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谪仙》蓝莓芝士

174、八十七（上）

　　一阵黑色的旋风突地从农舍前出现，旋风散去後，一个黑衣少女出现在中央，黑夜中但见她肌肤白得像会发光，衣服却彷佛与黑夜溶为一体，显得她如同地狱中前来讨命的勾魂使者。
　　黑衣少女冷冷地盯着眼前的那扇门，然後走上前敲门。
　　门很快就被打开，应门的是璎绯。
　　璎绯一对上黑衣少女的墨眸，心里就顿时凉了半截。
　　自己实在不想跟眼前的黑衣少女有任何交集，无奈她常常都找上来，这次甚至找到自己的家里。
　　当真是阴魂不散啊。
　　「怜歌姑娘晚安。」璎绯勉强说了句。
　　「晚安。」怜歌冷硬地回应了一句。
　　「不知道怜歌姑娘深夜到访有何要事？」璎绯依然站在门口，似乎无意让怜歌进去。
　　璎绯只想减少跟怜歌的交集，这张冷酷的脸总是跟回忆中的笑脸重叠，她实在无法说服自己去相信眼前人是另一人。
　　「我可以进去吗？」怜歌却主动要求。
　　「寒舍杂乱，实在不宜侍客……」璎绯正要推拒，怜歌已经使力推开门直接越过璎绯进去。
　　璎绯本该是生气的，但她实在生气不来，基本上无论怜歌如何冒犯她，她只有默默接受的份儿，这张脸使她觉得这一切都是洛依璃做出来的，而自己欠洛依璃正是欠得最多的，所以洛依璃想怎样对待她都是心甘情愿的。
　　但见农舍虽然狭小，却是极为简洁，甚至可以家徒四壁来形容。
　　牧子游固然赐给璎绯不少金银珠宝，可是璎绯一概不接受，她始终都是享受简单清淡的生活，而不是大鱼大肉的日子。
　　「你很久之前，就住在这里？」背对着璎绯的怜歌突地开口问道。
　　「嗯。」璎绯不解怜歌此话用意。
　　璎绯哪里知道怜歌此刻已经回复洛依璃的记忆，此时她正在想原来璎绯一直以来住在这里，她还以为洛家和赵家之事了结後，璎绯想必是住在大宅院中，享受着一呼百应的奢华生活。
　　没想到璎绯的个性这般简朴，仔细想来，以前她都是这样的，从不会胡乱花钱，从不会胡乱说话。
　　想这些又有何用呢？
　　因为今天自己是前来杀人的，不是前来聚旧的。
　　她与她，旧事实在不堪回首。
　　「怜歌姑娘可有什麽事要告诉璎绯？」璎绯心中总有不祥预感，她凝视着怜歌瘦弱的背影，总是觉得怜歌的深夜来访不怀好意。
　　怜歌不发一言，她来这里只是为了杀人，没有想过说什麽话。
　　「璎绯，我只是有点无聊，想找人聊天而已。」怜歌背负双手淡淡地道，她不想直接把璎绯杀掉－－
　　她想知道璎绯在面对往事到底是抱着怎样的一种心情。
　　没错，璎绯的确毁了洛依璃的一生，可是到了这一刻，怜歌却是很想知道璎绯是怎麽想的。
　　「璎绯言拙，恐怕未能满足怜歌姑娘的兴趣。」璎绯说得坦白。
　　「这不要紧，我只是想问，璎绯妳一生里可曾做过任何使妳後悔的事？」怜歌开门见山地问道，这句话在璎绯的角度而言固然唐突，可是假若璎绯知道怜歌得悉自己的真实身份，她会觉得这问题实在问得有道理。
　　对於我们以往的日子，妳可曾付出过真心？
　　「每个人的一生中，总会做过几件不得不为的事，璎绯也有做过这样的事情。」
　　「可曾後悔？」怜歌没有留给璎绯任何逃避的馀地。
　　「这重要吗？事情已经发生了，想要弥救也是来不及的。」璎绯坦诚地道，也许她曾後悔，但她不欲把真实的感情流露在外人面前。
　　原来，不曾後悔。
　　原来，不曾把我放在心上。
　　为什麽我还要期待妳对我有任何感情？
　　怜歌闭上眼睛，淡淡地道：「璎绯，妳当真是洒脱。」
　　「怜歌姑娘这一问似乎别有深意。」璎绯没有说下去，她只是在引导怜歌把真话说出来，毕竟既然怜歌是有意知道某些事情，她早晚是会发问的，而璎绯也不欲再跟怜歌转弯抹角。
　　璎绯承认，跟怜歌共处一室使她感到很不舒服。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问一下而已。」怜歌冷然说道。
　　自从回复记忆之後，怜歌仔细分析自己心中的感受，没错，她是恨极了璎绯，她恨不得把此人碎尸万段，恨不得此人在十八层地狱受罪亿年。
　　可是，怜歌觉得光是杀死璎绯是不足够的。
　　怜歌要看着璎绯在面前丑态百出。
　　她要以怜歌的脸孔，洛依璃的灵魂来让璎绯想起那些不堪回首的前尘往事。
　　怜歌不止要璎绯的□□上在受苦，她要璎绯的灵魂也深深受创。
　　她要璎绯明白被一个人百般讨好宠爱再狠狠抛弃的心情。
　　怜歌突然转过身，她轻飘飘地来到璎绯面前，一手托起璎绯的下巴道：「璎绯，看着我。」
　　璎绯在逃避怜歌的眼神，她勉力让自己的目光不要触及怜歌的脸孔。
　　怜歌心中知道自己的料想没错，璎绯这人对於自己的脸孔还是有反应的。
　　她要让璎绯想起自己当年是多麽残酷地逼害了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女孩。
　　怜歌揑着璎绯的下巴，强逼她转脸看着自己。
　　「怜歌姑娘请自重。」璎绯想让语气冷漠起来，但无奈在这张脸面前她就是狠不下心。
　　璎绯心里反覆地告诉自己，眼前人不过是有一张跟洛依璃一样的脸孔，骨子里却是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人。
　　怜歌对自己而言不过是陌生人而已。
　　「我为什麽要自重？」怜歌突地笑了，笑得竟然带有妖冶的意味，如同三途河畔绽放的彼岸花般媚艳。
　　怜歌的脸渐渐靠近，璎绯看着这张笑脸，这不断叫她想起洛依璃，为什麽同样一张脸，笑起来却截然不同？
　　那张天真漫烂的笑脸，已经被丢弃在黑暗的一角。
　　璎绯掀唇正要说话，怜歌却已经以唇封缄。
　　怜歌的双唇轻薄冰冷，使璎绯忆起三年前洛依璃成亲的一夜，她不顾一切地吻上自己，当时自己的心脏快速跳动却强装镇定。
　　璎绯这一恍然，怜歌却是把唇印得更深，彷佛要把璎绯的灵魂都吸出来，她一手揽着璎绯的腰肢，不让璎绯逃离。
　　这动作却使璎绯蓦然发现眼前人早就非当年洛依璃。
　　她只是一个陌生人而已。
　　「无礼！」璎绯突地狠狠地推开怜歌，甚至火辣辣地掴了她一巴掌。
　　怜歌掩着脸冷笑，对啊，一直以来都是我在痴心妄想，没想到这麽多年了，妳还是对我这般无情。
　　以前可以轻言抛弃，现在可以这般狠心地掴下去，妳对我毕竟是没有情谊的。
　　一切都是我想太多了。
　　「请怜歌姑娘自重。」璎绯冷冷地道，眼前人虽然是祭师，但她不见得会惧怕。
　　假若把璎绯灵魂里冷酷嗜血的一面引出来，恐怕对任何人而言都不会是好事。
　　「自重……好一句自重。」怜歌放开手，苍白的脸庞上五指指印殷然，唇角甚至沁出鲜血，可想而知璎绯下手有多重。
　　璎绯看着这张受伤的脸庞，说不心疼是骗人的，可是想起眼前人已经不再是洛依璃，心肠也冷硬起来。
　　「夜深了，璎绯不送。」璎绯侧过身摆手道，她实在不想再跟怜歌相处。
　　怜歌也不再纠缠，她只是冷冷地看了璎绯一眼，随即拂袖而去。
　　门还在开着，凄然冷风从里面霍然吹进来，吹得木门吱吱作响。
　　璎绯许久都回不过神来，刚才怜歌给的感觉就像三年前洛依璃成亲时的悲剧重演……
　　三年前璎绯感受到洛依璃的绝望无助，三年後她感受到的却是自己的悔恨难过。
　　冥冥之中，你我此生注定爱恨无尽纠缠。
　　璎绯绝望地闭上眼睛，为什麽自己总是忘不了洛依璃？
　　为什麽自己不能像当初这般无情？
　　当真是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