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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七(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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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这下子宫惜攸总算能从延陵蔽月的声音推断出她离自己不远,大约还有一丈的距离,平常要走一丈的距离对她而言是易如反掌的事情,此刻要她攀爬一丈却是难於上青天。
宫惜攸不难想像自己离地面有多远,大约是一种如果自己垂直跌下去不会丧命,却会断手断脚的高度,她自然不会冒险尝试验证的。
所以宫惜攸决定继续刻苦地往上爬去。
只要肯努力向目标前进,总会有成功的一天。
不知道爬了多久,宫惜攸感到往上伸去的手碰到繁茂的树叶,她知道自己是到了树枝群,当下咬紧银牙,尽力把自己往上一推。
果然,伸得直直的右手碰到了一块类似木板的东西,大约是树屋的门口。
宫惜攸的唇角浮现出一丝微笑,此刻成功在望,心情不免有点松懈,她的右手已经摸着木板,当下伸出左手想抓向木板,怎知木板的表面比树干平滑,她的修长十指抓到木板下竟然未能
抓紧木板表面,双手不自觉往外面滑去,整个人自然就会垂直跌下来。
她来不及尖叫,只是张大嘴却发不出声音,没想到绑架杀不了自己,在山上遇见的劫匪杀不了自己,今夜却会因为从树顶跌下来而死。
正当宫惜攸准备接受命运之际,突地一只手从树屋中伸出来抓着自己的右手,此时宫惜攸的双手已经滑至碰不到木板的边缘,假若那援手迟来一点点,也许只是迟来一弹指的时间,宫惜攸就会直接掉下去,到时候就算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她。
「宫小姐!妳没事吗?」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的上方传来,宫惜攸感到心里突然一热,就像有一阵热流无端通过心房,直达心底深处,成为一条淙淙的河流。
「没事。」宫惜攸察觉自己语带笑意,她也不知道为何在这些危急关头,自己还笑得出来。
感到延陵蔽月在使力拉自己上来,宫惜攸也使尽吃奶的气力让自己在身子悬空的情况下爬上树屋。
终於,宫惜攸爬上了树屋,延陵蔽月整个人倒在地上,她也跟着倒在延陵蔽身上。
二人不断喘着粗气,也无暇理会倒在地上压着对方是否合符礼仪。
不知道过了多久--延陵蔽月觉得这像过了一辈子这般长,她方才回复一点气力,双手撑着地面,上身勉强坐起来,却看见宫惜攸依然倒在自己怀中,延陵蔽月笑了笑扶起宫惜攸,本以为这千金小姐想必会埋怨自己不早点施以帮忙,却意外发现宫家小姐精致的脸庞上居然带着淡淡的微笑。
「宫小姐……」该不会吓疯了吧?
「谢谢。」宫惜攸跟着坐起来,向延陵蔽月道谢。
「谢什麽?应该是我说对不起才对,早知道妳的身子不好就不该把妳带到树屋,其实我刚才到处在找长绳,刚给我找到的时候妳就已经爬到树屋门口,我连忙拉妳上来,唉,如果我晚来一点点就死定了……」延陵蔽月像她师父一样唠唠叨叨。
宫惜攸早已经听得习惯了,她很快就回复了平日的优雅风仪,把凌乱的长发理好在耳後,整了整衣裙就站起来。
横目四周,只见树屋并不大,但看起来总算雅致洁净,树屋里的物品并不大,一张床,一套桌椅跟用来煮食的火炉,还有一些杂物。
延陵蔽月也站起来,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搓搓手道:「这里不太大,请宫小姐将就一夜。」
这丫头何时学会这般客气的?应该是雾常山人临走前警告她说话要学懂客气吧。
宫惜攸背对着延陵蔽月,所以她看不见宫惜攸的表情,也听不见她的回答,延陵蔽月以为宫惜攸生气了,当下连忙道:「如果妳不愿意住在这里的话,我们……我们可以回去的。」
「这里很好。」宫惜攸回首微微一笑。
屋里只有床边的烛台亮着,所以显得屋里的灯光相当昏暗,但延陵蔽月却觉得宫惜攸的笑意足以燃点一室亮光,甚至连门外的凄凉夜风也显得不再寒冷了。
这里还是第一次被陌生人闯进,要知道这里是延陵蔽月的秘密基地,连雾常山人也不曾知道,没想到第一个闯入的陌生人竟是这宫氏千金。
延陵蔽月的局促不安,宫惜攸自是看在眼内的,她大概也猜到原因,但却没有说穿,只是道:「延陵姑娘,我……」
「怎丶怎麽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刚才都是我不对……」宫惜攸摆了摆手示意延陵蔽月别再自责,说来也奇怪,宫惜攸虽然长得美丽温柔,但身上那与生俱有的清冷气质却使人偶尔不
得不服从她所说的话,例如此刻延陵蔽月就是因此闭上嘴。
「我只是有一点冷,也有一点饿而已。」说着,宫惜攸上前关上两扇木门,把夜风关在门外,留下一室烛光。
「好好好!我马上弄东西吃!」延陵蔽月立时冲去那堆杂物翻来翻去,宫惜攸也不说话,只是抱着双膝坐在那堆已经烧尽的柴火旁边。
把所有东西都翻过一遍後,延陵蔽月方才坐在地上摇头道:「宫小姐,这里只有一些水丶调味料和前几天我采来的蘑菇……然後什麽都没有了。」
「何妨。」宫惜攸柔柔地道,她走上前替延陵蔽月把那一篮子的蘑菇提出来,延陵蔽月抬起头呆呆地看着她,过了半晌方才突然跳起来大声道:「妳别动!」
宫惜攸连忙停下来,一双秋水明眸直直地看着延陵蔽月,似乎在询问她为何突然叫停自己。
「妳刚刚爬上去一定很累了,这些粗重技活交给我!」延陵蔽月嘟着嘴道,好像在责备宫惜攸不爱惜自己娇弱的身子。
宫惜攸听话地把篮子放下来,问道:「那我有什麽可以帮忙吗?」
「坐下来乖乖等吃饭……不,是喝汤。」延陵蔽月按着宫惜攸要她坐下来,然後就急着张罗一切,就像小孩子招待自己的朋友来家里作客,总会急着要当主人。
宫惜攸也没有反驳,只是看着延陵蔽月跑来跑去,把铁锅吊起来,然後在下面点起乾柴,她把清水倒进铁锅里,又陆续把蘑菇和调味料加进去。
把一切都完成後,延陵蔽月方才站在宫惜攸对面,拿木匙小心地搅拌着锅里的热汤。
延陵蔽月自幼生活在山野之中,对这些生存技巧自然比宫惜攸熟悉得多,她看见宫惜攸凝视着铁锅呆呆出神,问道:「妳以前没有试过吗?」
宫惜攸摇摇头。
延陵蔽月在心里再度告诉自己,总有一天她会前往宫惜攸的家里,因为她发现宫惜攸所住的地方跟自己的实在有太多不同,在她而言这些事情是常做的,是世间每个常人都应该会的,可是偏生宫家小姐却不会这般技巧,她愈发愈好奇宫惜攸来自的地方到底是长成什麽样子。
「宫小姐……」延陵蔽月拖长尾音,她早就发现宫惜攸常常都会想东西想得出神,对周遭的一切完全没有留意。
「什麽事?」宫惜攸抬首,延陵蔽月问道:「你想家吗?」
宫惜攸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何出此言?」
「总觉得妳心里常常都在在想好多东西,而且从来不对别人说……所以觉得妳可能是在想家吧。」延陵蔽月坐下来。
宫惜攸轻轻一笑,不语。
「就是这样子,总是在微笑却不说话。」延陵蔽月的语气像是在控诉。
「没想到妳这般留意我。」宫惜攸以前常常觉得延陵蔽月呆呆笨笨的,没想到她也有这般细心的时候。
「我常常跟妳说话,而妳总是这样回应我,我能不留意吗?」
宫惜攸微笑着摇摇头,她的心事,本就从来不足为外人道。
这特别的蘑菇汤很快就熬好了,延陵蔽月给自己跟宫惜攸斟了一碗,她喝了一口,味道稍嫌过淡,但还是可以入口的。
「好喝吗?」延陵蔽月不待宫惜攸把木匙送进嘴里,就急声问道,毕竟这是第一遍有外人在这秘密基地喝她亲手造的东西,心情未免有点紧张。
宫惜攸轻轻点头,神情称不上是嘉许,但延陵蔽月却觉得自己像得到世上所有的荣耀一样。
延陵蔽月放心地一口口地喝着蘑菇汤,也无暇留意对面宫惜攸的动静。
宫惜攸身为济南第一富商的千金,一生中曾到过无数豪门贵族作客,品尝过数不尽的山珍海味,但不知为何,她觉得在这些探访之中,还是这一次最为特别。
这次宫惜攸没有来到金碧辉煌的大厅,没有那些穷奢极侈的美酒佳肴,没有万里挑一的珍贵茶具,只有平凡的树屋和淡而无味的蘑菇汤,可是她却乐在其中,手臂上的伤痕依然隐隐作痛
,但却不再困扰她。
一碗汤很快就喝完了,宫惜攸放下汤碗,延陵蔽月立即抬头道:「多要一碗吗?」
宫惜攸正想拒绝--她是习惯於拒绝别人对她的给予,但现在抬眼看见延陵蔽月那双乌黑明眸,拒绝的话在唇边转了一圈又吞下去,只能轻轻地点头。
延陵蔽月笑得乐开花,她连忙放下手中的汤碗,替宫惜攸盛了满满的一碗蘑菇汤,宫惜攸双手接过,碰到了延陵蔽月温暖的双手,心里那股热流彷佛被这双手捂得更暖和了。
吃过这顿晚饭後,就到了就寝的时候。
忙了一整天,二人也实在很疲累。
延陵蔽月正背对着宫惜攸整理床铺,头也不回地道:「今夜你睡床上,我睡地下吧。」
「这不好,毕竟妳是这里的主人,要不是我没有提醒妳,恐怕妳也不会走到不知时候……」宫惜攸摇摇头道,自己已经叨扰太多了。
「待客至上,这可是师父教我的。」延陵蔽月转过头咧嘴笑道。
宫惜攸倒也没有说话,只是坐在一旁不说话。
直到床铺整好了,延陵蔽月满头大汗地转过头道:「宫小姐,睡觉了。」
宫惜攸淡淡地道:「妳睡在床上吧。」
一如既往,宫惜攸的语气总是淡漠而不容拒绝,这世上大约只有延陵蔽月敢反驳她的话。
「不行不行,这哪里行?」延陵蔽月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宫惜攸可是千金之躯,而且带病在身,要她睡在坚硬的木板上等於要她的命,就算师父不骂,笙语也铁定会把她宰掉的。
更别说延陵蔽月根本过不了良心那一关。
宫惜攸慢条斯理地道:「延陵姑娘,这可是妳的床,自然是妳睡在上面。」
延陵蔽月皱着眉道:「妳真行?」
宫惜攸一挑柳眉道:「我没妳想像中这般娇弱。」
要不然刚才也爬不上来,对吧?
虽然宫惜攸在心绞痛发作时的确痛彻心肺,但平日身子还不错的,至於那娇弱不堪的模样都是这年代千金小姐的通病,没法子,谁叫别人觉得千金本该病气。
延陵蔽月一边爬上床,一边回头皱眉道:「真的没事?」
「嗯。」延陵蔽月又爬下来,宫惜攸以为她又要坚持,怎知延陵蔽月只是从杂物中翻出一张旧棉被,递给宫惜攸道:「我没有多馀的床铺,只有这旧被子……」
「很好。」宫惜攸接过旧被子後躬身道谢。
延陵蔽月走回床边,临爬上床时又回过头,却见宫惜攸正背对着自己,跪在地上把外衣脱下来,整整齐齐地叠成枕头。
呆呆地看着那瘦削的肩膀,纯黑的秀发随意地垂下来,更加添几分惹人怜爱之态。
延陵蔽月咬着嘴唇,最终还是跳下床,向宫惜攸大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