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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池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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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钮祜禄氏担忧地看了一眼尚处于昏迷状态的乾隆,见他面色惨白,又忍不住心疼得眼角泪花点点。
“太医,皇上他怎么了?”
太后看着这个太医,心里有些怀疑,什么时候这种乳臭未干的臭小子也能当太医了?
“太后娘娘,微臣看,皇上这是惊吓过度以至于昏厥,好在皇上身子比较健硕,只需要压压惊便好。”
“你说什么?吓着了?”
太后不可置信。
“放肆,皇帝是一国之君,是真龙天子,他怎么可能被吓得昏过去!”
在她心里,皇帝一直是个胆子很大的人,怎么可能有什么事情会让他惊吓直昏厥?况且,皇帝怎么可以有一个胆小的名声?
绝对不行!
这个太医……
太后看向古太医的眼神霎时间满带着怀疑和杀意,“太医大人,你再看看呢,皇上这到底是怎么了?”
古太医皱眉,他来自医药世家,身有医者的傲骨,最听不得别人怀疑他的诊断,虽然这是太后……
但是这是太后啊!
古令兰跪地,“太后娘娘明鉴,皇上的的确确是受了大惊吓,只要醒来调理几日就无大碍。”
敬酒不吃吃罚酒,太后满眼寒霜,“满口胡言!来人,将太医院所有太医都给哀家叫过来,这个毛都没长齐的江湖骗子是哪里来的,给哀家拖出去,狠狠地打。”
“冤枉啊,微臣并无半分虚言。皇上真是无事啊!”
太后担心皇帝,哪里耐烦听他的辩解,只怒斥一声:“还在等什么,还不把他给哀家拖出去?”
古太医这才反应过来,太后这是欲加之罪,就是要惩治他。可是他今天到底卷入了什么阴私啊?他怎么一头雾水?
他真的不想交待在这里啊,想他古令兰自幼跟着祖父学习医术,立志悬壶济世,哪曾想,最终竟会是如此毫无缘由地折在这些深宫妇人之手?
古太医被两个粗壮的太监夹着胳膊往外走,他们要将他拖到一个僻静处行刑,以免行刑声太大惊扰到皇帝的清净。
“呵呵!”
他苦笑两声。当初他没有听祖父的话,一心要去京城,说什么只有货与帝王家才能匹配他的医术,努力进了太医署,却终至于此。
日后到了地下,他应是无颜见祖父他老人家吧。
人生自古谁无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像他这样毫无价值地死掉,真是太过可笑,他不能丢古家的脸。
“我不能就这么死了。”
古太医狠狠闭了闭眼,再睁开已是下了决心。
他要反抗!黄泉下相见,他不想被祖父罚跪五百年。
他气沉丹田,一把推开夹着他的两个太监,挺直了他的脊梁,像一座山峰,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太后,您不能处置微臣!”
“你这是……?”
太后很吃惊,她怎么发现这太医好像一瞬间就变了个人,前一刻还是逆来顺受的奴才样子,下一刻却好似成了傲骨铮铮的将士。
“太后娘娘,”古令兰上前一步,双眼直盯着钮祜禄氏,沉声问道,“微臣虽然位卑,但也是陛下的臣子,这可对?”
钮祜禄氏无可否认,只得回答是。
“那太后娘娘您母仪天下,但却是后宫女子,太后您也不可否认吧?”
钮祜禄氏已经明白古太医想说什么,但她已经无力回天。这次的确是她疏忽了,因为后宫的潜规则而疏忽了。
“后宫不得干政,您今日若是打死了微臣,怕是难堵朝中御史的笔,难平天下士林的心啊!况且,您就不怕皇上会因此而责怪您,母子之间生出嫌隙吗?”
“不……哀家不能。”
太后喃喃自语,面色委顿下来。
古令兰微笑,“那您还坚持要打微臣的板子吗?”
太后苦笑,她哪里还能再打板子?“后宫干政”的帽子会要太后命啊!
但是,太后心里怒气横生,她当太后这么多年,还没有这么被人打过脸!不过是个奴才,竟然也敢质问哀家,哀家堂堂太后的脸面往哪里搁!
狗奴才,哀家记住你了!
气氛正僵持,有宫女通报,说皇后娘娘来了。太后心里一动。
婆媳本是天敌,太后一直以来都不太待见这个继皇后那拉氏。原来为妃子的时候生不出孩子,当了皇后生了孩子却总是死孩子,太后觉得晦气得很。
“让她进来。”
太后挥手让抓住古令兰的人站到两旁,任由他像根柱子一般站在中间。
皇后觐见,身为外男的古太医理应回避。但太后此时与古太医僵持不下,听到这个她不待见的荒火来了,也懒得提醒她还有外男在此。
太后奸诈地想,哀家折腾不了你这个奴才,总能折腾一下皇后出口气吧。
那拉氏步子很稳,一步一步行来端端正正,无半丝娇媚之气。
太后心想,这皇后也就这点规矩做得好。
皇后走进来,抬头便见这屋子中间站了一个太医服饰的男子,顿时愣了愣。
怎么有外男?
那男子听得皇后到场,也不退避,反倒是回身行了个礼,一张清俊的容貌就那样突如其来地闯进了皇后的眼中。
“你是……?”那拉氏吃惊,不由问道。
“回皇后娘娘,微臣太医院医正古令兰。”
“额,”皇后皱了皱眉,她发觉气氛有些不对,转头看了看太后,忽然想起刚才有些不妥。
“皇额娘,内妇不见外男,儿媳还是先退下吧,儿媳让安和留下听皇额娘差遣,儿媳稍后再过来。”
“等等。”
太后却不放皇后离开。
她瞟了一眼那个不知道为何脸有些红的太医,慢慢地说,“这个太医,满口胡言,对皇帝不敬。哀家作为内宫妇人,不能处置他,皇后你可能拿出个主意来?”
那拉氏低了头,指上华丽却尖利的指套微微刺入掌心,有些刺疼。
良久,那拉氏悠悠开口道:“皇额娘,您怕是听岔了吧,这位太医大人忠心为君,只是想要在养心殿门口长跪为皇上祈福罢了,皇额娘您身为皇上之母,贵为太后,恩泽四海,当然不会不满足他这一点小小的愿望。”
那拉氏知道,太后想要的,是一个台阶,那她就得搭个梯子。
果然,太后闻言大喜,连声道好。
“既然这样,哀家也不忍拂了古太医一片丹心,你现在就去殿外跪着吧,皇上醒来算你一功。”
“微臣谢太后娘娘恩典。”
古令兰也不是傻的,他知道他今天算是勉强揭过了,便谢恩退了出去。
走到门口,他听到太后向皇后吩咐着,说“哀家仰慕这位太医高义,以后就让他负责哀家的请安脉吧。”
这个毒妇!
古令兰已经决定,等皇帝醒来,他一定马上就辞官回乡,这宫廷可真不是人混的。
就算回去要被罚跪宗祠一个月,他也认了。
退出殿门,古令兰看见一架华贵非常的辇轿停在殿门一边,心知这便是皇后的辇轿。
他转身面向养心殿大门,在青砖地上坚定地跪下。
皇后娘娘这是救了他,他知道的,不管她救他是何目的,他都心存感激。
这个皇宫,还是太复杂了啊,那样风华的一个人……真是可惜了。
古令兰想起刚才惊鸿一瞥皇后那精致的容颜和高贵的气度,脸还有些发热。
皇帝真是不知惜福啊,他不禁在心里猛摇头,叹息不止。
那拉走出养心殿,踏上了辇轿。
她透过轿帘远远见了那跪得笔直的太医,想起刚才见到时那明显极为年轻的样貌,忍不住打听起来这人的来历。
青木回道,那太医是江南汉人医药世家古家的嫡传子弟,前年考入太医署,今年新升的医正,端是年少有为,医术过人。
“江南古家?可是那个传承了几百年,生死人活白骨,却怎么都不愿意入朝的古家?”
“是的,娘娘,据说这位古太医还是嫡传子弟,身份不凡。”
“那他怎么入了朝为了官?”
青木摇了摇头,“许是古家的另类吧。”
古家的另类么?可惜了,太后不会放过他。
青木不愧为皇后那拉氏的心腹太监,一下便明白了主子所思。他悄声问,“娘娘,需要奴才去帮帮他吗?”
那拉氏微微点了点头,“能帮就帮吧,别被人——特别是太后的人知道了。”
就算最终拉拢不了江南古家,也该救人一命。
那拉氏望了望帘外湛湛青天,希望上天能看在她行善积德的份上,让她的十二过得好一点,她不求别的,只希望他能健健康康长大成人。
那拉克制自己不去想那已经逝去的十三和小五。那是她彻骨的痛,每每暗夜醒来,都能让她泪湿枕巾,辗转反侧整夜无眠。
“青木,本宫记得额娘给过一个养生粥的方子,你去找出来,本宫要亲自给皇上熬粥。”
太医院所有当值的太医都被太后宫里的人传到了养心殿。
他们看见那跪在殿前青砖地上的古太医,心中惴惴不安。这古令兰是江南古家嫡传子弟,医术高明,现在却被罚跪,看来得小心了。
这皇家的事,最是真真假假,无法捉摸。
把了脉,太医们偷偷交换眼色,凭着多年的默契,一瞬间便统一了想法。
大家只说皇上这是累着了,然后惊了风,没什么大碍,不过皇帝陛下得注意好好休养休养,最好不要再太过于操劳了,也许出门散散心什么的会更好。
太后没办法,只得勉强自己相信了这套说辞,毕竟整个太医院太医都在这里了,口径一致到根本找不出漏洞。
罢了,就这样吧,要是皇帝真的有个三长两短,那她就是戴一百顶“后宫干政”的帽子,也要让这些太医全部去陪葬,然后选一个对钮祜禄氏家族比较有利的皇子即位。
她默默地坐到了乾隆的龙床前,静静凝望着床上的乾隆。
这是她的儿子,她一辈子赖以依存的荣耀,如果不是有了他,她已经消失在雍贝勒府中的诡谲风云里。
这个儿子,在她年轻的时候,寄托了她所有的希望,现在又带给她无上的荣耀……
她伸手摸了摸乾隆的脸,饱含深情地轻唤了一声“弘历”,就像是他们当年花园里偷偷隔着假山,母子对望时那样。
乾隆皇帝悠悠醒来,还未睁眼,便迷迷糊糊察觉到有什么在他脸上抚摸着。那东西冰凉冰凉的,顶上尖尖像是某种爪子。
难道是鬼?
乾隆一下子哆嗦起来,他本能地回想起了昨天晚上他昏迷之前那个恐怖的推测,顿时面如金纸,全身痉挛起来。
“护……驾——!”
宫女琉璃最先发现了皇帝不对劲,可是望向太后却见太后竟没有反应。
“太后娘娘,太后娘娘!您快看看皇上啊!”
她快哭了,为什么所有人做事情去了,留她一个在这里守着太后和皇上啊?
太后钮祜禄氏被琉璃扯着袖子,才从回忆中醒过神来,皇帝怎么了?
她见到皇帝面色泛青,四肢抽搐,只觉得一阵头昏目眩。皇帝嘴里喊得含含糊糊,她耳背,也听不清楚,只又惊又怕。
“皇帝,你怎么了?你可千万别吓哀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