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谪仙》蓝莓芝士

106、五十三（上）

　　五十三

　　天已大亮，灰蒙蒙的天空出现了朦朦胧胧的光线，划破了黑夜的寂静，晨曦终於降临大地。
　　站在兰都的北城门，静静眺望着远去的马车，马车扬起的烟尘挡住了延陵蔽月的视线，她只能听见马蹄声渐渐远去，送走了聂氏夫妇，留下了她跟宫惜攸。
　　「延陵姑娘。」宫惜攸唤着延陵蔽月的名字，因为她看见延陵蔽月正看着海边怔怔出神，大约正在想当日接生的事吧，看来当天在房间目睹的情景的确在延陵蔽月心中留下了极深刻的印
　　象，她毕竟是年轻，未尝看过这样牺牲一人，成全另一人的生离死别情景。
　　偏生这时候聂氏夫妇却要出门探访远亲，延陵蔽月正是最需要别人的关心，可是现在只剩下自己一人，自己不擅言辞，又怎样能帮助延陵蔽月呢？
　　宫惜攸却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对延陵蔽月而言已经是最大的鼓励，一天只要自己还在，延陵蔽月就有勇气可以面对一切。
　　「嗯？」良久良久，延陵蔽月彷佛才听见宫惜攸的轻唤，她转过脸如梦初醒地看着宫惜攸，唉，明明都跟自己说过要学会接受面对，可是连日来梦里都是当日的画面，如同梦魇在自己心里缠绕不去，使自己就算在白日也会无端出神。
　　「先回去吧。」宫惜攸缓缓地道，没想到清晨的天气会这般冷，她身上衣衫单薄，不禁冷得几乎发抖。
　　「想到海边走走吗？」延陵蔽月垂头望着绣花鞋尖，她罕有地没有留意到宫惜攸的反应。
　　宫惜攸看着延陵蔽月，良久，方才微微点头。
　　罢了，当日的事对自己而言也有很大的影响，她彷佛从那妇人身上看见自己将来的命运，因为她知道自己天生体弱，根本生不了孩子，将来嫁人後究竟也要传宗接代的，到时候床上的妇人可会成为自己？
　　可是现在宫惜攸却想得更远，当自己在床上挣扎求存的时候，延陵蔽月在哪儿？
　　她可会在身边？
　　如果要她眼睁睁看着自己送死，她会怎麽做？
　　她会阻止吗？
　　宫惜攸暗笑自己想得太多，延陵蔽月现在的确很黏自己，可是她已经渐渐长大了，很快就不会再像以前般围着自己打转，当自己嫁人生子的时候，恐怕早就跟延陵蔽月分道扬镖。
　　她发现自己最近好像愈来愈重视延陵蔽月了，虽然她不清楚原因，也许是因为客居异乡，身边只有一个熟悉的朋友，自然本能地想去依赖她。
　　宫惜攸不喜欢依赖任何人，可是她明白人总是会有软弱的时候，她也不是例外。
　　延陵蔽月通往海边的大路走去，走了几步却发现宫惜攸还站在原地，她小跑几步回到宫惜攸身边，轻声道：「走吧。」
　　她见宫惜攸不欲走动，当下静静地握着她的手，微微张开锺离泠歌的五指，让自己能与她十指相扣，但却不敢紧紧握着，假若延陵蔽月再细心一点，她会发现自己总是喜欢呵护宫惜攸，总是喜欢小心翼翼地对待她，就像对待最是珍贵的宝物。
　　一步步，缓缓地，与延陵蔽月漫步在青石板的街道上，宫惜攸心里想起白发苍苍的老夫老妻，他们也是这样手牵手走在清晨的路上。
　　宫惜攸不禁摇摇头，怎地把自己跟延陵蔽月比作老夫老妻？她与她，充其量也不过是朋友而已。
　　露水未晞，空气中带着初晨里的青草湿气，混合着海风吹来的咸味，两个同样年轻，同样美丽的女孩，牵着对方的手，静静地悠然踏在这平凡无比的青石大道上。
　　街道两旁的商店还没有营业，平日繁华喧闹的街道出奇地宁静下来，清晨的轻风吹拂在脸上，是如同江南绿柳搔在脸上的麻痒。
　　宫惜攸突然想起家里，以前的家在江南，这时候大约已经是春风又绿江南岸的美好时节吧。
　　终於来到海边。
　　愈是接近海岸，那种浓得化不开的腥咸气味就愈是厉害，以前宫惜攸有点抗拒，但时间久了，她也渐渐习惯了每天早上嗅着这种气味来起床工作。
　　岸边的渔船顺着波浪摇晃着，柔柔地彷佛舍不得打破天地之间的宁静。
　　延陵蔽月带着宫惜攸坐在海边，双脚在岸边虚晃着，此刻她脚下就是深不见底的大海，就是这片既温柔又残忍的大海，千古以来夺走了无数条无辜的生命－－
　　当然，延陵蔽月并不太了解，如果她经历过一次的海难，她大约也不能像此刻般安然坐在海边。
　　延陵蔽月坐在宫惜攸身边，这天她出奇地顺从安静，安静得宫惜攸觉得很不妥。
　　但宫惜攸明白，此刻延陵蔽月最需要的是思考，只要想清楚了，她就会没事。
　　「如果我死了，是不是会如同别人所说一样轮回转世，还是化身为鬼魅，还是只是化为一杯黄土而已？」延陵蔽月突地呆呆地问道。
　　「今日不知明日事，如果是永远想不通的事情，我就不会去想。」宫惜攸静静地回答。
　　延陵蔽月细想片刻，最後还是笑了。
　　这些日子以来，延陵蔽月都在想那个妇人，也许她已经明白世道残酷，人各有天命，她只是不懂为何人要死而已，死了之後又会到哪儿呢？
　　宫惜攸却一言惊醒梦中人－－
　　想不通的事情，不想不就好了吗？为何总要这般固执呢？
　　看见延陵蔽月笑起来，宫惜攸知道她已经想通了一些事情。

　　二人离开的时候，已经看见不少渔夫陆陆续续拿着维生工具往码头走去，准备登上渔船出海捕鱼。
　　她们居於回春堂里，一向跟外界很少接触，不过看见渔夫前来，还是会礼貌性地打声招呼。
　　「早安！」延陵蔽月打起精神向赤脚的渔夫打招呼，笑起来如春风融雪般动人，一看就知道是江南水乡，或是雾锁深山里养出来的水灵女孩，并不属於海边的粗犷奔放。
　　「延陵姑娘早！妳昨天收到消息吗？」渔夫打从心里喜欢延陵姑娘这个娇滴滴的可爱女孩，当下也跟她谈起来。
　　「消息？」延陵蔽月一怔，她和宫惜攸甚少外出，对於外界的消息，的确是存在着一层隔膜。
　　「两个月从岸边驶离那艘往东瀛的大船，一直没有到达东瀛。」渔夫看着延陵蔽月，因为他记得延陵蔽月是从那艘船下来的。
　　延陵蔽月心中一凉，她连忙问道：「你是说我下来的那一艘船？」
　　「这半年只有一艘船前往东瀛，应该就是那艘船吧。」渔夫续道：「几天前负责驾船的人收到消息，说那艘船本该在半个月前到达东瀛，但却迟迟没有到达，就像人间蒸发一样。」
　　延陵蔽月和宫惜攸相视一眼，心中想起的都是笙语。
　　「请问，那是谁带来的消息？」宫惜攸启唇问道，渔夫看见这素来高贵优雅的仙子竟然开口了，不禁怔住半晌方才回答道：「「就是胜哥，他正在那边！」
　　正在海边放开船绳的男子，他正是渔夫口中的胜哥，负责卖票的人，宫惜攸转头一看见胜哥，道谢後就走向海边，延陵蔽月自然跟随在她身後。
　　「先生。」宫惜攸盈盈施礼道，那风姿是一般人模彷不来的静娴典雅。
　　「宫小姐早，有什麽事要找我呢？」胜哥的语气不禁放缓下来，对着这些千金小姐，连他这些粗人都是不敢放大嗓子说话的，生怕吓坏了这佳人。
　　「关於东瀛的那班船，惜攸有些疑问。」宫惜攸问道，笙语是她最亲的人，万一她出了什麽事，宫惜攸实在难辞其咎。
　　胜哥点点头道：「前几天有个从东瀛的朋友告诉我，两个月前那艘从兰都出发的船根本没有抵达东瀛，距离应该到达的时间已经迟了一个多月了。」
　　「你指的是那艘我没有赶上的船吗？」延陵蔽月插嘴问道，她还是要再确认一遍，毕竟这事情是容不得玩笑的。
　　「对。」
　　宫惜攸道谢後，延陵蔽月就立即问道：「那笙语呢？」
　　相处了三年，虽然笙语对於延陵蔽月的粗心大意还是颇有微词，可是延陵蔽月却是丝毫没有察觉，只道笙语天性如此，所以打从心里把她当作好朋友。
　　毕竟笙语对延陵蔽月还是没有恶意的，只是她对於宫惜攸不够上心而已，其实延陵蔽月是十分呵护宫惜攸的，可是对於把宫惜攸当作是生命唯一目的笙语而言，延陵蔽月怎麽做还是不足够的。
　　「我也不知道。」宫惜攸轻叹，她只道笙语已经安全到达东瀛，怎知路上竟然出了意外，试问若是笙语出了什麽事，她该如何向自己的良心交代呢？
　　因为笙语早就跟父母断绝联系，所以宫惜攸从小就把自己当作是笙语的姐姐，也是她唯一的亲人，孤苦无依的笙语若是因为自己的一时不慎而发生意外，她怎麽能对得住笙语呢？
　　「我们要再去打听一下吗？」延陵蔽月又问道。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