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不过千年景》段一蘅

7、留下团子

　　余下几日，我没有陪小团子，和他扯了个谎说阿娘这两日叫我有事。他尽管有些失望，可还是很乖巧地自己去练习，只是每次出门地时候都要回头看我几次，似是有话说，可最终也没说什么。
　　我趁着这段时间整理了一下要带走的东西，将乾坤袋里的宝贝一样一样摆出来，想着以后可能用到的又分门别类地装回去，剩下的一些小玩意儿琢磨着留给小团子做个纪念。有时看着一样东西就发起了呆，依然能想起哪样东西是哥哥给带回来的，哪样东西是阿爹阿娘给的生日礼物，哪样东西是自己在知语山的角落里翻出来的……我终于明白了，只有在真正离别的时候，过去未曾注意过的细枝末节才会显得弥足珍贵。因为并不知晓，将来哪一日才能归来，就算回来了，中间已隔了多少年，经历了多少事，也完全没有法子预料得到。我不晓得这所谓的“劫”是什么，也不觉得害怕，只是隐隐约约有种预感，也许再过很久很久，才能回来。
　　离开前一日的晚上，阿娘做了一大桌子我爱吃的菜，许是她老人家很久没和锅碗瓢盆打交道，不停地说自己手艺生疏了不少，没有发挥出本来的水准。我事先已和阿爹说好，要将小团子留在知语山，于是吃饭期间大家并未提起我要离开的事。哥哥仍旧时不时说一些我小时候的糗事，阿爹偶尔询问一下小团子练习的进展，阿娘则很八卦地和我说一些仙界最近的趣闻，就像每一个平常的晚上一样。
　　吃完饭，哥哥拉走小团子说是要检查他这几日学习的进展。我帮着阿娘收拾桌子之后就被阿爹叫进了书房。阿爹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子，虽然在这不长不短的岁月中，我并未真正见过几位神仙。阿爹向来不怎么言语，以至于总是被阿娘闷葫芦闷葫芦地叫。甚至对着我和哥哥，他的话也不是很多。小时候，我更喜欢赖着阿爹，因为他总会抱着我，坐在阳光充足的地方，也不说话，只是偶尔轻声问我一句，阿白睡着没有？听着我不吱声，就将我抱回屋里。过去修行的时候，我每每有一点小小的进步，阿爹都会让阿娘给我做好吃的，而且他眉间的开心连傻笨的我都看得一清二楚。曾经也因自己什么都学不会而懊恼不已，偷偷一个人躲在知语山的角落里哭，每次都是阿爹将我找到，然后将我背会清心小筑。他不怎么会哄我，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句，“阿白别哭，哭了就不漂亮了。”“阿白别哭，阿爹最喜欢笑着的阿白。”我很听话地伏在阿爹宽厚的背上，突然就觉得不应该难过，因为我难过了，阿爹也会难过……
　　阿爹看我一直盯着他，有些好笑地问我：“傻丫头，一直看着阿爹干嘛？”我笑嘻嘻地跑到他面前，搂着他的胳膊撒娇，“当然是我家爹爹长得美貌非凡，我一时看呆了。”阿爹宠溺地摸了摸我的脑袋，一时也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末了只说了一句：“我家阿白长大了……”
　　我倚着阿爹不说话，像小时候一般，仿佛只要阿爹在，就没什么事情大不了。
　　“阿白，你从未离开过家，这次你一个人出门，阿爹其实很不放心……你到凡间，我会将你的仙气隐去，在别人看来，你就和凡人一样。不到不得已的时候，千万不要用法术。你性子温和又善良，只是这世间难免有人居心叵测。你必定要答应阿爹，无论遇到什么事，先要保护好自己。你要记得，阿爹阿娘和你哥哥都在知语山等你回来……”
　　别了阿爹，我转身去找阿娘。阿娘一直在屋里走来走去，嘴里还念念有词。木床上已经放满了要给我带的东西，大到被褥枕头，小到铜镜簪花，应有尽有。阿娘见我站在门外看她，就禁不住红了眼睛，像个小姑娘一样。我拉了她的手，装模作样笑她，“都这么大岁数了还哭鼻子，被旻儿看见了肯定要笑你的。”阿娘白了我一眼，“你这个没良心的丫头，也开始学你哥哥笑我了。哎，我的命好苦，相公是个闷葫芦，儿子是个鬼灵精怪的主，本来丫头笨笨的蛮可爱，可是非要和她哥哥学……”
　　我有些哭笑不得，只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娘亲，而是妹妹。却也感激阿娘的活宝，也许只有这样，才不会觉得伤感。
　　将阿娘整理出来的东西都一样一样装进乾坤袋，她絮絮叨叨和我说了一会儿话就放我回清心小筑。夜里是知语山最安静的时候，墨蓝的天空繁星闪烁，微风从耳边轻轻拂过，带着些许青草的味道。我想，无论是神仙还是凡人，在他们心中定有那么一个地方，承载着所有的欢乐与希望。无论走到哪里，那个地方始终都是最温暖的存在，不会因着时光变迁而有丝毫黯淡。因为那地方有着别处无法比拟的美丽，也因为那地方永远有最爱的人在等。而于我，知语山便是这样的地方……
　　远远看见清心小筑的方向，有微黄的灯光在风中闪烁。想起了瑾瑜上仙在梦中和我说的话，旻儿总会在家中留一盏灯，因为他害怕他爹爹找不到回家的路。蓄了一晚上的泪水终于毫无顾忌地汹涌而出，只因屋里那个小小的孩子，他在一心一意等我回家，我却在想着要怎样和他道别。我走了，他肯定会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偷偷地哭，然后还要告诉自己，男子汉大丈夫，不能流眼泪……
　　在小筑门口站了许久，待到眼泪被风吹干了才推开了门。被子里那孩子缩成了一小团，几缕细软的头发露在外面。桌上那盏灯已快燃尽，微弱的火光微微跳动，不知哪一刻就会熄灭。我换了亵衣灭了灯，躺在小团子旁边，将他搂住。他习惯性地朝着我靠了靠，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沉沉睡去。他的头发上有淡淡的茉莉花香，他说喜欢这个味道，就在沐浴的时候倒几滴茉莉花油。每次洗完澡，都要在坐在床上闻闻胳膊闻闻头发，一副心满意足的小模样。
　　就这么一直看了小团子半夜，他睡觉的时候很乖巧，不会踢被子，只在夜里转了一次身。外面已经微亮，我可以看得清他的样子，长长的睫毛安静地覆在鼻翼两旁，小小的嘴微微抿着，许是白天累了，气息稍微有些沉。
　　我轻轻摸了摸他的脸，可能他觉得有些痒，伸出小手挠了挠，小嘴微微嘟着，很可爱的模样。替他盖好被子，我起身穿好衣服，揣好乾坤袋。最后看了眼熟睡中的小团子一眼，朝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