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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chapter 2 命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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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之后,乞丐被发现死在城市郊外一座桥墩下,警察通知我去认尸的时候已是第二天傍晚,雪下的很厚,足以淹没脚踝,我第一次看清楚那乞丐的脸,他很年轻,不过30出头的样子,他的尸体被入殓师打理的很干净,脸上有一道很长的疤痕,如同藤蔓从额头一直蔓延到左眼角。
“认识么?”法医面无表情地问道。
“见过两次,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我回答。
“查不出死因,没有外伤,身体机能一切正常。”法医有些懊恼,或许在他的从业生涯中从未遇见过如此诡异的尸体。
“能让我在这里单独呆一会么?”我问,见那法医眼神怪异的看着我,便又解释道,“我想送他最后一程,这是我们家乡的风俗。”
法医点点头,“尽快。”
“谢谢。”
我拨开乞丐的手掌,掌心密密麻麻地布满了疤痕和老茧,指纹已经模糊不清,隐约可见几条浅浅的纹理,我把手覆在他的手上,然后闭上眼睛。
老太婆说过,想真正看穿一个人,只有在他死后,同他的灵魂交谈。
我们被赋予了这种天赋,可怕又可爱的天赋。
我看到一个漫长的故事,那时老太婆还是个如花似玉的年轻姑娘,端坐在花轿里,嘴角还挂着羞赧而幸福的笑容,随轿的媒婆一手扒着轿子,胖胖的脸笑得像朵花一样,乞丐骑着高头大马,趾高气昂地走在迎亲队伍的最前头。
那时的乞丐并非如今的模样,年轻俊美,风度翩翩,腿也是健全无损的。他是老太婆的丈夫,他们有过一个孩子,曾经幸福美满,直到乞丐第一次上战场。
民国初年,军阀战乱,乞丐的父亲是北方总督傅保全的副官,深受总督信任,乞丐也子凭父贵受到重用,他年轻聪慧,屡建战功,仕途一路通达,很快便成了傅保全的左膀右臂,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了,乞丐为她取名容熙,小字明月。
那女孩像极了父亲,聪慧绝伦,唯一的美中不足便是那女孩的右眼竟是全盲。乞丐和老太婆带着这个孩子遍访名医,最终在北方的一座小城里找到了一位大夫,他可以治好女孩的眼睛,代价便是以目易目,老太婆把眼睛给了容熙,变成了如今这副独眼的样子,乞丐回到军中,却发现天下大变,傅保全软禁了乞丐的父亲,逼乞丐休了老太婆,娶自己的女儿傅颖宁,失去右眼的老太婆早已不复当年的美貌,为了保住父亲和家人,乞丐妥协了,他休了老太婆,准备迎娶北方总督的女儿。
他们成亲那天,全城张灯结彩,普天同庆,老太婆牵着容熙一步一步的走出城,风有些大,老太婆把头巾摘下来披在容熙头上问,“明月,冷么?”
容熙摇摇头,“娘,我要去哪?爹爹不和我一起走么?”
“明月没有爹爹了,明月会难过吗?”
“明月不会没有爹爹,娘,你看,爹爹在那里,你看。”容熙指着空无一人的城门笑道,“爹爹在那里等我们,我们一起走。”说着,变向城门跑去。
老太婆心惊,容熙看见的并不是她的爹爹,那是乞丐的魂魄,她在乞丐和傅颖宁的合欢酒里下了毒,当他们交杯对饮之后便会穿肠肚烂,堕入九泉做一对鬼夫妻,而她要带容熙离开这个伤心地,再也不回来。
仿佛只是一瞬间,容熙已经爬上城楼,伸手去抓乞丐虚无缥缈的幻影,“爹爹,等等明月,别走。”
老太婆冲上去想拉住她,“明月,快下来。”
容熙回头看了看母亲,微笑道,“明月的眼睛看得到过去,而娘的眼睛看得到未来,明月已经知道了,娘在酒里下了毒,爹爹和颖宁姐姐已经死了,明月不要娘杀人,明月要把爹爹找回来。”然后,那小小的身躯一跃而下,扑入无尽的夜色中。
唤回亡灵的代价就是本身成为亡灵,容熙死了,乞丐活了下来。
后来,老太婆带着容熙的骨灰离开了那座城,从此销声匿迹,乞丐也离开了军中,开始了漫长的等待和寻找,没人知道他后来是因为什么瘸了一条腿,也没人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丝毫没有变老。
我站在乞丐身旁,看着他微笑的脸,“你怎么找到我的?”
“这是命,前世你为我而死,这一世,我穷此一生也要找到你。”乞丐扬起手摸摸我的脸,手指触上我的皮肤,隐约有意思凉意,“明月,你从出生起便注定与众不同,命运要你孤身一人,我曾想在你出生时就带走你,可这一世你遇到了一个好父亲,他愿意为你而死。寺庙净化了你的宿怨却拨动不了你的命格,孩子,这是你命定的劫数,逃不掉,躲不了。”
“明月,我很开心,你渡的第一个人,是我,我要去找你的母亲,希望她还没有走远。”
从太平间里出来,年轻的法医倚在墙上仿佛还在纠结着乞丐的死因。
“他说他是冻死的。”我说。
法医慢慢睁大眼睛,手中的文件夹啪得掉到地上。
我扬了扬嘴角,“骗你的。”
法医追上来,“吓死我了,第一次见像你胆子这么大的女孩子,如果我不是学医的,还真相信你能通灵呢,我叫何赞阳,你呢?”
“你想知道我哪一世的名字?”
法医先生脚底一滑,好不容易扶墙站住,“别吓唬我行不行?”
“第一次见你胆子这么小的法医,我叫林恪。”
我把老太婆和乞丐合葬在一起,碑是我亲手刻的,慈父容筠慈母林念云之墓,女容熙立。这是我第一次得知他们的名字,容筠和林念云,百年之前,我以另一个身份和他们纠缠在一起,而今,我却不再是我。
老太婆死后,偌大的宅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时常会梦见老太婆还在的日子,她还是一副凶巴巴的模样,一手拄着拐,一手叉着腰,扯着嗓门指使我把地扫干净桌子清理好,每当我好奇为什么求她帮忙的人不走门而总是爬墙的时候她就会拿那根历史悠久的拐棍敲我的脑袋,或许她早就知道我就是容熙,她只是恼恨我,当年抛下她一个人离开。
我的眼睛仍时常疼痛,瞳孔越发深红,我开始看得到那些翻墙而来的房客身后跟着的怨债,老太婆说过,那堵墙就是他们欠下的债,欠的越多墙便越高,有的人爬不过来便会摔死,那是他们应得的报应。
我继承了一幢大宅子,却并不被人羡慕,同学里盛传我继承了一幢鬼宅,因为他们从不知道那宅子的大门开向哪里,也不知道我究竟是怎么进到宅子里去的。我一向懒得解释,反正我和他们传言中所说的差不多,可以看到他们看不到的东西,如果我告诉他们校园内每天晚上飘荡这多少冤魂,他们一定不敢花前月下悠哉悠哉地恋爱。
乞丐说过,这是我的命,逃不掉。
既然注定一生孤独,那我欣然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