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世玄音，画断弦琴》澪*

12、涅槃

　　七日之后，子玄几乎忘了这是个期限，是一个分别的约定。
　　在无音仙界的碧绿竹林深处有一块空地，内有一小屋，屋前便是一方小池，这就是子玄的屋子。平日子玄懒散了就会呆在屋子里打开木门看外边的风景，每每清风抚过，吹动外边的竹叶也吹动子玄眼中的柔软。
　　现在对于这一度贪恋的风景子玄心中万分不舍，却也是无奈。
　　无音仙界本是没有是白天与黑夜之分。无弦仙人伸手一挥，那一方天空便变为昏黄之色，所有景物就沉浸在这一片慵懒的余晖之中。
　　吃过无弦给自己做的晚饭，又在无音泉沐浴一番后，子玄换了一身更为松散的纯白衣物。这时天空已变为如墨的夜色，走至小屋门廊上，这便见到无弦亦是换了更为柔软的衣物，赤裸着双足倚在柱子边看月色。及地的银发随意地散落在身后，似是未落凡尘的仙子般惊人。他悠然转头看着子玄，竟是让子玄感到心中一跳，一时忘了动作。
　　“过来吧。”无弦仙人朝子玄点点头，复又转过头去，眼眸流转望穿秋水般看向寂静幽冷的夜色中。
　　子玄微低着头走过去，复又在无弦仙人身边跪坐下来。静静看着他清雅无暇的侧颜，冷色的月光将他的容颜映得愈发苍白，红唇却又似血般明艳。
　　“师父。”
　　无弦仙人收回看着夜色的目光，转头看向子玄。他冰凉的手覆上子玄微热的脸庞，像母亲一样轻轻抚摸着。
　　“累了吗？”
　　子玄笑摇摇头。
　　“今天好好休息。”
　　“嗯，师父放心，子玄会好好的。”子玄缓缓俯身拥着无弦的腰身，在他怀里静静说着，“师父，子玄想听师父的琴音。”
　　无弦轻轻揉了揉子玄的发，让她睡在自己腿上。握了握子玄的手又一次在指间化出白色光弦，在清冷夜色下弹奏起来。
　　过了许久，无弦见子玄渐渐睡去，便收起手中的琴弦，静静看着她的睡颜好一会儿才又轻柔地将她抱起进了屋内。
　　安置好子玄，无弦走出来独自面对孤清的夜晚，水波摇曳这一轮残月，无弦张开手看着那凤凰之光，最终只是等它自己消散，在手中留下一片虚无。夜薄风轻，无弦的内衫顺着他圆滑的肩头落下，无弦扯着嘴角笑了笑，伸手拉起滑下的衣襟。
　　大概是有些无趣了，无弦依着廊柱闭上双眸休息。这些本不是他的习惯，只是今日却觉得十分困倦。看着夜空，想着这无音仙界中有了日升月落，也有风雪晴雨，皆是因为有了子玄。
　　想着想着，无弦嘴边竟也不自觉浮现了笑意。
　　“师父，”子玄看着倚着廊柱的无弦轻声唤道，“师父，子玄睡不着。”子玄的声音很轻，似是害怕惊醒了他。她悄悄凑到无弦身前观察他的睡颜，自己不自觉地微笑。
　　无弦缓缓睁开双眼，便见到子玄正在面前俯身以好奇而朦胧的眼光看着他。
　　“怎么又跑出来了？”长睫如扇，微垂的眸中是如月色般的迷蒙之美。
　　子玄笑出来：“原来师父也会这样睡着的。”她直起身来，拉开了与无弦的距离，复又牵住无弦的手道：“师父，子玄想与师父一同睡。”
　　无弦微微转头看着升起淡淡迷雾的天色，无奈地笑了笑，又看着子玄抱起她往房间走去。
　　相拥在宽大的床上，子玄紧紧依偎这无弦。
　　“玄儿，去到未临宫就不可以挑食了，要乖乖吃东西。”这夜无弦难得的说的多了些
　　子玄躲在他怀里皱眉道：“师父忘了吗？子玄已经不需要吃东西了。”
　　无弦淡淡笑着，吻了吻她的额头：“是为师忘了。”
　　子玄感觉到无弦的忧愁，搂住他的脖子扯开了话题：“师父，那凤凰涅槃之术真有使人复生，万物复苏的力量吗？”子玄已经能够掌控好手中的光点，不由得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抬起头看着无弦，清秀白皙的面庞满是好奇地说道：“若是如此，哪天子玄到了离世之时师父也可以将子玄救活了。”
　　子玄未见，无弦眼中一闪而过的颤动，也未见他一闪而过的忧愁。
　　“师父...”子玄意识到自己又说错了话，声音低了下去。“师父别生气。”
　　无弦揉了揉子玄的头，在她耳边轻声低语：“为师没有生气，玄儿不会死，而且这仙术自然也不是能随便用的。”
　　“不能随便用？”子玄眼中光芒闪烁，嘟囔着：“那我还学它做什么，师父倒不如教子玄其它法术，好在子玄想师父的时候有个寄托。”
　　“玄儿。”无弦握着子玄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为师答应你，不久就会回来接你的。”
　　子玄眨着眼看了无弦一阵，又笑起来：“子玄自然知道师父答应过子玄的，方才不过是说说罢了。”说着凑到无弦脸上亲了一下又咯咯地笑起来。
　　黑夜里看不清无弦的面容，子玄不知道他眼中此刻溢满的柔软与疼爱。他拥她在怀，只想永远维持在这样的状态中。
　　时间太过短暂，子玄呆在无弦安安静静地不再说话。无弦身上的温暖和淡淡地清香让子玄觉着安稳，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疲惫了便睡了过去。
　　无弦在黑夜里凝视子玄的面容，伸手轻柔地顺着她的眉眼描绘，她听不到，无弦轻声说：“我一定回来接玄儿，然后我们再不分开，就呆在这无音仙界中。”
　　再次醒来之时，身边已经没有了无弦的身影。子玄茫茫然看着眼前并不算太陌生的房间，这里已经不是无音仙界，而是在莫家的园子里。在她曾经住过的房间，这里还是原来的模样，雍容华贵，高床软枕。香炉中升起丝丝烟雾，整个房间萦绕着淡淡地香味，却不是子玄最喜欢的无弦身上的那一种。这个房间丝毫不似他们在无音仙界的房间，子玄不觉一阵头疼。
　　正是晕眩之时，门外忽然有婢女唤道：“小姐可是起来了？”
　　还未等子玄答应，那婢女便推门而入。接着是好几个婢女颌首跟在后边，她们手中端着托盘，有衣物还有早膳。
　　第一个婢女见子玄正瞅着她们，忙让其他人放下东西退了出去。她走到子玄面前，行了个礼轻声唤道：“子玄姑娘，”她朝子玄微微一笑，子玄这才认真观察起这女子。
　　这女子年纪不大，面目清秀，但眉目之间却隐隐藏着一份清冷之感。似乎是常在园中不曾外出，从她的举止来看又像是沉着冷静之人。子玄不禁奇怪，以前来这莫家园子的时候连几个人都没见到过，这人看起来应该也是个说得上几句话，且做得了决定的人。怎么今日忽然就这么出现了？
　　这女子见子玄一直盯着自己，知道她甚是疑惑。倒也不觉得别扭，似乎是早已意料到一般，她去托盘中取了衣裳放在子玄身边道：“子玄姑娘不必惊讶，奴婢名叫无痕，是主人派来照顾姑娘的。”
　　子玄仍是看着她，完全没有听懂她的解释。
　　无痕轻轻一笑道：“姑娘记着，你现在是莫家的小姐，莫桑青的女儿。名唤莫雪，不过姑娘放心，主人过几日就会接姑娘回去千雪山的。”
　　“你的主人？”子玄想着大概是无弦吩咐的，只是没想到他会找这么一个看来十分冷情的女子。
　　“稍后姑娘就能见到主人了，姑娘若是有事可以随时唤无痕。”说着她欠身行了礼就退了出去。
　　子玄拿过身边的衣服，是一件淡紫色的精致裙衫。这衣物仍是素净，只是相较于自己平日的穿着却显得典雅高贵。子玄拿起来看了看，虽是轻薄看来却是在冬日所穿，再看来就见手边还有一件同样材质的披风。子玄懒得动作，索性施了法给自己换上了这套衣物。因着一直在无音仙界没穿过冬日的衣裳，子玄还有些不大适应。刚开了门，风雪向着子玄刮来，虽不是很大却带着刺骨的寒冷。这时子玄才终于觉得这衣服还是穿得少了些。
　　回来了，在这个落雪纷飞的清晨。
　　“雪儿，起来了。”还未进屋，子玄的现在父亲莫桑青就满脸笑容地自外边走了来。
　　子玄面无表情地看了看他，一会儿莫桑青已走进屋坐下，并招手示意子玄坐到自己的身边。子玄点点头便坐了过去。
　　莫桑青解下披风，看着子玄道：“你哥哥刚回来，正换衣服，待会儿可不要太疏远了。”
　　子玄疑惑地眨了眨眼，自己何时有个哥哥？
　　莫桑青见子玄这般也不奇怪，笑了笑道：“是我疏忽了，紫寒他刚出生就进了千雪山，你们尚未见过面，我们也不曾对你提及。”说着轻拍了拍子玄的肩道：“见了面不必生疏，紫寒对我提及你甚是欣喜。”
　　子玄微微笑：“莫雪知道了。”
　　莫桑青看了看子玄，当他见到她身后走来的身影时便换了表情，那是一种透着骄傲的庄严。
　　这时无痕缓步颌首走了进了：“公子已换好行装，很快就会到了。”
　　莫桑青点头，牵着子玄的手带她往外边走：“来，我们去接紫寒。”
　　无痕低头退到一边随后跟着他们也走了出去。
　　“雪儿。”只听得前方有一熟悉的声音唤自己，子玄顺着白雪覆盖的地面抬起头来看向纷纷扬扬的雪幕，只见一道紫色的身影疾步向她走了过来。
　　子玄跟着莫桑青向前探了几步，入眼的便是一个淡漠清雅的少年。他身着淡紫衣袍，黑色的瞳孔清冷而宁静，似与世无争。
　　子玄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这人...分明就是化作凡人模样的无弦。虽是穿着同她一般的淡紫色衣裳，但那分明就是一直陪伴着自己，昨日才到过离别的人。她就这么呆呆地站在屋檐下，看着那人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任凭风雪侵袭着自己的身体也已失去知觉。因为她记得，这个人在大雪纷纷中怀抱着自己时的那一份温暖。
　　“紫寒，”莫桑青招了招手， “紫寒，过来。”莫桑青没有注意到子玄的震惊，只是继续招呼着。“子玄，快叫哥哥。”
　　子玄完全没有听到莫桑青的话，只是呆呆地看着雪幕中一步步走向自己的那个人。
　　待此人终于走近，他亦是微笑地看着子玄。子玄抬头看着他，眼前的这个人带着最熟悉的笑容，黑色长发丝丝缕缕地散在风中，肩上落了一层薄薄地雪花。
　　“雪儿。”他轻柔拥她入怀。
　　子玄静静呆在他怀里，那温暖依旧，淡然地香味也没有改变。只是当他在叫她“雪儿”的时候子玄不禁蹙了眉，心中感觉到似乎有什么变了。
　　子玄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人，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雪儿这是怎么了？”莫紫寒摸了摸子玄的发，宠溺地笑笑。
　　“雪儿。”他柔声唤她，将她裹在自己的披风中，“外边冷，我们进去吧。”说着就搂着子玄又回到了她的房间。
　　子玄只是看着他，毫无知觉般仍由他牵着进了房间。
　　在软榻上落座，莫紫寒替子玄接下披风，温暖的手抚了抚她被寒风吹得冰冷的脸颊。
　　“冷吗？”他微笑地看着她，眸子里满是柔情。他执起子玄的手，放在自己手中温暖。“别担心，明日我就带雪儿去未临宫，那里不会再有寒冷。”
　　“紫寒。”这时莫桑青跟着走了进去，又拂了拂身上的寒气。抬头见到子玄正依偎在那人怀中，不觉顿了顿，眼中露出一丝惊异。但很快又微笑着在一边坐下道：“紫寒今日回来便往雪儿你这里赶，看来对你这个未曾见过面的妹妹是极为疼爱。”
　　见子玄没有反应，莫桑青皱了皱眉又道：“玄儿，怎么见了自己的哥哥也不问候几句。”
　　子玄这才理清了这层关系，原来自己身为莫家的小姐还有个哥哥，名叫莫紫寒。虽不知他是否是失忆的无弦，但现下也不好多说。只得点点头照莫桑青所说与拥着自己的人随意说了几句话。
　　莫桑青见两人甚是和睦倒也十分欣慰，于是道：“紫寒今日回来又不能久留，家里准备了宴席，待会儿我们一起用膳。”
　　莫紫寒淡然地点了点头，眼中没了对待子玄的那番温柔，取而代之的是比这寒冬更冷上七分的漠然。
　　似又想到什么，莫紫寒低头柔声问子玄道：“雪儿喜欢吃什么？”
　　子玄蹙眉，自己向来只爱吃无弦做的食物，而且现在她不吃东西也不会感到饥饿所以这么问来自己还真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
　　“没有特别喜欢的吗？”他的气息在子玄耳边，温暖中传出一阵酥痒。
　　子玄看着眼前与无弦一模一样甚至可能就是无弦的莫紫寒摇了摇头。
　　莫紫寒倒也不在意，笑了笑说：“那等我们回了千雪山我再带雪儿去那里寻好吃的，”他边说边伸手用修长柔软地手指为子玄整理两边有些凌乱的发，“雪儿觉得怎么样？”
　　还未等子玄回应，一边的莫桑青就厉声道：“你要带雪儿去千雪山中？”
　　莫紫寒转过头看着莫桑青，完全没有面对父亲的敬畏。他轻笑：“自然。”
　　莫桑青皱眉：“千雪山中，未临深宫。寻这无门，入者不出。他不在，就是你也不可能带雪儿去的。”
　　莫紫寒看了看莫桑青又收回视线，良久，缓和了语气道：“父亲，我想和子玄说说话。”莫紫寒没有看莫桑青，而是注视着子玄淡然说着，带着无法撼动的威严。
　　莫桑青先是有些讶异，看了看子玄很快便笑着答应：“好，你们兄妹还未见过面，多交流交流也好。”说罢他拿过无痕递来的披风，独自离开了。
　　莫紫寒又看了看无痕，无痕微微颌首带着其他的下人都离开了。
　　子玄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地唤他：“师父...”忽地就哭诉起来，扑到他怀里：“师父怎么这么吓唬玄儿，玄儿好害怕。”
　　他蹙眉，抚着她的背道：“雪儿说什么？为何我听不懂呢？”
　　子玄身子一僵，离了他的怀看着他道：“师父叫我什么？”
　　“雪儿。”他唤得轻柔，“你怎么了？”
　　子玄摇摇头：“我...”子玄忽然想到方才无痕与自己所说的话，醒来他唤自己“雪儿”也是介于自己是顶了莫家小姐莫雪的名吧。如此一想，子玄便也不再追问，收了泪水静静看着眼前的人。
　　莫紫寒笑起来看着子玄：“我们去园子里走走可好？”
　　子玄因为他的言语微微一愣，不是这句话有多难得，而是这样的语气，与无弦仙人实在太过相似。
　　未央园中雪白一片，所有人都已经出去了。子玄和莫紫寒走过的地方留下两串不深不浅地印迹。子玄感到有些冷，便将披风拉紧了些又往里面缩了缩。
　　“冷吗？”
　　子玄看向莫紫寒，仿佛就是面对着无弦仙人，于是习惯性地点了点头。
　　莫紫寒轻轻笑了笑，拉开披风将子玄拉到自己怀里：“这样会不会好些？或者我们还是进屋说？”
　　子玄缩在莫紫寒怀中也没有不适应，于是摇了摇头：“不用，外面的雪景这么好看，进屋不可惜了吗。”
　　莫紫寒笑得仿若春风，一变之前的冰冷。他拥着子玄的手紧了紧，将自己的披风解下往她身上拢了拢。
　　子玄抬头看着他，笑得无邪。
　　“原来雪儿也会有这般笑容的，”莫紫寒轻柔道，“我只听人说你向来待人清冷，不爱多言，不想倒是很给我这个哥哥面子。”
　　子玄听了，回想起偶尔与无弦仙人的贫嘴，便笑道：“师父你竟也欺负起子玄来了。”
　　不想莫紫寒却是一愣：“师父？”
　　子玄看着莫紫寒奇怪又认真地表情，知道他并非说玩笑话，但自己一时也无法回答，便沉默着低下头去。
　　“怎么？”莫紫寒大概知道子玄的无言，于是笑道：“可是知道我修习回来，早已想着拜我为师了？”
　　子玄抬头看了看莫紫寒，依然不知如何回答，笑着张了张嘴，仍是没能说出话来。她不知眼前的人究竟是不是无弦仙人，不知他是因失去记忆，或者根本只是外貌与他相似。想着子玄又低下头去，毕竟眼前的人对她而言是陌生的。虽说方才一番交流能感到他对自己的格外用心，但她这一时却仍是无法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