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4、吊儿郎当是真的喜怒无常 ...
-
作为上司,从某种程度上说,浅野隐很恐怖。
——月岛大西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每每都那样没睡醒般耷拉着眼,整天摆着万事不理的废柴相,吊儿郎当偷懒不正经……这让他很难看出她的情绪、猜出她心中所想。
——这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喜怒无常。
那天,雪村千鹤走后,她就一直坐在暖炉边喝着茶水,不说话也不走动。
他完全不知道现在的她究竟是怎样的心态,便不敢开口说什么。
顺便一提,纵然月岛大西作为监察阅人无数,他还是对她如何做到五六个小时不停地喝水感到很好奇的,因为若是换作他……咳咳,偏了偏了。
总之,直到夜半,浅野隐才放下水杯。
“我说,大西同学。”
“啊?”
女子懒洋洋地耷拉着眼转向他:
“你还想在隐我这里呆多久?大半夜的一动不动这么长时间都不困么?啊咧,难道不想换个眼镜架好好休息?”
“我暂时不……”
话刚吐了一半,他才突然意识到不对,急吼吼地挺起身子大喊道,
“什么叫‘换个眼镜架’啊喂?!要休息的是我不是眼镜啊!而且它本来就该戴在我身上,你这样对它也太失礼了浅野桑!”
“真是的,你还真是一如既往得麻烦。”
隐不屑一顾地斜了斜眼,
“所以呢,大西同学你还打算在女人的房里呆多久?”
……
月岛大西慌乱地冲出浅野隐的房间十分钟后,他看见女子独自一人走出了房门。
她走入了安置伤员的房间。
……
“谁!”
隐刚推开房门,就听到了一人警惕的低喝。下一秒,轻盈的脚步声逐渐响亮,借着门外洒入的月光,她看清了慢慢靠近的山崎蒸,
“浅野?”
“隐我来看看。”
女子面无表情地沉声应道。
房间中央是一张大床。有两人并排躺在床上,他们中间大约隔开了两米不到的距离。
那时山崎蒸已然关上了门,没有了月光,房内一片漆黑。然而,虽然连两人的五官都无法看清,但仅凭着那模糊的剪影,她还是鬼使神差地分清了两人的身份。
浅野隐侧身坐到了其中一人枕边。
距离拉近,她看见眼前的男人紧闭着双眼,两眉微蹙,一手抓着腰间的衣衫,一手搭在一旁的竹席上,四指微曲。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冲田总司的睡相,然从外表看,他此刻似乎甚是难受。
因为子弹么?还是肺痨?亦或是……罗刹化?
想到这里,隐抬起的手蓦然滞在了半空。她犹豫了几秒,最终将两手紧握成拳,然后收回。
两腿发软,身体沉得难以移动,大脑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又该做些什么,只能就这样面无表情地低着头,不发一言。
冲田总司突然咬紧了牙。
隐一愣,回过神来时,但见他的双眉锁成了一团,抓着衣襟的手猛颤起来,另一只已死死按在了胸口。
“山崎!”
还未多想,她已回过头喊了一声。
让出空位给闻声冲来的男人检查,看着神情半天没有舒展的冲田总司,随着时间的流逝,不敢打断山崎,她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愈发急促起来。
本空白的大脑倏忽变得一片混乱。
许久后,他的神色才渐渐平和下了起来。
“总司他没事吧?”
山崎蒸擦了擦头顶的细汗,长舒了一口气,“嗯”了一声,站起身来:
“放心吧,没事。”
“是么……?”
浅野隐垂下眼睑低喃了一句。她沉默了须臾,又看了冲田总司一眼,转过身,依旧耷拉着眼面无表情,
“那好,隐我回去了。”
山崎点了点头算是听见了。
“哦对了,还有——隐我今天来过、以及刚才发生的事情,无论通过什么途径都不能让总司知道。”
刚走出几步,她又停下了步子,侧头半眯起眼,冷声道,
“否则,我杀了你。”
>>>
两天后,冲田总司与近藤勇被送入大阪城治疗。
那天,隐没有去送行。
十几天后,鸟羽伏见之战爆发。纵然幕府军队人数众多,但传统的刀枪在西式装备面前终究不敌,加之新任将军德川庆喜临阵脱逃,此战最终以幕府战败收场。
——新选组被迫退回了江户城。
失败的结果,便是朝廷承认了萨长联军的合法性,正式将“政府军”的头衔易位其上,而原幕府军的人心,则开始彻彻底底地崩盘涣散。——这种心情,就好比突然发现自己所信任的亲人是自己的杀父仇人一样。
代表幕府军的一大主力,便是新选组。而新选组此次的损失,可谓组建以来绝无仅有。
——月岛大西的笔记上是这么说的。
“山崎的事隐我已经知道了,总司和土方先生他们去参加过葬礼……嗯,还有井上吗?”
女子懒洋洋地趴在暖炉边耷拉着双眼瞄着面前的白纸黑字。
含糊不清地读着上面的内容,倏忽间,她睁大了眼:
“啊咧,‘土方先生罗刹化’?”
坐直身子,她又将词句重新看了一遍,沉默了片刻,便随意地将纸朝月岛大西处一丢,摊开手歪头道,
“所以嘛,隐我就知道变若水什么的他们早晚都会用上……嘛,不过没办法啊,追求力量可是人类的本——”
“咚咚咚……”
她的话湮没在了突如其来的敲门声中。
浅野隐噤下声朝纸门外的人的剪影瞥了一眼,又侧眼瞄了瞄月岛,后者立即便收起了方才的“笔记”退到一旁。
她于是晃了晃头顶的呆毛,转过身,以一种极其不雅的姿势盘腿靠暖炉而坐:
“进来吧。”
门慢慢打开,雪村千鹤端着杯茶水走进了浅野隐的房间。
“那个,浅野桑……”
将托盘放在地上,屈膝坐正,少女抬头看向目光游离的女子,微微启唇,小心翼翼地低声道。
她漫不经心地发出了一个单音节。
“土方先生让我来通知你,明天和斋藤先生一起去上野。”
“上野?”
“是的。这次我也想一起去。”
少女轻轻点了点头,垂下眼睑沉默一会儿,又看向她,认真地补了一句,
“我也想一起去看望冲田先生。”
浅野隐听毕,眯起双眼。
鸟羽伏见之战后,冲田总司与近藤勇的养伤地点便被移到了上野。从月岛大西给她的地图来看,似乎是个远离尘世的地方。
她一斜身,单手撑着一边的矮几,笑道:
“谁告诉你这次是为了去看望总司的?”
“可是土方先生说……”
少女的话音在看见女子锐利的目光后蓦然便消匿了,
“浅野桑……”
浅野隐没有答话。
“……你想去看总司,是么?”
无言许久,她收回又飞远的目光。
“是!”
浅野隐一言不发地侧过眸淡淡扫了她几眼。
“……啊啦,既然你的态度这么真挚,隐我就带你去好了!”
言毕扬起嘴角,弯起眉,摆出了一个灿烂的无害笑容,
“不过有一点要说清,去看总司仅仅是为了满足你,所以千鹤你从今天开始欠隐我一顿烤鱼。——嗯,约好了,以后要还我两倍哟。”
素来斯文的少女的嘴角,似乎有些抽搐。
但她到底还是个斯文少女,始终保持着礼节周到的跪坐姿势。
……
……
“为什么欠一顿烤鱼需要还两倍啊?!浅野桑你是高利贷么?还附带利息的么?”
倒是一旁的月岛大西安奈不住猛地起身掀乱了空气中到处浮动的灰尘君,
“还有你们有约定过什么吗?那纯属只是你的自说自话而已吧?!话说回来……”
他的话音顿稍停,继而更是大声地咆哮道:
“连这种要求都不敢反驳,雪村君你究竟是多好欺负……”
话音未落,女子慵懒的声线便冷不防地插了进去:
“所以说千鹤都没说什么你在那激动个什么劲啊大西同学,果然是许久没被罚站的原因么?”
说着,隐又恢复了漫不经心的颓废样,耷拉着双眼看向窗外,慢吞吞地缓缓道:
“既然这样,你就去那边那棵树下罚站吧,为了满足你的需求,这次就罚站三个时辰。”
她顿了顿,笑道,
“阿拉,还不快感谢我?”
“……”
月岛大西默默转头望向别处。
——明明时值三月天气正暖,为何他会这么想回房加上一件外套呢?
>>>
第二天。
“身体的感觉如何?”
“迟迟不愈好像是因为中的银弹。”
盘着腿倚坐在纸门边,浅野隐半仰着头,一边听着房内千鹤和冲田总司的对话,一边无所事事地环视着四周的景象。古朴的屋舍,抽芽的碧树,绿茵的草丛——确实是个雅致的好地方。
“大家怎么样?”
“都很尽心。特别是土方先生,不分昼夜,甚至还做了近藤先生的工作。”
房内,冲田总司弯着眉眼朝提到“土方”二字便自然撇过头去的少女看了须臾,挑嘴轻笑了一声。但他立即便垂下了眉,侧过头,将目光定在纸门外隐约可见的人影上许久,抿了抿唇。
男子犹豫了一会儿,微微眯起双眼,才迟疑地再次开口:
“……隐呢?”
“浅野桑?他……”
雪村千鹤刚开口,门外的身形便站了起来,
“浅野桑一直呆在房里,有时也会坐在走廊上,说是在进行什么‘光合作用’……总觉得他,怎么说呢,有些难以理解。”
“这样……吗?”
“嗯,冲田先生找他有什么事么?我去叫他进来。”
“不,不用了。”
看着门外的人影渐渐缩小最后遁出视野,冲田总司回过头来。
“千鹤酱你不用露出这么愧疚的表情,毕竟——”
侧眼瞥了瞥低着头的少女,他重又带上了惯有的柔和笑容,扬眉道,
“隐可不是这么容易就能了解的。”
雪村千鹤发出了一个单音节,慢慢抬起了头。
……
时近傍晚,屋舍渐渐昏暗之际,房门便被一人拉开了:
“不早了,该回去了千鹤。”
冲田总司和雪村千鹤看去时,就见女子耷拉着眼,同往常一般仿佛还未睡醒。
少女看了看坐在榻榻米上的男子:
“那我走了,下次再来看你,冲田先生。”
她起身鞠了一躬,收起来时带入的托盘碗碟,掠过女子走出了房间。
目送小姑娘走出房门,浅野隐懒洋洋地站直了侧靠着门框的身子,晃了晃头顶的呆毛,便面无表情地背过身去,伸出一只手搭上了一边的移门。
“隐。”
她停下了手中关门的动作,抬起下巴,微微侧过头斜睨向他,等待下文。
冲田总司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她。
——从几个时辰前再次见到起,隐便没与他直接对过照面,更没有说上一句话。如今虽唤住了她,一时却也不知该说什么。
少顷沉默。
浅野隐回身踏出了房间,至终不置一词。
只余那移门的“啪嗒”轻响萦绕于房梁,不多时,却也散去了。
>>>
两月后,近藤勇伤愈归队。
根据幕府的命令,新选组将更名“甲阳镇抚队”,在甲府城迎击萨长。向来将新选组当做爪牙的幕府,此次一如既往摆着善解人意的嘴脸送了他两枚枪炮、机械及一笔军费,并允诺给予近藤勇大名的待遇。
——在乡下孩子看来,这无疑为上面对他极度的肯定,自然便高兴地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然而,在幕府早已岌岌可危的现今,更多的人还是看到了忧虑。
——因为连月岛大西都发现了不对。
“浅野桑你不觉得很奇怪么?”
眼镜君曲腿端坐在榻榻米上,镜片下的双眼微微眯起,两眉也蹙成了一团,
“鸟羽伏见那时将军大人那么做的意思明显就是放弃对萨长的抵抗,为什么现在会这么积极地给我们军费?完全没有逻辑啊。”
“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随口答了一句,斜趴在矮几边的女子懒洋洋地玩弄着桌上摆着的器皿,
“将军大人上次到大阪城时发现去的时候忘拿玩具箱了,又怕被人发现他那么幼稚,所以只能偷偷溜回去呗。这次八成是因为他有什么珍贵玩具藏在甲府……”
“喂喂喂打住打住!这种寻宝游戏一样的剧情是怎么回事啊——?!居然拿战争开玩笑,那真的是玩具箱,不是上古国宝一类的东西么?!”
“所以嘛——”
浅野隐抬起头,泰然地朝两手握拳、早已激动地起身的月岛大西淡淡一瞥,又收回视线点了点头,煞有介事道,
“将军大人背负着那么沉重的任务呢,我们可不能亵渎他。”
“知道那种任务的只有浅野桑你一个人吧——!”
痛快地噼噼啪啪吼完,月岛大西才猛地意识到他此次前去找女子的目的。于是长叹了一口气,定下心神,重又恢复严肃认真的神色恭恭敬敬地坐正。
“咳咳。”
他清了清嗓子,
“拜托你正经点吧浅野桑,我是认真的。这次出战……我真的觉得……”
月岛大西顿了顿,又苦恼地蹙起了眉,
“感觉很不好。”
浅野隐回身扫了他一眼。
“浅野桑你是怎么看的?”
“……”
“浅野桑?”
“……很明显不是么?”
沉寂半晌,女子坐直了身子,看着他,深紫色的眸眯成了一条促狭的细线,
“鸟羽伏见那会儿,朝廷没有资助任何一方是因为什么?德川庆喜为何出逃,为何战后立即便承认萨长为新政府军……”
“难道……”
“当然是为了保住天皇大人心里那个珍贵的玩具箱。”
打断了他的话,浅野隐笑道。
“……喂!”
女子扬了扬眉,没有再说话。
鸟羽伏见之战。
这场战争,与其说是幕府与萨长的较量,倒不如说是皇室观察天下大势的媒介。它一事不做,坐在高处俯视两虎相斗——这并不为了两败俱伤后渔翁得利,它的目的,是凭借这场战争看清自己应当投靠的一方。
幕府输了,长萨赢了。因此,它将政府军的头衔给了长萨。
而这场战争的失败同时意味着的,是幕府大势已去,失去了民心和名分,昔日的光辉早已不复存在——当然,幕府的要员也应当早已看出了这一点。
因此,现在的新选组,无疑成了为了自身利益谋求安逸的幕府和试图统一全国的新政府军共同的——最大的绊脚石。
……
月岛大西离开后,浅野隐又趴在了茶几上,耷拉下眼随意地望向了窗外碧蓝的天空。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