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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7、六十八(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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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府的偏厅安静得连一根绣花针跌落地上的声音也能听见。
平日赵家的人都喜欢在大厅议事,因为大厅华丽有气派,但现在大厅改建成灵堂,他们不得不坐在偏厅里商议大事。
只见由坐在上座的赵家成员,或是侍候在一旁的仆人侍女,尽皆一身缟素,披麻带孝,满室尽是一片凋零。
赵恩龙坐在首座,托着头半闭眼睛,连日来为丧事不断奔波也真的使他筋疲力尽,皇帝突然说要派沉曦公主前来调查此事更使赵家雪上加霜。
沉曦公主乃是皇上跟前的新任红人,由此可见皇上有多重视这件事。
「姐夫,你说那是什麽一回事?姐姐的死为何会跟皇上扯上关系?」坐在左边首位的麻衣妇人终於忍不住开口问道。
「我也不知道……」赵恩龙使劲揉着额头,他也很好奇这问题的答案!
自己的妻子个性有多强硬,赵恩龙是知道的,但自从上个月她突然病倒後,一直抱恙在床好不了,连大夫也说不出个究竟,几天前就这样撒手归西,到现在他还是不敢相信这事实,相伴多年的老妻此刻竟然跟自己阴阳相隔。
事情本来到此为止,怎知妻子临行前一天,皇帝派太医来为妻子把脉,太医竟然说妻子是中了什麽极慢性的毒,所以才一病不起,但到那时候已经是中毒过深,回天乏术了,於是皇帝派人前来调查此事,皇帝御旨一下,赵家顿时像炸了窝一样,因为任何人都有嫌疑,任何人也有可能是杀人凶手。
正当麻衣妇人殷氏想再问的时候,外面的仆人飞奔进来,连礼也来不及行就报告道:「皇帝近身侍卫璎绯求见!」
赵家众人面面相覤,一时之间竟然没有人敢回应仆人的话,
皇帝派的人毕竟还是来了。
「请她进来。」赵恩龙摆了摆手道,他勉强坐直身子,端起桌上的冷茶呷了一口,又轻叹一口气,毕竟还是食不知味。
仆人领了璎绯进来,赵家众人定睛一看,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这白衣少女就是璎绯?
「沉曦公主呢?」赵恩龙四处张望,明明说要通传那位名震京城的沉曦公主,为何领来一个平凡少女。
「小女便是。」璎绯行了个大礼,从怀中取出皇上御赐的金牌,淡淡地道,赵恩龙稍稍靠近眯起眼睛看她,虽然看起来是年方及笄的花样年华,但身上那种端庄稳重的气质却是掩饰不了,那是她跟一般人最不同的地方。
「请坐。」赵恩龙把手往旁边的位子一摆,示意要璎绯坐下。
璎绯却只是摇摇头,抬眼道:「皇上闻得赵夫人的恶秏,也是大感震惊,深表遗憾,所以特地派沉曦前来送上慰问,希望赵夫人早日安息,也希望大家可以早日摆脱阴霾。」
赵恩龙微微一笑,这女孩说话得体,看起来斯文稳重,不愧为皇帝身前的大红人。
「沉曦公主有话不妨直言。」
「既然赵大人这样说,那沉曦也不多作闲话了,太医回报皇上,指出赵夫人之疾乃是由慢性中毒引起,皇上对此感到忧心,所以特地派沉曦前来调查清楚此事,毕竟毒源在此,也会对在座诸位造成威胁。」璎绯说这话时双目还是直视赵恩龙,但不知为何,坐在两边的人也是感到她望着自己,心中不禁一凉。
赵恩龙道:「这几天不少亲朋戚友也前来赵府奔丧,沉曦公主也许可趁此机会好好了解一下赵府。」
殷氏实在忍不住了,她开口尖声道:「这位……叫作沉曦公主吧?沉曦公主,妳这话说的是什麽意思?就是说赵府有手脚不乾净的人对不对?」
「绝无此意,慢性中毒可以有很多原因,可以是食物不洁,也可以是赵夫人对某种食物过敏,至於承蒙夫人指教,夫人所说的原因,也是其中一个可能性。」璎绯柔柔地道,语气不轻不重,没有人能听出她有什麽意思。
璎绯的行为有礼,挑不出任何瑕疵,但因为她特别的身份,却使大家认为她的心计必定极深。
殷氏还想再说,赵恩龙已经朝殷氏一摆手,示意她不要再说。
「依璃,领沉曦公主前往灵堂拜祭吧,顺度带她参观赵府。」赵恩龙向坐在末座的白衣少妇道,璎绯听到这名字後不禁略一恍神,但她的神情还是隐藏得很好,教人看不出她的心意。
「沉曦公主,请。」白衣少妇站起来,面向正背对她站着的璎绯。
无比熟悉的声音从身後响起来,璎绯漫不经心地转过身,正好跟白衣少妇打了个照面,目光却再也移不开了。
互相凝视,眼里的湖水只映照着对方的倒影。
这样的遇见,这样的凝视,却又使心底深处的回忆纷飞,那一段段熟悉而不属於自己的回忆再度显现,像是前生的呼唤,像是灵魂深处渴求被爱的低语,此刻她们眼里只有对方,彷佛盘古开天之时,她们已经这般凝视过对方,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对方的身影,直到此时此刻。
璎绯记得她们初见的时候,洛依璃十三岁,她则是十四岁,在那明月当空的湖畔,手中的莲花灯灿然生光,相视而笑,那一刻的感觉不正是跟现在一样吗?彷若前生已订下的誓约於今生重现,周遭的人群声音再也不重要,世界只剩下她们二人,没有任何外界的影响。
还记得当年蹲在人群之中放走那平凡的莲花灯,里面的灯光照亮了洛依璃的笑容。
怎麽,一切好像已经是万世之前的事呢?
彷佛昨天洛依璃还在喂自己吃桂花糕,送给她的泥人依然放在自己的怀中,牵着的手从来没有放开过……
虽然回忆不断在心中浮现,但璎绯依然保持冷静,向洛依璃走去,她的眉眼依然是这般秀丽动人,只是神色却苍白了许多,饱满的双颊也清减下来,这显得她看起来更为成熟,脱了以前的娇憨单纯,多了几分女人的独有风韵。
洛依璃带着璎绯离开偏厅,待二人远去後,殷氏方才如梦初醒地道:「姐夫!慢着!」
「什麽事?」赵恩龙皱着眉头道,殷氏的声音还真的不是一般的尖锐。
「沉曦公主当年不是跟依璃很友好吗?後来依璃家道中落,沉曦公主也备受皇上冷落,而且京城里不是常传言说沉曦公主跟当年洛清流一案有关系吗?这样说她们二人说不定有旧怨呢……」
赵恩龙几乎吓得跳起来,这麽一说,沉曦公主和洛依璃不正是仇人吗?自己竟然还让洛依璃带沉曦公主离开!
那是一阵尴尬得令人想逃避的死寂,洛依璃走在前面,璎绯静静地跟着她,纵使洛依璃的步伐尽量放得缓慢,也有长长雪白裙摆遮掩,但璎绯一眼就看出洛依璃走路有点一拐一拐,早已经回复不了昔日的轻灵飘逸。
这大约是因为当时在大牢所受酷刑留下的後遗症吧?璎绯自然是知道那些酷刑是怎样进行,毕竟她也曾手执刑具向犯人严刑逼供,甚至是屈打成招吧。
长裙划过走廊,璎绯的靴子不慎踏在洛依璃的裙摆上,她连忙後退几步,洛依璃回身垂头提起裙摆,随即继续往前走。
终於来到灵堂前,洛依璃侧身道:「请进去。」
以往洛依璃的声音清嫩甜美,现在变得沙哑低沉,垂眉敛目跟当年的骄傲张扬很不一样。
时间还早,加上赵家众人都去了偏厅议事,所以灵堂只有几个打扫的仆人,大家看见洛依璃和璎绯也只是打量了几眼,随即继续做自己的工作。
璎绯瞧了洛依璃一眼,却看见她若无其事地往前走。
洛依璃是赵家少奶奶,仆人看见她不是应该行礼吗?怎麽却这般无视呢?
灵堂给人一种近乎惨白的感觉,玄黑色的棺材放在灵堂中央,白色的烛台随风摇曳,空气中弥漫着香烛的烟味,平日热闹的大厅在此刻竟然是无比绝望。
洛依璃走到一旁把香烛点好递给璎绯,璎绯接过香烛,向棺材端正地鞠了三个躬,然後把香烛插在棺材前的烛台上。
璎绯回身望着洛依璃,轻轻地问道:「妳……最近还好吗?」
其实连璎绯也很讨厌这般客套的询问,但此刻望着洛依璃,她竟然是想不出其他的话。
「还好。」洛依璃垂头回答,几丝黑发垂在颊边,跟白色的头巾形成强烈的对比,如同洒在白雪上的浓墨。
璎绯勉强地微笑着,洛依璃大约是生平第一个逃过她杀招的人,第一个能见识过她的武功後还能活在世上的人,所以现在她面对着一个自己曾痛下杀手的人,心中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她本就不擅长安慰别人,此时对於这种尴尬的气氛也不知道该如何排解。
洛依璃低垂着头道:「赵府知道沉曦公主来访,在偏厅外的在水亭有设宴款待,还请沉曦公主移玉步前往偏厅。」
「嗯。」璎绯应了一声,却见洛依璃已经转身走出灵堂,她扬起手想呼唤洛依璃,喉咙里却像是塞着什麽东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洛依璃背对着璎绯,所以璎绯看不清她的唇角已经悄悄扬起成一个冷笑,美眸里燃点着的,赫然是复仇的快感。
在水亭里的宴饮是平静和乐的,璎绯很难想像坐在自己身边那些正在愉快谈笑的人,竟然是刚才失去了至亲的赵家成员。
洛依璃坐在对面,跟她的丈夫坐在一起,她跟璎绯是在场仅有一直在默默吃饭的人,因为连洛依璃的丈夫赵逸朗都正跟他的堂兄聊得起劲。
素菜其实很不错,璎绯却有食不知其味的感觉,是因为洛依璃的过於冷静吧?璎绯宁愿洛依璃跟成亲那天一样,把情绪全都发泄出来,也胜过现在沉默寡言的模样,洛依璃不可能不恨她的,既然恨她,为何还要作出一副风平浪静的模样?
这样的洛依璃,璎绯感到很陌生,她不再是以前那个敢笑敢哭的孩子,身上多了一股莫名其妙的怪异气息,使璎绯感到很不舒服。
赵恩龙也察觉了璎绯的沉默,当下主动问道:「沉曦公主,妳可有什麽问题要问我们?」
璎绯决定由最简单的问起,她放下碗筷,认真地问道:「赵大人,依你记忆所及,尊夫人可有什麽仇人?」
赵恩龙自嘲似地笑道:「坦白说,我也不知道夫人有树敌多少,我只知道夫人性情鲁莽率直,大约也得罪过不少人。」
璎绯也知道赵夫人是出名的烈火性子,性情刁蛮泼辣,嘴巴也是不留人的毒辣,上至皇亲贵族,下至平民百姓,她真的开罪过不少人。
所以如果由仇人查起,最後也得不出什麽结果,一个人树敌如此多,任何敌人也可能是杀人凶手。
「尊夫人临病之前,可有吃过什麽特别的食物,或是到什麽地方外游?」璎绯问道。
赵恩龙摇摇头,他想了想又道:「不过夫人从小就很喜欢尝试辛辣的食物,不知道这是否跟她的病有关?」
璎绯抿着唇,有意无意地瞧了洛依璃一眼,她正夹起一块菜心准备放进碗中,怎知菜心却因为过於油腻而滑出筷子跌在桌上,赵逸朗抱着手臂坐在她的旁边,看见菜心跌下来也没有出手为洛依璃夹起,洛依璃很快就把菜心重新夹起放进碗里。
「太医在为赵夫人诊断後开始着手写一份详细的资料,不过尚未完成,待完成後沉曦必定会检查一下,看看是否跟食物有关,因为那慢性病毒,说不定就是因为赵夫人对某种她常吃的食物不能适应,毒素渐渐积聚在体内,最後酿成疾病。」
璎绯又问道:「赵大人,请问赵夫人的食膳是由谁人预备呢?」
赵恩龙一拍额头道:「我怎麽忘了这件事?对了,夫人的食膳是由朱音和翠岚负责,沉曦公主稍後可以去找她们,她们应该正在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