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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6、七十八(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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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长天顺着瑾瑜公主的目光望去,看见那个正在小口小口地吃菜,比起身边众人都吃得格外斯文有礼的蓝裙少女,他收回目光道:「那是济南宫氏七小姐,她一家本遭诬陷,後来沉冤得雪,半年前她一人撑起整个宫家,使宫家由衰转盛,甚至比以往全盛时期更要兴盛,说起来当真是人间奇女子。」
他自也有听闻宫惜攸的鼎鼎大名,这女子现在在京城的风头一时无两,没听过她大名的人恐怕寥寥无几。
瑾瑜公主挑眉笑道:「有趣至极。」
怪不得瑾瑜公主之前听说牧子游有意把一个商人之女许配给牧长天,她还在想士农工商之中,商人是最被人瞧不起的,牧子游怎麽可能把满身铜臭的商人之女许配给未来皇帝呢?现在想来倒是合理,牧长天老成持重,敦厚和蔼,这位宫小姐则是美貌非常,聪明孝顺,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怪不得牧子游早就有打算了。
却见牧长天看着宫小姐的目光平常得很,完全没有波澜起伏,不过瑾瑜公主想想之後又替自己找了答案,这太子本就是呆木头一名,恐怕长得这麽大还是不解情为何物,不像自己一样早已达到万花蕞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高超境界。
随便他们吧,反正谁当她的皇嫂也不要紧,自己早晚都是会离开皇宫的。
「太子,你上前跟宫小姐聊聊天吧,她一人坐着寂寞。」却听见牧子游向牧长天道,瑾瑜公主立时笑得狡猾,这父皇的心意自己果然猜得八九不离十,老人家总喜欢当月下老人呢。
「儿臣跟宫小姐素未谋面,如此上前恐怕唐突。」牧长天摇摇头道。
「就是因为素未谋面才要好好认识,朕跟宫小姐略略谈过,她谈吐有礼,举止温雅,和你倒是颇为投契。」牧子游依然在劝服牧长天,他知道牧长天性情内敛,不太喜欢交际,这也实在是太子的一大缺点,所以不得不改变他交际的态度。
牧子游瞧了瞧正托着头在一旁贼笑着看热闹的瑾瑜公主,向她道:「瑾瑜,妳跟太子过去找宫小姐聊天吧,朕想妳坐着也无聊吧。」
「儿臣遵命。」瑾瑜公主正是坐得无聊,想找些好戏来看,当下站起来拉着牧长天道:「太子,跟人说句话不会死的,更别说是这般美丽的宫姐姐,快跟我来吧。」
「别跟朕惹祸。」牧子游在後面阴沉地说了一句,瑾瑜公主拉着牧长天,突地回过头笑得如春光般灿烂道:「父皇你放一万个心,儿臣什麽时候会给父皇惹麻烦呢?」
好不辛苦挤过重重人群,瑾瑜公主终於跟牧长天来到宫小姐面前,却见宫小姐正在喝茶,她看见太子和公主来到自己面前,立即站起来盈盈下拜道:「民女参见太子丶瑾瑜公主。」
「平身平身,别这麽拘谨嘛。」瑾瑜公主乐得看一向冷静自若的牧长天失措,当下笑得愈是亲昵地道:「这位一定就是宫姐姐了,瑾瑜一直久仰宫姐姐的大名,知道宫姐姐如斯孝顺,为了父亲挺身而出打理家族主意,当真令瑾瑜佩服呢。」
「承蒙公主谬赞了。」宫小姐摇摇头道,但见她长身玉立,气质高贵沉稳,把锋芒藏得好好的,这才是真正从商的人才。
「不止是瑾瑜对宫小姐心存倾慕,其实太子对於宫小姐的事迹也是神往已久,所以特地来找宫小姐聊聊天的。」瑾瑜公主当真是说谎不打谱的最佳例子,半刻之前她还不知道世间有此人的存在,现在却说得像宫小姐是她心仪已久的对象。
说着,瑾瑜公主就把牧长天推到自己面前,左看看牧长天,右看看宫小姐,当真是郎才女貌,佳偶天成呢。
父皇的眼光不错呢。
瑾瑜公主正要溜之大吉,回去找父皇讨酒喝,没想到牧长天却向宫小姐作了一揖道:「长天不胜酒力,几近醉倒,不得不回房稍事休息,请宫小姐自便。」
「太子啊……」瑾瑜公主吓了一跳,正要把转身的牧长天拉着,宫小姐已经微微笑着回礼道:「得到太子亲自上前已是民女之大幸,民女在此恭送太子。」
慢着,这不该是花前月下,太子和未来太子妃命中注定一见锺情的一刻吗?怎麽男的赶着回房,女的笑着送他回房呢?
再看看这二人的眼神,半点情意也没有--
当真是枉作月下老人啊。
牧长天转身离开後,瑾瑜公主就一脸无奈地看着坐在龙座上的牧子游,由於她背对着宫小姐,所以宫小姐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却见瑾瑜公主欲哭无泪的模样,她本来就拍着胸口答应父
皇一定会把牧长天和宫小姐撮合在一起,没想到就这样泡汤呢。
牧子游扬扬眉看着瑾瑜公主,一副「原来瑾瑜也有办不到的事情啊」的模样,瑾瑜公主唯有恨恨地在心中咒骂牧长天不知好歹,害自己在父皇面前出糗了。
罢了,这宫小姐看起来挺有趣的,既然牧长天不喜欢,那自己跟她聊聊也可以啊。
「不好意思,太子就是这般害羞的。」瑾瑜公主回过头来向宫小姐笑得妖媚,宫小姐对上她毫不忌惮的热情眼神,脸上不禁微微一红,低首道:「不要紧。」
「宫小姐,我们坐下来慢慢谈吧,我站着也有点累了。」瑾瑜公主撒娇似地对宫小姐道,话未说完就拉着宫小姐要坐下来,她这一走近,身上那股浓厚的胭脂香气便是迎面扑来,宫小姐不禁有点腼腆,人说瑾瑜公主热情似火,这下子自己总算见识到了。
凉风有信,冷月无边。
牧长天一人在孤清的回廊上急步着,自己刚才滴酒不沾,怎麽可能喝醉呢?
自己不过是不想被逼着跟那位宫小姐聊天而已,虽然说宫小姐举止大方温柔,但是自己却本能地抗拒这种有目的性的交际。
自幼就被封为太子,牧长天从来不懂友情和爱情为何物,从小到大陪伴他的只有夫子丶父王和宫女太监,这些人要不对他严加管教,要不对他又敬又畏,所以这快将二十岁的太子根本从未有过任何朋友,更别说是心仪的女孩子。
牧子游固然有带牧长天出去结交朋友的,可是牧长天一看那些外人就知道他们看上的不过是他的金钱权力,还有他未来将登大宝的事实,根本无心与他真诚结交。
偶尔牧长天也会羡慕瑾瑜公主,这公主行事洒脱豪迈,不拘小节,想做的事情就会去做,从不受任何人管束,也从不理会别人如何看待她,这样的她活得逍遥自在,乐在其中,反观自己每句说话都要说得谨慎,唯恐一字不对就会连累燕朝,他从来都不能表达真实的感情,他可以表达的只是父皇想要他表达的感情。
牧长天没有怨恨牧子游,因为他明白这是身自己身为太子的责任,他既然位高权重,衣食无忧,那就有要负上的义务和责任,这是他不能逃避的。
自己活得如履薄冰,从来都没有自由,牧长天早就清楚自己这辈子也摆脱不了这宿命,现在牧子游早就挑上了未来的太子妃,自己跟不跟那宫小姐聊天也是一样的,反正也改变不了任何事实。
何为自我?牧长天根本不懂,因为他从来都不容许有自我,他代表的是燕朝皇室,所以容不得他有任何人的个人感受。
这样活着,其实有点疲累的,可是牧长天知道这种日子还有几十年要过,当下唯有摇头苦笑,别人只道他是天之骄子,拥有一切凡人梦寐以求皆是得不到的东西,谁知他偶尔也会羡慕树上的鸟儿,来去自如,活得自在。
不知不觉之间,牧长天竟然越过自己的寝宫,直接来到旁边的玉珥宫,他自是知道这里是瑾瑜公主的寝宫,当下欲转身离开。
事实上今夜皇宫也安静得出奇,平日走廊上总是有宫女太监来来往往,但今天大家都齐聚在瀚海殿里,所以皇宫的其他地方反而静静的没有人其他人。
牧长天正转身之际,眼角却瞄到庭院里的秋千上坐着一人,他回过身去看,透过走廊上的宫灯,果然看见一个背对着他的白衣如雪的少女正坐在秋千上下飘荡,那少女身形嬴弱,一头如墨长发如瀑布般垂落在背後,更是显得她飘飘若仙,彷佛要随风而去。
这难道是皇宫中的妃嫔?不可能的啊,妃嫔都是要生活在後宫或者是在皇上钦点的寝宫里,更别说瑾瑜公主素来不跟妃嫔有任何来往,所以不会有任何妃嫔在玉珥宫停留的。
莫非是盗贼?若是盗贼,为什麽要一身白衣坐在玉珥宫里的後院里?这推测也实在不合理。
虽然说玉珥宫是瑾瑜公主的寝宫,但牧长天觉得皇宫之内皆是他居住的地方,所以家里突地有陌生人闯入,他自然是要查探清楚的。
「你看够了没有?」冷不防那背对着牧长天的白衣少女突地掀唇冷冷地道,牧长天吓了一跳,他几乎可以肯定这绝对不会是宫里任何人等,因为宫里就算连父皇跟夫子也不敢对他出言不逊,偏生这白衣少女一开口就这般不客气,倒像是要赶牧长天离开。
当然,牧长天也不是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当下都没有生气,只是作了一揖道:「是在下唐突了,只是在下有点好奇姑娘为何会身处玉珥宫呢?」
莫非她是瑾瑜公主的朋友?
牧长天对於瑾瑜公主的情况毫不了解,自也不知道她所谓「修道」背後到底捅出了多大的麻烦。
「这里……叫作玉珥宫?」少女摇晃秋千的动作停下来,她到了现在才知道瑾瑜公主居住的寝宫原来名曰「玉珥宫」。
牧长天突然感到一阵寒气由脚底冒到头顶,这人怎麽连玉珥宫的名字也不知道?莫非她是……
他再打量着少女的背影,不对,她旁边有影子的,别人不是说鬼魂都是没有影子的吗?
「正是,请问姑娘为何会身在此地呢?」
「我……也不知道,你呢?」白衣少女见牧长天谈吐有礼,当下恶感也渐渐消除,她转过头望着牧长天,但见她眉清目秀,脸容虽然略嫌苍白,但看起来也算是相当秀丽可人。
牧长天一时之间也是摸不着头脑,这白衣少女看起来不像是盗贼,偏生她的语气却这般诡异。
「我只是路过而已。」牧长天走上前道。
「其实,我也是路过此地,很快就要离开了。」白衣少女淡淡一笑,牧长天却发觉这少女怎麽笑得这般绝望,倒像是看透世情呢?
「姑娘似乎心有郁结,不知道所为何事?」牧长天本不是多管闲事之人,但不知为何他却很想坐在这白衣少女,聆听她的心事。
也许是因为这白衣少女的眉目之间的忧愁把牧长天给吸引住了。
「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情自飘流。」白衣少女幽幽地道,眼前又浮现了那张令她又爱又恨的桃花笑脸,痴心错付,她到底可以怪责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