肯定璎绯打从心底深处,从来没有在乎洛依璃,那颗心依然是枯井死水般平静无波。
只能叹一句自古以来,帝王本多疑。
「在洛依璃心目中,妳还是那个纯洁无暇的璎绯呢。」牧子游笑笑续道。
听到牧子游此言,璎绯方才恍然大悟他想做什麽。
牧子游一直不相信自己能对洛依璃这般无情,甚至怀疑自己会私下救走她,唯一令他放心的做法就是让洛依璃发现自己就是幕後黑手,使二人的感情再也无法回头。
这样一来,再深的感情也烟消云散,牧子游就能够保证璎绯和洛依璃之间再无瓜葛,璎绯不会帮助她,洛依璃也决计不会再和灭门仇人来往。
尽管顺他心意吧。
「皇上如有任何想法,不妨直言,因为璎绯无才,实在猜不透皇上的心意。」璎绯知道自己在牧子游心中的位置--她不需要聪明,只需有一身铁打的功夫即可。
文武双全,往往就是自招灭亡的导火线。
「既然洛依璃这般思念妳,朕看着她这般可怜,心中也委实不舍,妳不妨见一见她吧,好不好?」牧子游回过头来,笑吟吟地道,那笑里藏刀的模样跟昔日的瑾瑜公主如出一辙。
「璎绯遵命。」
「只是,洛清流一案已结,璎绯妳不需要再以姜将军之女见她了,不妨以真面目示人,朕也知道妳想必不喜欢假装,对吧?」牧子游每一句都是问句,但他都会逼出璎绯说出他想要的答
案。
「皇上英明。」璎绯面无表情,笑容对她而言已不需要。
事情很简单,牧子游想璎绯在洛依璃面前抖出自己的身份和一直以来所做的事,使洛依璃痛恨她,二人交情已尽,也不会出现璎绯叛帝相助洛依璃之事发生。
「你说什麽日子才好?」牧子游又问道,笑容愈来愈深,他有一种猫捉老鼠的感觉,不论是璎绯或是洛依璃,同样逃不过他的掌控。
「璎绯不才,还要请教皇上。」
「璎绯妳现在去见洛依璃毕竟不便,待她成亲当天吧,什麽时间自己挑选吧。」牧子游一挥金袖,淡淡地道:「朕累了。」
这是丝毫不留馀地的命令,璎绯没有违抗的理由。
「璎绯告退。」别人说女人是水造的,牧子游倒是觉得瑾瑜公主是风造的,而璎绯则是木造的--她不会是冰造的,因为冰雪依然有机会溶化,甚至可以烧开成为热水,木头却是无论你如何劈开,它始终都是硬绷绷的不会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