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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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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生的脾性好,却不见得人人都如此。
眼见那大汉言语不过,就要对书生轮起拳头,却被他身后那位一直未有发话的姑娘一手拦住,她往前踱了两步,浅笑出言:“书生该往为政当官的各位大人们那处做门客才是,这处是寻知音,却不是助你仕途的,不是我家公子不屑,而是这位公子寻错了门道。”
也不怪这位姐姐直言拒绝,前几日就有几位书生借觅知音一事进府里自荐做老师或为变卖字画,实在令人哭笑不得。
而方才那番话确是真道出了书生的心声,而他却另有用意,他既不自荐为师也不为变卖字画。
书生原想今年进京准备明年开春的考试,却苦于手中无盘缠,念想自己又不过孑然一身,若真能
获取功名,也算是光宗耀祖,故变卖了家中唯一的祖屋赴京。
只可惜,京都人生地不熟,又不巧住进一家黑店,非但银子被人偷了去,且连衣裳书卷之类也被人抢走,只留的两手空空,又无任何门道可寻。
原以为只有绝路一条,难免要沦为街头乞丐,却发现这府上公子要寻一知音,指明了琴艺切磋,若说合之主人家心意,便可换得十两黄金。
无论如何,书生要活,也要有银子才是,故才前来一试,却未料想人家根本瞧不起他,嫌他一股子的穷酸相。
或者在场众位都不觉得书生如何,只拿他讪笑。
但纳兰颜之却越发觉得他颇有些文人风范,他虽穷困撩倒,但言谈不俗,又是句句都甚有道理,且也不自贱自轻,更未有自命清高,实属难得。
漠雪早己将那墙上贴的告示瞧的清清楚楚,又往纳兰颜之耳际细说了一番。
原来这家主人从小酷爱音律,样样乐器精通,一支萧更是吹的极妙。近年来,都未能找到衬自己心意的合奏知音,故才张贴告示,用十两黄金寻天下懂音律之人,一来可以切磋合奏,二来也可
瞧瞧是否还有世外高人,比他更懂音律。
纳兰颜之低眸轻转,暗暗思忖,又将这书生上下打量一番,想来这书生确实在意这十两黄金。
谁为银子在意都无错,书生要有骨气,却也要生存,他如今这般模样要想出人头地确实有些难,
何况这个朝代的赴京赶考之人都要拜位老师在其门下,由他引荐才不算唐突,往后这仕途之路才
可青云直上,纵然真是一匹千里马,也还是需要伯乐相中。
侧隐之心人皆有之,何况纳兰颜之另有一个主意。
一来是为惜书生之才,敬他为人。
二来是真的想知晓那位悬赏的公子到底是怎样一位精通音律的人物,十两黄金实在阔气。
纳兰颜之大步跨到穷书生身边,收起纸扇,对着那位浅蓝色长裙的姑娘拱手作揖:“我与这位公子原就是旧相识,且我与他确是甚懂音律,劳烦这位姑娘进去通报一声。”
遥音竟有些不明就理,暗念如此一位儒雅的公子竟与这样一位穷书生是相识?这二人如何也不像
是一路人。
书生更是诧异不己,带着疑虑上下细细打量起纳兰颜之,虽说她生的有些粉面,却也不失爽朗俊俏。可自己与她并不相识,这又是为何?
纳兰颜之见遥音未有应诺,便又拱手出言:“还望姑娘向你家主人容禀,在下不甚感激。”
遥音回过神来,微微蹙眉,自觉这事倒也稀奇了,腹诽着不如禀了公子在定夺,随即便清淡出言:“稍等等,我这就进去禀报我家公子。”
原先还一直小声嘀咕,想瞧大汉揍书生的看客们见无趣可瞧,也都散了。
书生感激不尽,对着纳兰颜之恭敬作揖:“柳梦庭这厢有礼了。”
好一个柳梦庭,名字取的也雅致,却是有一股清新的文人气息。
纳兰颜之微微浅笑,大大方方回礼:“梦庭兄客气,颜宵有礼。”
柳梦庭似有些不好意思,自觉寒酸的很,对颜之凝眸而望,只见她淡笑婉然,毫无半分的怠慢之色,便越发的感激起来,暗念自己如今却是受他一份人情,而他倒是极大方的。
漠雪在一旁冷眼端详了柳梦庭上下,便不在瞧他,暗念他的性子倒也是极坚毅的,却不知自家公主为何要帮他。
一盏茶功夫,遥音款款而来,只说了一个“请”字。
三人便跟着遥音从容大步进了府里。
遥音言自家公子最见不得人邋遢,故先请柳梦庭去换洗一番,书生也知自己几日未有打理,确实失礼,且又是这般天气,仿佛自己也能闻出一股子酸臭味来,便未有拂了丫头的好意,先跟着她
去了别院。
纳兰颜之则是轻摇着扇子带着漠雪跟在遥音身后,进了另一处院子。
“吟乐轩”。
是个好名字,主人家文雅的紧呢,颜之浅笑,提步进了这处独院。
这院子不大,却清新雅致的很,小桥流水,假山瀑布,紫薇摇曳,满园芍药,争相斗艳。
这处只有一个轩,四面通风,只用纱幔垂挂,轻风一吹,不止艳花娇羞,更是扬起烟纱无限柔
情,惹得轩上的风铃也不禁叮咛作响。
轩里有一架古筝,一架古琴。
中间的小方桌上端放一个霏玉香炉,旖旎着清淡之香。
“公子稍等,一会我家主人便到。”遥音微微欠身,便转身出了院子。
“公主,这地方倒似个俗世中的世外之地。”连漠雪也不自禁赞叹起来。
纳兰颜之微微点头,往轩那处去,四处打量一番,便坐在古筝前头,将手中的扇子放在案上,纤指轻挑起上面的琴弦,悦耳的声音随即响起,暗念果真是把好筝,动听彻耳,音色绝丽。
漠雪立在纳兰颜之身后,又四处环顾,未有发现可疑之处才稍稍安心。
此景此情,又是如此的雅趣,竟让人不自禁生起拔弦之念。
纳兰颜之指尖撩拨,自第一个音符蹦出,便是一发不可收拾,“凤穿牡”,悠转千回,娇情动人,曲曲婉婉,诉不尽百般的柔情,千般的离愁。
音际滑空,袅袅回旋,竟不知从何处飘出一阵悠然萧声,临空传诉愁殇,配着纳兰颜之的曲子,
天衣无缝。
此人的萧声极妙,只是透出无尽悲凄之意,难免心绪低沉,纳兰颜之突然按弦骤停,那婉转萧声
也跟着嘎然而止。
只剩轩上铃音寂莫廖响。
漠雪此时有些紧张,她又微微往纳兰颜之身边靠近二步。
一阵沉寂之后,纳兰颜之又弹起一曲“阳春白雪”,此曲曲调欢快,音律跃动极高,且看他如何
再合?
果然,再未有飘出萧声来伴。
此时的柳梦庭也换洗妥当,他早己进入院中,却未有打扰纳兰颜之弹曲,心下便觉此曲闻所未
闻,一语未言,只坐到那古琴边,兴手拔弹起来。
琴的声音原本就比筝要内敛沉婉许多,这恰恰弥补了古筝的外放张扬,而他竟真能配的如此不突
兀,似是对这曲子了如指掌。
纳兰颜之心下佩服,不动声色,依旧只顾自己弹奏,许多处都被他轻松合音,虽失了原曲的本
意,却也不唐突,甚觉更有韵味,不禁在心里暗念起这是一支有名的古曲,他也能配奏,果真不
能貌取人。
一曲而终,便听到一阵击掌声。
“果然有趣,二位弹的果真妙极,在下许久都未有这般的欢畅了。”
闻声而望,却是一位白衣翩翩的男子从容跨步而来,他眉宇清雅,温婉如玉,手持玉萧,风流倜
傥,身后紧跟着六位妙龄女子,都是一律的浅蓝色长裙,个个娇丽。
柳梦庭起身作揖,纳兰颜之也缓缓站起,作了一揖。
“方才多有得罪,还望二位海涵,敢问两位公子高姓大名。”宋启玉浅笑赔罪,微微福身,随即又一挥衣袖,那些蓝衣女子便上前收拾起乐器,摆放上水果美酒。
“在下柳梦庭,字少卿。”柳梦庭低眉作答,谦逊有礼。
纳兰颜之随后出言:“在下颜宵。”
“宋启玉三生有幸能与两位相识,更是对二位的琴艺敬佩不己,只是这十两黄金……”宋启玉微微蹙眉,似有些难为之意,他原本只说觅一位知音,不想却招来两位,且这二位的琴艺又是不相上下,该如何是好。
“颜兄的琴艺自然比在下的好,且他方才两支曲,闻所未闻,特别是后一曲弹的流畅动人,更是难得。梦庭甘拜下风。”柳梦庭抢先纳兰颜之一步出言。
纳兰颜之不仅暗暗佩服起这个书生,他即说闻所未闻,却又能即兴合的如此甚妙,他自然是高自己一筹,何况自己今日这一出,实属侥幸,不过就是拿着老祖宗的东西在卖弄。
“若是柳公子如此说法,那宋某就将这十两黄金都交由颜公子。”宋启玉眉眼轻扬,凝望纳兰颜之,似在静待他开口。
漠雪静立一旁,细瞧纳兰颜之的脸色,又打量了宋启玉一番,只觉得这府上的主人不简单,这样气度,这样出手,想来也是个富佳一方的有钱主。
“若由颜宵而言,不如平分,我与少卿兄各人五两,岂不更好?”纳兰颜之不贪图这十两黄金,她有吃有穿有住,花银子的地方也不多,原本是想十两黄金都给柳梦庭,但转念一想这书生心高
气傲的很,以为自己要施舍予他,若是如此一说,他也不好推却。
宋启玉未等柳梦庭出言,便道一声:“好。”
柳梦庭微微低眸,又偷偷瞅了纳兰颜之一眼,心下感激不尽。
纳兰颜之对着柳梦庭低眉作揖,柳梦庭当即拱手福身回礼,宋启玉淡淡浅笑,手抚玉萧,便请二位入席就坐。
院子外头有一双美目,只流转于纳兰颜之的身上,低眸思忖一会,便又提步远去。
久逢少知己千杯少,千古难觅是知音。
三人聊的甚欢,且还有不尽兴之意,但天色己晚,纳兰颜之便推说有事,要先行一步,宋启玉也不多作挽留,亲自送了柳梦庭和纳兰颜之出府。
“改日还请公子再来府上一聚才好。”宋启玉极为客气,临走前还不忘嘱咐一句。
纳兰颜之及柳梦庭齐齐福身作揖,口称日后在聚。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纳兰颜之也该与柳梦庭道别,她侧身轻问:“长卿兄家住何处?”
“不瞒颜兄说,我是进京赶考的,不想考期未到,身上盘缠己用尽,这才斗胆来献丑。眼下还无住处,幸而公子方才出手相助,否则……”柳梦庭轻叹一声,似有些尴尬之色,又作了一个请的
手势,示意纳兰颜之先行。
“少卿兄前途无量,又倘还年轻,何须叹气?”纳兰颜之轻笑,斜眸望他。
柳梦庭未有言语,这其中的滋味只有他自己知晓,这京都的各大官员都拜访过了,未有一个愿意收他做门下弟子,不禁叫人寒心。
何况又误了考期,待要三年之后才可在考,而今这三年该如何作为,实在是令人堪忧。
纳兰颜之瞧他一脸难言之隐,也不忌讳,直言相问:“少卿兄觉得方才那位宋公子如何?”
“倒是位芊芊君子,但不免有些商人气息,少了一份清雅。”柳梦庭早己认定纳兰颜之为知己好友,故说话也未有虚伪客套。
“他虽说是个商人,但如今少卿兄手上拿着的却是他的银子。”纳兰颜之细瞧起柳梦庭的脸色,见他微蹙着眉头,又出言,“想必少卿兄吃了不少的闭门羹,也未寻得一位伯乐。但这知音也与
知己一般,无关身世权位,门庭高低,谁又说为商不能助学呢?”
柳梦庭的身子一怔,眼睛瞪的浑圆,盯着纳兰颜之不知所措。
纳兰颜之继续缓缓出言:“这仕途也需钱来撑,为何不能放下世俗?既然他们瞧不起,又何必勉强,更不必妄自菲薄,如今眼下便有更好的去处,少卿兄何苦还要挑三拣四?”
虽说这宋启玉来京都不过短短两年时间,但他如今的商号却是遍布各大街巷,连京都第一富豪沈奇泽也要对他敬三分,指不定日后这京都第一商豪的称号便要落到这宋某人的头上。
柳少卿,你还有何不如意的?
漠雪在一边也是听的似懂非懂,只见那柳梦庭的脸色连着变了好几下。
半晌,柳梦庭终于有了反应,将手中那五两黄金塞进纳兰颜之的手里,又对她行了一个大礼:
“多亏颜兄一番道理,令梦庭茅塞顿开。”
纳兰颜之浅笑,将黄金扔进漠雪的怀里,眼瞧着柳梦庭直往宋府而去,打开扇子轻摇,吩咐道:“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