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7、山雨欲来·祭天之舞 ...
-
千吟的面容微微动摇,白皙纤长的手缓缓地抬了起来。
我掩饰不了心中的期盼,双目灼灼地望定他,然而却没有等到我想要的结果。
“恭迎王上”的声音从殿外次第响起,印在朱门上的一对身影也终于低了下去。我看着他那悬空的手搭上了剑柄,朝向宫门的方向半跪行礼,也只能压下所有的愁郁,将自己的手收了回来,整理衣衫起身相迎。
一道阳光斜射进来,一身金袍加身的王显得耀眼而刺目。我匆忙地低下头去。
“参见王兄。”
“属下参见王上。”
“王妹不必多礼了。千吟也起来吧。”王径直走到我身边,拉我至床边坐下。
“看妹妹这样子,是眼睛痊愈了?怎么身边也没有人来告诉王兄一声?”
“今日医官前来换药,发现我已能视物,添了几句嘱咐。墨麒送医官大人出门不久,想是未能遇见王兄,未能及时告知臣妹出迎,还请王兄不要见怪。”
“这点小事妹妹不必挂心,也无需解释,宫中的人做些什么事我还是清楚的,”王闲闲地靠在倚枕之上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倒是另有一件事,需要妹妹来帮忙。”
我略微一怔,随即答道:“王兄有何事需要我来做的,臣妹自当尽心竭力。王兄尽管直说。”
“好,妹妹果然爽快。也不是什么大事,今日朝上议事不久便有多事之徒说今冬薄雪,恐有春旱,接着就有人说是时节去后山九华台祭天。妹妹不在时,这一祭典因为缺一项仪式年年耽搁,我本也不想劳动妹妹,想让你多歇歇将养身体,只是那些大臣催得紧,我也没什么理由拒绝。虽然你大病初愈,不过也没办法,只能劳烦你了。”王探身过来,挽起我鬓边垂落的一绺长发。
“是哪一项仪式,还请王兄示下。”我低眉敛目逃避着不去看他。
“祭天剑舞。”
“不知宫中书阁里可有相关祭礼记录?”
“王妹自可派人去找。三日可够?”
“第四日必随王兄往九华台祭天。”我侧身滑下床榻,俯身领旨。
“既如此,为兄也不多打扰了,妹妹也不要过于劳累。”王扫扫衣襟站起身来,“千吟,走吧。”
“是。”紫色的身影一晃而过,镇定果断地拉开门扇,侍立一边。那瞬间的动摇和微抬的手似乎从来没有出现过。
我深深地埋下头去。
“恭送王兄。”
又过许久,墨麒终于从殿外回来了,手中端着一碗浓黑的汤药。
“千吟呢?”他将药放在我的手里,转身又为我倒了一杯清茶,“我可是为了让他多留一会儿才去医馆取药的。”
“刚刚王兄来过,千吟回去了。”我面色平静地将药与茶一一喝尽,语意无波。
“又出了什么事吗?”
“墨麒,派人去藏书阁将有关祭天典仪的史录找来给我,三日后,我要陪王兄去祭天。”
“王上是要你去做祭天之舞吗?这一舞便需接连三个时辰,你才初愈,王上怎么能……”墨麒难掩激动之色,声调不自觉地抬高几度。
“墨麒!”我瞥到门外守卫的侍卫,无来由便一阵心慌,顿时口气转厉,“放肆!为君分忧乃是为臣本分,你怎敢妄议君非!自去殿外跪着,命人把我要的史录送来!”
“明……”墨麒很惊异地看着我,张口欲问。我却不给他任何机会。
“还不快去!”
“是。”
无时几册书卷便放在了我的书案上,开门的瞬间,我看见墨麒跪立的身姿和那斜躺在砖石上一动不动的影子,心中一滞,然而最后还是强迫自己将目光集中在书卷之上,不再去管。
日影随着时间向后滑落,屋子里越发地暗起来。坚持盯着那些蝇头小楷看,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不清。我闭上眼睛摇摇头,想要清醒一点,继续研究祭词,考虑祭天剑舞的舞步该是怎样的。可是越是想看,头却越发地晕眩起来。
“墨麒,把灯点上吧。”我揉着太阳穴,顺口说了出来。
灯光盈盈地亮了起来,然后我突然想起墨麒仍旧跪在外面。抬头看见一个侍女退立在灯影之后循礼请安,局促地解释。
“公主,墨大人他、他还在……”
“好了,你下去吧。”
“是。”
我活动了有些僵硬的身体,把自己从椅子中拖出来,走到门外。墨麒仍旧是跪得笔直,影子在歪斜的夕阳下拖得又长又孤凉。
“墨麒,你可知罪?”我立于台阶之上,强自稳住心神。
“臣知罪。”
“你起来吧,以后不要让我再听见你出言不敬。”
“是。”他神色木然地站了起来。
“有墨麒在就行了,你们两个下去吧。”我漠然地向门边的守卫下令,径直进入殿中,甩袖不顾。
“是。”
甲胄声远去了,我迅速地阖上宫门,拉着墨麒坐在软榻上,回身拿了一杯茶递到他手上。
“墨麒,你还好吗?腿疼吗?对不起,我不想这样的。你不要怪我,我真的很害怕,我……”我着急地想解释,却又控制不住地语无伦次。
“明祯,”他扶住我的肩一心一意地让我镇定下来,“我什么事情都没有,我一点都没有怪你,你别这样。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你慢慢说。”
“今天王兄来的时候说我复明了居然没有人禀告他,还说宫里的人在做些什么他都清楚,万一你说这些话被王兄知道了的话,那……”
“我知道了,我以后不再说了,你别担心。”他郑重而温厚地笑了笑,“天色暗了,你眼睛才好,要多歇歇,明天再看吧。”说着,他将半开的书卷做好标记放了起来。
“好。”
剑舞有法而无定法,因此才有那么多绮丽变幻、引人入胜。我在过去的祭词中寻找蛛丝马迹,手持长剑在殿中探索着起舞。
一日、两日、三日,我昼舞夜息,虽然姿势身形已定,然而却无论如何舞不出神韵。墨麒除了监视着我每日喝药,便是站在一边观看,其他的什么也做不了。
第四日晨起,早有一群侍女守在床边,服侍我洗漱沐浴穿衣。
一袭白色的长衫落地迤逦,袖口、衣摆上绣着黑色的纹饰,简洁精致,透出一股典雅与庄重。光滑的角梳顺过及膝的长发,其中一束高高挽起,别在修长莹白的玉冠之中。一位侍女手执朱笔,细细地为我描画素妆。一张光洁的菱镜摆在眼前,映出我此刻的模样。苍白素净的脸上,抿过重重胭脂的薄唇艳丽无匹,额上一朵琼云花傲然开放。
“公主,可以了。请奴婢们引您登车。”
“王兄呢?”
“回公主,王上已在王殿外等候。”
“好,我知道了。走吧。”
八人抬的步辇停在阶下,侍女们将长袖衣摆小心仔细地铺平展好,随即远远退离。轻软的白纱帘帐从头顶垂落,在风中微微晃动起来。
我跟在王辇之后,一路出了王宫。锦华城通衢大道上,百姓跪迎两旁,山呼千岁万岁。袍袖之下我握住长剑的手指不禁颤抖起来。
然而,当我停辇于后山山脚,在王的扶持之下登上九华台玉阶,郑重地一步一步直到高台之上,所有的紧张与不安如潮水般倏然退去。初升朝阳光华流转,覆满整座九华台,满目青石如玉,璀璨不可方物。俯视锦华城飞甍参差,远望风走云飞,四角祭旗恣意地飘扬着,拂卷率然。
年迈的礼官立于祭台一侧,高声宣读祭文。王捻起一炷线香,克躬尽礼。自玉阶而下,无论官绅百姓尽皆俯身跪祭。天地之间仿佛之剩下了猎猎风旗,和着礼官庄严的颂读之声。
日照当空,祭文宣毕,我手执青锋立于台上正中朱笔画就的封阵之中,一阵清扬之气霍然荡生。散落的乌发交绕在风里,盘曲如云;一身祭服起伏不定,黑色纹饰摇晃着恍如流水。
“勿出画阵。”
身覆明黄帝袍的王从我身边走过,低声提醒。
九华台自立国之初建成,专司祭礼,至今已历数十年风雨。它看似安宁稳重默无声息的表面之下却暗设机簧,任何人踏错一步便可能血溅高台、万劫不复,象征着无可侵犯的王权,与不可轻视的王族的高傲。
我敛裾拜送,翻手拔剑出鞘,剑锋迎着日轮熠熠生光,舞动的剑影清泠寒澈,如逝一江秋水。
春寒未褪,长风凛凛,天地萧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