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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四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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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常这二叔眼睛几乎朝天上长着,半双在府里一不掌权二不闹事,空担着柳氏长女以及独女的名头,就是一个有点地位的通明人,也少有人与她相熟。于半双本身来说,由于其特殊能力的缘故,因而在府里也故意拉来与众人的距离,每日只宅着练武,平时甚少有人瞩目。
然而此时这情形,又是什么道理?
半双正想着,那李二管家见半双不答话,向四周略一侧目,早有身边紧跟着的侍女围上来,俱是些平日里就长袖善舞年长有脸面的,叽叽喳喳的问好,一个说“这下出去可瘦了瘦了,”一个说“晒得黑了,晚上要好好的洗一洗敷一敷,”一个笑问身体好,一个说半双面带病容可见出去受了苦了云云。
半双一一问好,对答了几句,心里更加奇怪。
这时那李二管家见气氛热络起来,也在一旁笑道:“本来大管家也要来相迎的,可是临时手头上有点事,我就先出来了。你娘也在侧花厅等着你了。”
半双咋听闻这一个“娘”字,心猛地一跳,再也抑制不住想见面的念头,匆匆告了歉,两三步就把那一拨迎接的人甩在了身后,沿着熟悉至极的花廊向西南一路小跑。刚拐过弯去,就见花厅侧面临窗,红木雕窗下,坐着一妇人,余韵犹在,端庄大气,正在低头思索些什么。
“娘……!”半双想扑上前去,又有些不安。半双的娘是河内大家沈氏之后,下嫁于南京帮的帮主,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最是讲究礼法举止,于半双威严远甚于疼爱。又因丈夫早亡,南京帮一度无主,内忧外患重重,柳沈氏站出来力挽狂澜,止住南京帮颓势,后又借住迁都一事大力发展,才由小帮小派一举成为南京都城的四大门派之一。
因此她平日劳作不可不谓繁忙,半双虽然说是她亲生女儿,在一个府内见面的次数居然也少的可怜。柳沈氏身为一个妇人管理偌大个帮派,身上积威尤重,半双虽然心念切切,见面了不由得仍旧徘徊,不敢骤然上前扰了母亲思路。
不过这一声娘,倒也唤回了柳氏的注意,只见她从轻抬眉眼,一眼就看见半双在不远处惴惴,不由得展颜一笑,“回来了?”
“娘。”柳氏这一笑,恰似春风回暖,半双再也抑制不住,猛地扑到她怀里去,只觉周身温暖,呼吸间都似带着一股甜香。
一时周身的劳顿困苦尽去。
“傻孩子,怎么才多少日子没见到娘,就学会撒娇了?”柳沈氏不由得一愣,自打半双六岁之后,母女俩就很少如此亲近,此刻半双这么骤然一扑,倒让柳沈氏浑身不自在起来。
六岁。正是半双爹死那一年,自那年起,柳氏身上压了沉重的担子,半双也渐渐懂事,晓得自己与常人不同,没人疏通,便养成了寡淡疏离的性子,以为什么自己都不再在乎,然而此时半双经历过了如今这一遭,她才晓得自己原来是想错了做错了的。亲人毕竟是亲人,不能等到无计可施之际再懊恼。生命那么的脆弱,说走就走,一刻钟之前可能还在亲切交谈,之后可能就是永远的失去。半双不由得又想起那晚的火光,她马上晃头,不想在这种时刻再想起这样的事情。
“咳咳。”身旁突然传来咳嗽声,柳氏连忙把半双推出了怀,坐立,收拢了下额头上的碎发。
半双被骤然推离,茫然望向咳嗽声传来的地方,才发现一旁柳府的柳大管家。
“柳爷爷。”半双忙施礼问候道。这柳大管家是柳氏亲族,按辈分来排,倒比柳氏更大,为人谨慎擅于管事,柳氏能在南京帮内最终成为主事之人,这柳大管家是其中一大帮手。这柳大管家为人却并不居功,只是从来天生生就一副冷面孔,未语先皱眉头,半双小时候是怕这柳大管家怕得是神出鬼没,大时仍有余威犹在。
“不敢当,小姐这次出门,祸闯得不小啊。”柳大管家扬起一边眉,低头瞅着半双,半双从他眼睛里分明读到了“灾星”两个字。
半双自己知道肯定是给家里带来了大麻烦,可是这真是找上身来的倒霉事,想逃也逃不开,还白白受了一场牢狱之灾,甚至被人追杀也不止一次两次,后来幸亏有那白色麻衣之人拔剑相助,要不然说不定早成了路边野骨,不得超生了。
“顶多算个麻烦事,刚好借由此事搭上世子的线。叔父您多虑了,瞧,双儿都被你吓住了。”柳沈氏柔柔笑道。
“她天大的胆子,几乎可以包天了,还能被我这老骨头给吓住?”柳大管家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半双,恨恨道。
“我是被冤枉的!”半双忍不住争辩道,“我哪会去杀萧参政,我连他是圆是扁之前都不知道。”
“问题不在于你,在于你背后的我,在于你南京帮唯一嫡女的身份。”柳氏立起眉毛,顿时威严俱显,“怎么又变得不懂事了?”
半双盯着自己的脚尖,站得直直的,不再做声。
柳氏叹了一声,刚想继续开口,那柳大管家在一旁却先道:“那人命之事栽到咱们头上,咱们也不能捏着鼻子认了这个烂摊子,倒是要先问问咱们的人究竟是怎么个死法。只是其中千头万绪,不知究竟目的是为何?”
“追根究底不过是利益交换,这倒没什么。”柳氏皱着眉,站起身来来回踱了几步,“只是御燕门那边不好办,这事的风声传到了那里,那里说咱双儿德行有亏,我看那样子是想退婚的意思。”
“那怎么行!我们跟大长老的条件不都谈好了么!怎么这御燕门又出这样的事!”柳大管家怒道。
“不,我不愿嫁。”半双本就不喜这门婚事,因此才会有逃婚的行为,如今回来还没顿茶的功夫,就又听得娘亲提起此事,不由得又惊又恼,再加上她这次出门,又有了别的心思,更是不愿,忙在一边拒绝道。
“这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柳氏还没说话,柳大管家先怒了,“自古婚姻,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哪由得你说不要!你再别跟这添乱了!”
“双儿,我打听了,那燕北专心于武功,乃青年俊杰,并非常人所说临阵而逃之人,你不要耍小孩子脾气。还记得你怎么说的么?你说你这次事情做好了这门婚事就作罢,我也应了,可是你瞧瞧你办成什么样了?你就听娘一句,娘是不会害你的。”
“什么约定?什么作罢?”半双听得一头雾水,自己什么时候跟娘做了如此约定了?她原本想跟她详细说说自从离家之后的各种经历,然而一边剑眉须张,满脸怒意的柳大管家早不容她多说,“这里没有你说愿意不愿意的余地,你既然回来了,还是好好在家里预备着,少招惹是非!否则,我南京柳氏也是有祖宗规矩的!”
柳大管家不给她开口的机会,早一排训斥当头骂下来:“你还真当自己是了不起的大小姐不成?现如今你做出这事,就得无数个人跟在后面擦屁股,不知道得送出多少利益才换回你一条小命。如今你还想悔了婚约?你不知道那御燕门现在虽然如今势头不显,但潜力无限,缺得只是人手,而且还有大义在他们手上!想婚配于那燕北之人数不胜数,你不知道你娘花了多大的气力才夺得今天这个局面……你太不懂事了……”
劈头盖脸的一顿话,骂得半双怏怏不乐地低下头去。只盯着脚尖,眼圈都红了。半双脚上穿得是一双百衲得粗布黑面的布鞋,还是在慈安堂之时,十一姐的手工。半双穿着这鞋走了无数的路,在丛林中奔波往返,在牢狱中受饿挨冻,几乎九死一生,将前半辈子没有吃过的苦全吃了一遍,如今一回家还没享得几分温暖,就被人嫌弃,不由得黯然神伤。
“好了,没事。”柳氏扯过半双的手,放在手心里握着,“以后别说那孩子气的话,你也累了,赶快回房歇歇,换件衣裳。”
“嗯。”半双低头施礼,慢慢走出了花厅。
“叔父,你对那孩子太严厉了。”半双走后,柳沈氏长叹一声,低声道。
“可是不严厉点不成。如今这南京帮虽说是明面里各种风光,但是内囊里,她不知你我还不知?正犹如万丈悬崖独走钢丝一般,悬那!如今各帮均有所向之势力,唯有南京帮与御燕门没有倾向,虽左右逢源,但漂泊摇摆,风险极大,如再不联合,颠覆之期指日可待,如今已故帮主嫡女仅有一人,你要她离了这趟浑水?那决计是不可能的事情。”
“哎,是我以往不对,只想她独善其身,不该叫她疏离这帮内事务。”柳氏叹道。
“明明好了几日,怎么又变回去了?”那柳大管家也叹道,旋即又问柳氏夫人,“查出来了么?是谁救双儿出来的?”
“还没有,刚刚你心急,我还没来得及问。”
“这救人之人……究竟是何居心?虽然救出了双儿,但是双儿她这一跑,也落实了身上的罪名……究竟是好心,还是故意?真让人费解……”
半双没有走远,在墙角听得柳大管家低声重复这几句话,不由得暗自心惊,远远地走了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