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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御园初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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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中一阵芬郁的芳香,阿绮侧首看去,相隔数丈的地方,一丛蔷薇开得正盛,粉红、纯白、澄黄、霞红的小小花朵极尽姿态开得鲜妍,成团结队挤挤挨挨地盛开在枝头上,热烈而灿烂,像是妙龄的少女,毫不吝惜地用尽全部力气,只为这一季的绽放。
阿绮看得心中欢喜,扬手一指,对身后的侍女道:"给我折一枝来。"立时便有一名宫女应诺,选了开得最好的一整枝霞红色的蔷薇——足有五六朵,折来递到画眉手上。画眉用自己的手帕细心缠裹住枝茎,方递到阿绮手中。
六月的天气已经很炎热,虽然已至申初,过了一天中最热的时候,但是经过一整日在太阳底下的曝晒,手中的蔷薇花瓣已经微微发烫,却也蒸酝出最浓烈的花香。阿绮将蔷薇贴在鼻下轻轻嗅着,心中不由得宽宁起来。
吴起寻着花香走去,转过一大丛蔷薇,忽见一位貌美的罗衫少女在几名宫女的簇拥下正向这边走来。吴起心中一动,想起宫人的话,忙就要向一旁躲避,却不防那少女眼尖,被她看了去。只听一声清叱:"谁在那里?"声音如珠玉清脆,又如清溪甘甜。正在愣神间,少女已经携婢走过来,她眼神好奇而毫无遮拦地上下打量了一遍吴起,顿时让他有种不知名的紧张与羞恼。
阿绮仍将蔷薇握在手中,好奇地看着这个拘谨的清毅少年,问他:"你是谁?"
吴起双手不自觉地握紧,少女的眼眸太过明亮,像截了一寸午时最盛的阳光入眸,让人不自觉的垂下眼,不敢与她对视。她的手又太过白皙,纤长娇嫩如新葱,被她的手一衬,素如霜雪的绢帕也显得粗糙黯淡了。
他几乎不敢将眼神放在她身上,可是却又不甘,心中不由得生出了淡淡的恼怒,他强迫自己看着她,反问道:"你又是谁?"
阿绮见他直直瞪着自己,立时沉下脸,心道这是谁家子,好没规矩。及听了他的话,又不禁觉得好笑。宫内宫外,从来没有过敢这么跟她说话的人,这个少年郎,难道是个呆子不成?能如她这般携婢在宫中行走的,除了公主便是皇妃,不论哪个,是他能这般放肆对待的么?“大胆,这是……”身后随侍刚要开口斥责,她眼珠微微一转,心中便升起了几丝促狭。她制止随侍,清咳一声,昂首故作矜持,冷淡地道:“本宫是绮美人。”
绮、美人 ?吴起愣住了,这么小小而美丽的少女,竟然是皇帝的妃子么?不知怎么,吴起心中升起了莫名的失落感,他眼眸一黯,躬身道:"微臣不识美人,多有失礼,望请恕罪。"阿绮见他这么轻易便信以为真,颇为惊讶,难道这人果真是个呆子不成?觉得真是十分有趣,忍不住咯咯笑出声来。
在宫里生活了一辈子,她从未见过这么木讷莽撞,又这么有趣的人。身后诸侍见公主戏谑于面前的少年,都不敢则声,一个个敛眉屏息,只等着看一场好戏。唯有画眉心软不忍,看看面前涨红了脸少年,又看着阿绮,犹豫欲言。
却在此时,小解的宫人回转,见吴起不在原地,正在焦急,听到这边有说话声,忙忙跑过来。当他看到站在吴起对面的阿绮时,心里暗道一声不好:大公主向来任性,又最爱捉弄人,吴家的小公子好不好偏偏冲撞了她,真真是倒霉透顶。却也管不得许多,急急趋步上前,跪前阿绮面前,口中兀自气喘:"奴才见、见过……"阿绮眸子一横,截断宫人的话道:"说过多少次了,不许这么叫本宫,再不听,割了你的舌头去!"宫人十分疑惑,却不敢逆阿绮的意,只惶恐叩头称是。阿绮抬头对吴起说:"本宫是皇上的绮美人,记住了,以后不许这么直视本宫,也不许对本宫放肆,否则,治你大不敬!"又问那宫人,"他到底是谁?"
地上的宫人把气喘匀了,方战战兢兢道:"禀……绮……绮美人,这是吴大司马的公子,今日随吴老将军入宫面圣,圣上便命奴婢带吴家公子去见一见太子。" 阿绮"哦"了一声,道:"原来是吴家的孩子。"随脚踢一踢那宫人,"去罢,不过此时太子可不在宫中,桑柔说他带人去博望苑射箭去了。"刚要走,想了一想,又转身对着吴起重复道:“记着,以后不许直视本宫,这是大罪过。”
言罢拂袖,携了一群侍婢昂首远去了。
宫人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对吴起道:"吴公子可吓了咱家一跳,公子若惹恼了绮……绮美人,唉,可有得您受了。"吴起脸上一片沉郁:"她很得圣上宠爱么?"宫人道:"岂止是宠爱,她与佩琚夫人,那可是皇上心尖尖上的人呢,合宫上下无人及得上,偏偏公子又冲撞了她……"
吴起脸色有些难看,抱一拳道:“给公公惹麻烦了,是我的不是。”
宫人摆摆手,叹了一口气道:“公子说哪里的话,咱家受不起。公子还是自求多福罢。”又看看天色,道:“公主说太子殿下去了博望苑,只怕是心里不痛快诓咱们,只是不论太子在不在宫中,咱们都得走一趟。若是诓我们则最好,若不是,咱们也得应这个卯。吴公子,请罢。”吴起便只得随宫人去一趟太子宫,去后,太子果不在宫中,宫人便又带他折回复命不提。
至晚,阿绮被皇帝召去宣室,皇帝问她:"听说你捉弄了吴家的小子?"阿绮惊讶:"父皇怎么知道?"又有些恼怒,"定是那些宫人告密!"皇帝慈爱地抚着她的头发,笑道:"宫里的哪件事父皇不知道,嗯?为什么捉弄他?"阿绮有些不高兴,扭过头不理皇帝。吴垠在一旁凑趣笑道:"陛下心如明镜,照得这皇宫里雪亮着呐。公主莫恼,依老奴看,这宫里宫外,还没有事能瞒得过陛下呢。" 阿绮不爱听,皱起眉头指向吴垠道:"都是你这老奴,教出一群只知道告密的狗腿子。"皇帝沉下脸来,低喝:"阿绮!不得无礼。"阿绮一怔,脸上不由就显出委曲来了。皇帝叹一口,揽她在身边坐着,循循道:"你是我的长女,又身为公主,要注意自己的言谈举止。怎么能这样说父皇身边的老宫人?老奴是吴公公自谦的称乎,怎么可以真的这么称乎他呢?再说,他毕竟是父皇身边的人,跟着父皇三十多年了,你要像尊敬父皇一样尊敬他,知道么?" 阿绮点点头,倚在皇帝肩上不出声。吴垠忙笑道:"公主天真活泼,年岁还小。陛下这么说,真是教老奴惶恐不已"皇帝叹道:"阿绮这孩子,实在是被惯得太过骄纵了。"阿绮皱皱鼻子,颇有些不满:"我哪里骄纵?父皇这样说,难道我就不会不高兴么?"皇帝板起脸:"哪有这样跟父皇说话的?果然还是朕太惯着你了,明天起,好好抄一抄《女诫》,每日抄十遍,直到背会了为止!" 阿绮咬咬唇,看看皇帝的脸色,想驳又不敢,只好低头应"是"。
阿绮伏在案上老老实实地写着《女诫》,旁边小小的青玉冰鉴里冒着丝丝寒气,冰鉴右边跪着的侍女正在一下一下打着绢扇。
殿室幽深,又设了冰,竟丝毫感觉不到外面炙热的温度。殿口门前种植的桃花树上,几名宫人正拿着长长的竹杆在粘知了。子规专门派了两个小宫女看着,又有几名粗使的役仆在宫院里到处捉小虫子,生怕蝉噪虫鸣之声惹得阿绮烦躁发脾气。
闻莺早领了驱虫散,带了几个人,挨着住人的宫殿撒了个遍。这驱虫散是宫中特制的,混合了石灰雄黄等物,专门在夏天防止小虫子入室的,用时要先围着殿室挖半尺深的一圈小渠,再将驱虫散混了水,倒满一渠,填上土,再撒一层干粉,干粉上培一层土皮儿,最后跺实了,这便算完了。以后再逢暴雨天过后,怕冲去了药性以及蚊虫滋生,再干撒一遍便是。
画眉不管这些,只合鹂歌两个人,专在殿里守着阿绮抄书。
连抄了三遍,阿绮搁下笔活动活动手腕,伏案久了腰背不免僵硬,画眉轻轻给她捶着背,问:"有冰鉴里有绿豆汤,公主喝一碗解解暑气罢。"阿绮摇摇头,揉一揉脖子,道:"几时了?"鹂歌回道:"快到申时了。"
"写乏了,我出去走一走透透气,剩下的回来再写。"
盛夏的阳光炙烤着整个皇宫,此时御书房里,却寒气森然。
二公主刘致正跪在御案前听训,她的贴身侍女青玉大气也不敢出地陪侍在一旁。皇帝叹着气,太傅在一旁拈着一张纸淳淳教导,只是在她听来,无聊透顶。
"我昨日才教训过你姐姐,身为公主,要时时注意言止,你倒好,现时就犯给朕看!朕问你,为何欺负你的伴读?" 二公主昂头道:"她不听我从我的吩咐,我便教宫女打她板子,有何不可?"皇帝被气笑了,他用力敲了一下御案,喝道:"你又为何要她代你写功课?"二公主嗫嚅了一下,低头不说话了。皇帝冷笑道:"好一个威风的公主,我给你找伴读,就是为了让你作威作福的?小小人儿就已然如此下作,都是谁教你的?很好,从明日起,你们姐妹几个,都不必要伴读了!" 二公主抖了抖,被骂得一声不敢坑。吴垠忙去抚皇帝的背,替他顺气:"陛下消消气,公主还小,不懂事也是有的,陛下慢慢教导也就是了。"皇帝冷哼道:"从明日起,你也像你姐姐一样,日日抄《女诫》,抄到不再犯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