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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5、八十二(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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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牧子游气消之後,瑾瑜公主终於自由地在宫里出入,毕竟牧子游渐渐明白到与其花时间软禁这比泥鳅还要狡猾的女儿,倒不如花些心思在国家大事上。
风雪初霁,瑾瑜公主趁着天朗气清,当下拉着璎绯入宫拜访久不见面的师父,话说她自从跟笙语在一起後,倒是少花时间於其他人身上。
作为一个孝顺徒弟,瑾瑜公主难得开窍,发现这样下去实在有为色倾国之嫌,当下今天特地偕同她的同门璎绯探望师父明守雨。
踏着柔软的白雪,瑾瑜公主几近是强拉着璎绯的手前往观星台旁边的竹舍。
「璎绯啊,作为一个好徒弟,三不五时向师父请安是我们的责任,我们请安的次数理应跟後宫妃嫔跟皇后请安一样。」瑾瑜公主开始她的歪理连篇,璎绯发觉这公主眼带桃花,脸带红晕,最近心情似乎被滋润得很不错。
这是当然的,人逢喜事精神爽,瑾瑜公主和笙语饱经患难终成眷属,她的心情自然是一天比一天好,虽然璎绯觉得她们之间的事还是有很多暗涌,可是及时享乐的瑾瑜公主却是懒得理会,但求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有愁明日当。
不过经历爱情滋润後的瑾瑜公主却为难了璎绯,这瑾瑜公主今天四更时份就来她的房间把她吵醒,然後带了她去酒铺痛饮一场,说什麽清晨喝酒对身体好,跟着就带着一身酒气跟她去找师父,可怜自己最近寝食难安,脑海里总是不自觉想起当日洛依璃冰冷的侧脸,夜里更常常被那愈来愈清晰的恶梦给惊醒。
「师父!徒儿来找你请安啊!」瑾瑜公主根本不是在敲门,她是在拍门,但见屋檐上的积雪全都被她拍下来,弄得站在後面的璎绯给积雪砸中,落得一身狼狈。
璎绯无奈地擦着身上雪水,难得入睡给这过份兴奋的瑾瑜公主吵醒也罢了,没想到连积雪都在欺负她。
「大清早吵什麽吵?」明守雨语气毫不友善地打开门,却发现是他那不肖徒弟跟他的高足正站在门前,璎绯一身湿淋淋像是给人泼了冷水,瑾瑜公主则是眉目春风的神清气爽。
「师父你醒来了啊。」瑾瑜公主素知明守雨不睡到日上三竿是不会起床的,自己那懒床习惯大约也是跟他学来的。
可是明守雨衣着整齐,除了很没好气地翻着瑾瑜公主白眼外,他看起来还是平常的样子。
「你的师父刻苦勤奋,自然是闻鸡起舞,努力学习。」明守雨很努力地往自己脸上贴金。
「当然当然,师父律己以严,对於练武自是毫不松懈的。」瑾瑜公主笑嘻嘻地在奉承明守雨,却看见小厅里还坐着一个黑衣少女,她不禁挑眉笑道:「没想到师父你是一树梨花压海棠呢,看来我跟璎绯也多出一个师娘了……」
明守雨眯起眼睛看着瑾瑜公主,明明那张脸是祸水红颜,绝色倾城的,为什麽一开口那腔调就跟个流氓没两样?这徒弟绝对没有继承自己清廉高洁,铮铮铁骨的作风呢……
「师什麽娘,那是你的师妹。」明守雨送了瑾瑜公主一个白眼,思想败坏就是思想败坏,就算脸蛋绝美也是救不了这家伙阴暗的内心。
「师妹?」瑾瑜公主上下打量着安坐厅中的黑衣少女,不知怎地心中突然泛起一阵寒意,就像这黑衣少女方圆一丈内皆是那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气,使人浑身不舒服。
少女一袭黑色长裙,乌黑的长发盘成发髻束在脑後,发髻上垂下长长的黑纱,直垂腰际,黑眸是波澜不动的死寂,惨白的双唇抿成一线,尖削的脸儿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冷然,一身纯黑愈发愈映衬得她肌肤苍白,像是长年不经阳光接触。
师父择徒的口味怎地变了这麽多?以前还挺正常的,现在怎麽喜欢收这种鬼气阴森的少女为徒。
「璎绯啊,那是我们的新师妹呢……」瑾瑜公主这才发现自己一直挡在璎绯面前,想必也连带挡住了她的视线,当下转身欲让开给璎绯,却没想到璎绯本来还算正常的脸色在跟少女打过照面後却变得一片惨白。
瑾瑜公主感到二人之间诡异的气氛,当下蹙眉道:「璎绯妳怎麽了?」
明守雨却是置若罔闻地笑笑介绍地拉着少女站起来道:「这是你们的新师妹,不过她学的不是武功而是修炼道术,无论怎样你们都是同一个师父,所以名义上都是师姐妹。」
瑾瑜公主心里暗想,怪不得这般阴阳怪气,看这丫头的模样倒像是修炼妖法修炼得走火入魔啊。
「她名唤怜歌,怜爱之怜,歌曲之歌。」明守雨指着瑾瑜公主道:「这是瑾瑜公主。」他又指了指璎绯道:「这是璎绯。」
「妳们好。」怜歌施礼道,她的声音如同金铁碰撞之声沙哑刺耳,瑾瑜公主挑了挑眉不说话,她瞧着身边的璎绯,却见璎绯面如死灰,也是不发一言。
明守雨见三人之间气氛尴尬,当下拉着怜歌往外面道:「为师跟怜歌有事出去,待会回来,妳们喜欢就坐坐吧。」
说着,明守雨就脚底抹油似地带着怜歌离开,璎绯目送明守雨和怜歌离开,眼神若有所思。
「璎绯……璎绯!」瑾瑜公主见轻声呼唤没用,当下在璎绯的耳边大叫道,这家伙怎麽了?该不会给那怜歌给勾走了魂魄吗?没想到璎绯心仪的是这一种类型啊……
「何事?」璎绯转过脸问道,瑾瑜公主摸摸她的脸庞问道:「脸怎麽白成这样?」
璎绯摇摇头道:「只是有点累而已,既然师父有要事去做,我们也应该回去了。」
「那好吧,我们改天再来拜访师父吧。」瑾瑜公主点点头,她愈想就愈觉得不妥,平日璎绯哪有这样失魂落魄的,想必跟那个怜歌有关,话说明守雨这新徒弟不正是下一任祭师吗?莫非璎绯跟这事有什麽关系?
瑾瑜公主回到玉珥宫後,璎绯就一人在瀚海殿前背负双手来回踱步,直到雪地都布满了她的脚印,她还是没有停下来。
璎绯现在贵为沉曦公主,加上跟瑾瑜公主交情不错,所以宫女太监看她这副着魔似的模样都是不敢上前阻止。
她想起刚才跟怜歌打照面的时候,本来已经千疮百孔的心再度隐隐发出钝痛,就像一柄已经插进内心的剑还在加深伤口一样。
明知道这样的一天早晚会降临,为何当面对现在的妳,我依然会这般痛心?
我看着妳由天真娇憨的小姐成为嗜血仇杀的狂魔,再成为现在行尸走肉的祭师……
一切一切都是我的错。
洛依璃,不,世上早就没有洛依璃,洛依璃早就在服下毒酒那一刻死去,现在留下的是怜歌,那个阴森恐怖的新任女祭师怜歌。
这结局,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怜歌冷然的眼神比起充满仇恨的眼神更让璎绯心痛,她宁愿怜歌恨她,她宁愿怜歌会像当日般拿出匕首刺杀她,也不愿怜歌变得这般没有生气,现在怜歌看着自己的眼神就像看着一件死物,了无生气,毫无感情。
难道我和妳之间只有这种结局?
在让妳生存和让妳死去之中,我选择了让妳活着,现在却发现妳只是生不如死而已。
如果妳若有知觉,想必会怨恨我当日的选择。
妳本就觉得与其生不如死,倒不如死得轰轰烈烈。
偏生我总是反其道而行,我总是把一切痛苦加诸在妳身上。
我始终都是害了妳。
璎绯只想好好的跟洛依璃在一起而已,无奈结局早就在开始便已注定。
早在多年前的雪夜,自己毅然决定随明守雨离开,命运的棋局早就放置在眼前,自己能做的只有被逼着做出一次次错误的抉择。
只能眼看自己一步步地继续沦陷,直到万劫不复,直到永不超生。
做了这麽多,到底是为什麽?
我把自己最爱的人都牺牲了,到头来换来什麽?
是不是燕朝救了我一命,我就要为它牺牲我拥有的一切?
璎绯以前是这样确实相信的,但她现在发现以前的自己所以会这样想,因为她从末拥有过。
从未拥有过任何真心喜爱的东西,所以失去时毫不痛惜。
直到发现自己已经放开手让最爱的人离开後,璎绯方才发现原来有些东西是永远不能割舍的。
就算是燕朝,也不能使自己为之割舍。
人,是要为自己活着的。
为了别人的意愿活着,最终只会使自己失去一切。
成全别人却放弃自己为何般?
假若人活着注定自私,就让我为了自己的意愿而自私吧。
正在此时,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从身後响起来,璎绯总是觉得这阵脚步声与其他人很不一样。
回过身去看,却看天地笼罩着雪白之中,氤氲雾气里一个黑衣少女盈盈踏雪而至,身後长长的黑纱随风起舞,她整个人却是如大石般沉稳安定。
看见那张熟悉却陌生的脸庞,以前的种种经历浮上心头,快乐的美好的悲伤的痛苦的……
初雪後,宫阙重楼中,她们毕竟是重逢了。
梅花依旧,只是,人面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