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谪仙》蓝莓芝士

181、九十（中）

　　瑾瑜公主此时也坐在梳妆台前，今天已经是笙语第七次找她了，宫女自有把每次笙语的来访逍传给瑾瑜公主，但公主的答案永远都是「我抱恙不见客」。
　　她执起眉笔，把自己的细眉仔细画好，镜里的自己比以往清瘦得多，本来已经小小的脸儿此时更像是可以被人一掌覆盖。
　　笙语，我不求妳了解我的初衷，只希望妳可以当好太子妃一职，否则我要救也救不了妳。
　　父皇要杀妳，怜歌要杀妳，我可以做的只有把妳放在半尺之遥好让我能守护妳。
　　纵使这半尺的距离将会是永远都不能跨越的。
　　瑾瑜公主站起来，只见自己看起来神清气爽，锦绣长裙直垂地上，白玉腰带把自己盈盈一握的纤腰束起来，流云长袖把自己幼细的玉臂藏起来，浓艳的妆容总算给日渐憔悴的自己添上几分喜庆色彩。
　　今天可是牧长天的大婚之日，自己作为瑾瑜公主当然是要高高兴兴的。
　　就算不能打从心里高兴，至少也要假装高兴，否则这场戏怎麽能演下去？
　　此时，宫女已经走进来道：「公主，吉时快到了。」
　　「吉时到了？」瑾瑜公主扬了扬秀眉，她觉得自己很好笑，平日自问天不怕地不怕，最後却要假颜欢笑地把自己最爱的人拱手交出去。
　　笙语想必以为自己是贪生怕死了，罢了，就让她这样看低我吧，我瑾瑜公主本就不是完美无暇的人，加诸在我莫须有的罪行已经不少，我不在意再多几桩。
　　「我看起来还好吧？」瑾瑜公主回过头笑盈盈地向宫女说道，宫女看见公主却不禁呆住了，眼前的公主固然是倾国倾城，宛若红颜祸水般妖冶邪艳，可是她怎麽觉得公主身上有一种很悲伤的气息，悲伤得就算是再浓厚的妆容都掩不住她心中的凄苦呢？
　　瑾瑜公主没有理会宫女，只是径自走出去，她明白这一出去就是要面对锥心的一幕，拜过堂後笙语以後就是太子妃，就是她的嫂嫂，也就是未来的皇嫂，未来的皇后。
　　如若能保妳性命，若妳的漫漫人生路走得平坦一点，要我蒙受唾骂又如何呢？
　　昂然抬首阔步，瑾瑜公主知道自己绝不能泄露出半点的伤感。
　　无论如何，她还是高高在上的瑾瑜公主。

　　皇宫换上了一身霓裳，但见周遭都挂满大红灯笼，门窗前贴满了红花，御厨房里的下人忙得前仆後继只为把全部佳肴都弄得完美无暇。
　　只见碧空万里，久未晴天的严冬终於放晴，彷佛被冰雪洗涤过的晨光显得格外清雅纯净，照在皑皑白雪之上，反映着银光万丈，和仙间宫殿似的皇宫相映成辉，平日严肃的皇宫难得添上几公喜庆之色。
　　墙头枝桠上积着的冰雪也悄悄溶化了，一滴滴雪水落在地上的枯叶上，枯叶上的雪水如同露水般乾净，使垂死的枯叶变得略带生气。
　　寒梅绽放清香，一朵朵开在枯枝上，於暴雪後纷纷吐蕊，那抹晕红如同新嫁娘身上的火红嫁衣般璀璨夺目，又如同少女双唇上的绛红。
　　大殿里文武百官皆是屏息静待，今天大家除了身穿宫服外，衣襟上都带了朵红花，使平日一成不变的起龙殿也变得喜气洋洋。
　　皇帝牧子游坐在龙椅上，双手分别放在椅靠中，从他高高在上的位置能远眺整个京城，也能看见迎亲的队伍正一步步地靠近皇宫。
　　至於站在红毯尽头上的牧长天则是难掩心情激动，脸上一直维持着喜气的笑容，一身新郎衣服的他更显如同玉树临风，风度翩翩，正是每个少女心目中的梦中情人。
　　聂贵妃坐在牧子游左侧，纵使她一身艳红，但依然掩饰不了神色间的不满，她真不懂为何牧子游这般纵容牧长天，竟然任由他娶个低贱侍女回家，实在有辱皇室门风。
　　至於坐在牧子游右侧的瑾瑜公主则也是一身胭脂红，长长的紫发垂了下来，其馀的束起来成了个高耸的宫髻，愈发愈显得她高贵优雅。
　　「瑾瑜，妳看太子多紧张呢。」牧子游火上加油似地笑道，他似乎很想看到瑾瑜公主即场崩溃，毕竟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最爱身披嫁衣，自己却不是那个娶她回家的良人，那种感受大约够难呛的。
　　瑾瑜公主的笑容却像是被人用妖法定住一样，无论怎样都卸不下来，她转脸望着牧子游扬眉笑道：「那可是太子仰慕已久的佳人，现在太子自然是心中紧张的。」
　　虽然脸上还在笑着，但瑾瑜公主的眼底却是冷冰冰的毫无笑意，那眼神活像要把牧子游生吞活剥一样。
　　牧子游却是不怕，自己作为皇帝，永远都是最後的赢家。
　　「以後妳跟笙语就亲上加亲了，本来是闰中密友，很快就是嫂嫂跟小姨的关系了，当真是可喜可贺。」牧子游不否认自己就是喜欢看到瑾瑜公主失控的模样，这女儿个性实在过於冷酷，坦白说他都没想到这女儿身上原来还有弱点，而那弱点就是笙语。
　　当初就是因为瑾瑜公主身上毫无弱点，所以自己才不能控制她，此刻发现她的弱点原来就是新任的太子妃，自然要多加利用。
　　终於，大红花轿抬到起龙殿前，这阵仗跟皇帝嫁女差不多－－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燕朝太子大婚只有一次，自然是要隆重其事的。
　　牧长天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心房，他眼也不眨地看着殿外的花轿，他恨不得马上冲上前把新娘笙语接出来。
　　偏生皇宫就是那麽多繁文缛节，自己作为新郎本该亲自前往宫府迎接新娘，但因为自己将为九五之尊，所以将会有一大群人吹笙鼓瑟地把新娘接过来，自己也不能踢轿门，因此只能看着喜娘把新娘背出来。
　　红帘被掀起，新娘笙语被喜娘背出来，纵使脸戴盖头，但牧长天依然认得出那倩影正是笙语，大红嫁衣上的白色流苏披散在香肩两旁，愈发愈显得她温婉可人。
　　瑾瑜公主眼睛却是一酸，清泪几乎忍不住落下来，但她知道自己现在不能哭。
　　可是眼睁睁看着自己最爱的人嫁给他人，自己难道不能好好地哭一场吗？
　　瑾瑜公主多想自己也身穿凤冠霞帔，迎上这美丽的新娘，拜堂成亲结为夫妻，自此白首不相离。
　　此时此刻，瑾瑜公主方才怨恨自己生为女儿身。
　　假若妳我不是同一性别，也许结局会因而改变。
　　但假若妳我不是同一性别，我们还会相爱吗？
　　什麽都看不到的笙语心中更是凄若，她幻想着眼前迎接着她的不是新郎，而是跟她穿戴相似的新娘。
　　她想嫁的，不是那身份尊贵的九五之尊，而是那拈花轻笑的绝美红妆。
　　嫁予红妆，是笙语毕生最大的心愿。
　　无奈，美梦到此终结。
　　终於，喜娘把笙语放在地上，沉重的凤冠使笙语几乎不能站直，牧长天连忙伸手扶住笙语。
　　别人看在眼里自是新婚夫妻恩爱情深，瑾瑜公主的神情依然平静，但心里却恨不得把这牧长天踹得远远的。
　　天知道瑾瑜公主今天画的妆容是一生画过最浓厚的，她免得自己嫉妒的神情被任何人看见，包括身边那个长着一双贼眼的牧子游。
　　明明那个扶着妳的人应该是我啊……
　　为何最後会走到这个结局？
　　牧子游看在眼里却是微微笑着，他知道现在不挫一挫瑾瑜公主的锐气，以後她当真是反叛得要逆天而行了。
　　笙语闪避牧长天的手的同时，也感受到龙座附近那两道炽热的目光－－
　　她自然知道那是谁。
　　妳既然已经把我放弃，何苦再这样看着我？
　　我是为了宫家嫁入皇宫，妳呢？却是把我卖出去而换得几天风流快活日子。
　　不求妳对我情深似海，但只是没想到原来遭遇背叛时的感受这般难过。
　　假如当初妳便是这般薄情，何苦对我这般浓情蜜意呢？
　　妳知道吗？妳甜甜的微笑就足以使我神魂颠倒，妳几句情话就足以让我相信妳是真心喜欢我的。
　　笙语不再犹豫，抬起头任由牧长天牵着她的手，带着她来到高台之前。
　　看见瑾瑜公主那冷冰冰彷佛要冻结一切的眼神，牧子游悠悠地道：「瑾瑜啊，别老是盯着妳的嫂子呢，以後的日子还长着呢。」
　　瑾瑜公主明白牧子游的意思，他是在提醒自己－－
　　那可是妳的嫂子，别动什麽坏心思。
　　「儿臣知道。」瑾瑜公主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四个字。
　　这一刻瑾瑜公主方才发现原来自己比想像中更喜欢笙语，她以为自己可以割舍，原来自己始终放不下她。
　　喜欢一个人原来是这般悲喜交集的。
　　高兴时恨不得世上所有的珍宝都堆在笙语面前但求博红颜一笑，悲伤时却恨不得自己从来没有爱过这个人。
　　原来一直以来笙语对自己的感受是这样的，爱恨交缠，舍不得不爱，却知道愈爱愈下去只要承受愈深的伤害。
　　天道轮回，自己今天总算也切身体会到笙语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