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谪仙》蓝莓芝士

112、五十六（上）

　　五十六

　　兰都。
　　延陵蔽月坐在回春堂里，细心地在写着医案，今天磨的墨不太好用，所以写起字来不太好看，虽然如此，但她不打算重新再磨一次，因为她觉得世上磨墨磨得最好的就是宫惜攸。
　　但宫惜攸这几天都不在。
　　这几天聂大夫和聂夫人去了旁近的乡镇探望朋友，宫惜攸随他们而去，本来她是有叫延陵蔽月随他们一同前往，但延陵蔽月前几天有点感冒，她不想长途跋涉使自己身体更差，当下唯有依依不舍地送走宫惜攸。
　　此时，半掩的门扉被从外轻轻推开，秋日的阳光倾泻进来，带着丝丝的凉意。
　　延陵蔽月稍稍抬头，却看见一个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他虽然穿得不算很华丽，但修饰整洁，保养得很好，是令人生不出讨厌的舒服整齐，至少从延陵蔽月的角度望去并没有看出他脸上有多少皱纹，修长的手指像是惯於使用算盘，脸上的微笑显得随和却带有一点算计的意味，身上带着一股特殊的气质－－这些是长期在金钱堆打滚的人才有的气质。
　　当然，延陵蔽月是看不出这些特徵的。
　　「妳是……大夫？」中年男子开口问道，他的声音温润舒服。
　　「对。」延陵蔽月把手中的毛笔放好，站起来往对面的座位一摆手，示意中年男子可以坐下。
　　中年男子坐下来後就猛地咳起来，咳得一声比一声厉害，延陵蔽月拿了一方手帕给他，中年男子接过後咳了很久方才用手帕掩着嘴道：「抱歉，失礼了。」
　　「你是染了风寒吧？」延陵蔽月笑笑问道，这些日子天气突地转凉，怪不得很多人也跟她一样有点感冒。
　　「所以才特地找大夫求医。」中年男子吸了口气道：「我是在船上染病的，不过船上没有大夫也没有药，加上里面环境差劣，所以一直好不了。」
　　说着，中年男子把手递给延陵蔽月把脉，他的手指修长细腻，指甲修得乾乾净净，一看就知道是从小没有做过粗重工夫的富有人物。
　　「只是小事而已，服几剂药就好了。」把脉过後，延陵蔽月放下中年男子的手道。
　　当延陵蔽月转身往百子柜取药时，中年男子突然问道：「姑娘，在下有一事好奇。」
　　「尽管说啊。」延陵蔽月回头笑着挑了挑秀眉。
　　「在下记得上次来的时候，这间回春堂还是由聂大夫主理的，怎麽现在却是姑娘呢？」
　　「聂大夫他去探望朋友，我是他的学徒。」延陵蔽月转过身，手中捧着一包药，轻松地道。
　　中年男子笑道：「原来如此，我还在想聂大夫好像没有女儿的啊，为什麽突然多出一个女孩子？」
　　延陵蔽月垂头写下了药方，连着那包药递给中年男子，道：「这里的是药，按着药方的份量，每天早上熬一剂，服食三天就会好了。」
　　中年男子往袖里一摸，似乎想拿钱袋，但摸了半天也摸不到什麽出来，当下把手拿出来，歉然道：「抱歉姑娘，在下……在下没有带钱袋，明天在下一定会带诊金过来的！」
　　延陵蔽月点点头，反正这种情况她也见过不少遍，聂大夫也有叫她不用追究，因为很多人都是给不起诊金，他行医的目的只在救人，收不收到诊金倒是其次，只是延陵蔽月没想到装束这般体面的人也会给不出诊金而已。
　　中年男子本以为延陵蔽月会大怒，怎知抬头一看，却见延陵蔽月神情如常，还在看自己的指甲，压根儿就不在意他没带钱的事。
　　「姑娘……妳可听到我说的话吗？」中年男子靠前问道。
　　「听到啊。」
　　「那……那……」这下子中年男子倒是不知道该说什麽才对，延陵蔽月的反应也太出乎他的意料了。
　　「还有什麽事要说？」延陵蔽月从医案中抬眼，呆呆地问道，她完全不知道中年男子支支吾吾的原因。
　　中年男子想站起来想说些话，最终却发现他什麽话也说不出来，唯有作了一揖後就转身离开了。

　　翌日。
　　延陵蔽月依然在埋头工作，这样的日子称不上有趣，但至少延陵蔽月还是不讨厌的，生活在宁静小镇里，做着自己喜欢的工作，无论如何她都不想离开这种生活的。
　　最重要是有宫惜攸在，只要有她在，就算要流放荒岛也是在所不惜。
　　秋日阳光普照，洒在白纸上都是静谧的美丽，延陵蔽月做着做着不自觉放下了手中的毛笔，抬首望着窗外的树影，秋风吹过落叶，几片落叶被吹进了室内，落在木桌上。
　　延陵蔽月拾起一片落叶，放在掌心里细看，却突然想起今天是八月十五，也就是中秋节，同时是聂大夫丶聂夫人和宫惜攸的归日，还记得聂大夫当初打算多留几天的，但延陵蔽月一听到如果多留几天会误了中秋节，连忙说要他们准时在今天回来，因为她想跟宮惜攸一起渡过中秋节。
　　她那时候可坚持了，小嘴蹶得老高的，还说聂大夫跟聂夫人就像她的养父母，所以一定要跟他们渡过中秋节，而宫惜攸更是不可或缺的成员，所以最终聂大夫和聂夫人决定早一点回来渡过中秋节。
　　这半个月回春堂都是静悄悄的，大约是因为少了宫惜攸在这里让她缠着的缘故吧，今天宫惜攸就要回来了，很明显延陵蔽月又会黏着她去说路上的所见所闻……
　　延陵蔽月不禁摸了摸额头，唇角展现出甜美的微笑，她今夜大约也不能安寝，因为她一定会跟宫惜攸聊一整夜。
　　想起来，自从上次的事，她们的距离好像拉近了很多。
　　正在此时，回春堂的门扉突然推开，延陵蔽月来不及抬头去看，就听见一把苍老的声音道：「蔽月！」
　　聂大夫！
　　延陵蔽月连忙抬起头来，目光在寻找的却是跟在聂大夫身後的宫惜攸，果然，宫惜攸正在聂大夫身後提着大包小包的。
　　「惜攸！」
　　娇小的倩影从桌子後跑进来，飞扑到宫惜攸面前，抱得紧紧的，如同久别千年难得重逢。
　　宫惜攸挣扎着也推不开那少女，别看她个子小小的，对着宫惜攸的力气可大了，至少宫惜攸现在被抱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延陵姑娘，我有点……呼吸不到了……」宫惜攸微弱地道，她可不想客死异乡。
　　延陵蔽月站起来关切地道：「怎麽了？惜攸妳不舒服吗？」
　　都是因为妳的过份热情啊。
　　宫惜攸轻轻摇头，也没有多说话，只是侧过身让聂夫人进来。
　　「蔽月，这半个月过得还好吗？」聂大夫慈祥地笑道。
　　「我可过得不好！」延陵蔽月语出惊人地道，她随之续道：「没有惜攸陪在身边做什麽也提不起劲……」
　　这样直白的表示不禁使三人莞尔，换着是别人也许是粗鲁无礼，但出於延陵蔽月却只是天真纯朴。
　　听着旁边的延陵蔽月又开始唠叨，聂夫人忍不住道：「难道你没有想念我跟聂大夫吗？」
　　「好啊！全部人都想念！」延陵蔽月娇憨地笑着，拉起聂大夫的双手撒娇道。
　　「总算不枉我带了这麽多零吃回来给妳啊。」聂夫人摸摸延陵蔽月的头顶秀发笑道，她把一个蓝色大包袱使劲抬起来放在木桌上，然後打开包袱，只见里面放的全都是零吃，什麽糖果酥饼之类应有尽有，一阵阵甜腻的香气迎面扑来，就像整个人浸在棉花裙里一样。
　　延陵蔽月极为尝甜，以前在山里没有机会吃这些食物，但到了山下她就变得无甜不欢。
　　「夫人，妳买了这麽多食物，大约也可以开店子卖零吃吧。」聂大夫打趣道。
　　「这些全都是给蔽月的，妳想先吃什麽？」聂夫人慈祥地笑道，她当真是把延陵蔽月当作自己女儿了，半个月来没有听见这小鸟儿吱吱喳喳地在叫，现在听起来当真是特别动听。
　　延陵蔽月拿起一颗花生酥糖放在嘴里，抬头向聂大夫和聂夫人道：「您们先进去把东西放下，然後梳洗一下吧，这里有我就好了。」
　　聂夫人和宫惜攸也走进後院里打理一切。
　　跟在後面的聂大夫向延陵蔽月点点头道：「这半个月真的辛苦妳了。」
　　「其实不辛苦啦。」延陵蔽月笑嘻嘻地道，老实说她挺享受在这里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
　　宫惜攸临出门口听到聂大夫跟延陵蔽月的对答，她突然在想，这样的日子会一直下去吗？聂大夫和聂夫人的慈祥教导，延陵蔽月永远相伴左右，这里就像是一个家，有着只有家才有的温暖，使她不想离开。

　　可是宫惜攸心里明白，她真正的家不在这。
　　毕竟是要离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