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我一生》日出日落

3、他离开的第二天

　　他离开的第二天

　　该怎么形容他们之间的缘分呢？
　　八十年代初在江南一小镇的这一头，有个叫卫静芯的女人有了一个小侄子取名为卫朝钧，眉清目秀的样子一出生就深得家中长辈的欢心。
　　第二年在江南同一小镇的另一头，有个叫裴丰颖的女人有了一个小侄女取名为裴安，也算眉清目秀。
　　这个叫卫静芯的女人和这个叫裴丰颖的女人恰好是高中同窗好友。这也是卫朝钧和裴安自出生以来的第一份联系。

　　九十年代初江南小镇的这一头和那一头的两所小学合并，于是卫朝钧和裴安都被带到了三年级一班。裴安对卫朝钧的第一个认识来自班级的花名册。三年级的裴安因为在原来学校的优秀表现，一开学就被老师委以“重任”负责拿花名册点早修的名。裴安从小对语言文字有种痴迷，更因为自己有一个不同于“健中”，“建国”，“凤英”之类的“漂亮又不俗”的名字沾沾自喜。所以，当在名单上看到“卫朝钧”这个她差点不认识看起来却很棒的名字时，裴安有种风头被夺的感觉。再知道“卫朝钧”就是那个一开学班里女生就讨论纷纷，说长得很“潇洒”很“帅”的男生时，一种逆反心态由此产生。
　　从此以后，虽然都是班干部，虽然卫朝钧时不时地阴魂不散地出现在她身边，裴安却坚持原则很少跟他讲话（后来，卫朝钧招供当时他觉得这个女生莫名其妙对他有敌意，还时不时的撅着个嘴，涨红小脸的样子实在是太可爱了）。交作业时，故意将卫朝钧的本子放在最上面，因为当时的裴安固执地认为老师会给第一本作业判低一些的分。
　　这样的局面维持了半年多，直到有一次，班上的同学为“妈妈好还是爸爸妈”的问题分成男女生两派，开始只是和平的辩论，到后来场面失控，男女生楚河分界互相扔东西混战。裴安也随手拿了只铅笔往对面扔，只听“呀”一声，卫朝钧应声倒下，铅笔刚好砸中他的右眼。裴安惊呆，一动不动，想道歉话语到了嘴边又咽下，只能任由他那只完好的左眼盯着自己。同学们也停下战争，有人急冲冲地想报告老师，他拦下，摆摆手表示没事，径直走出了教室。事情的结局是，卫朝钧的眼睛没事，裴安当天晚上就发高烧，请了两天假才回校。
　　由此以后到小学毕业，裴安对卫朝钧还是不讲话，只是少了一份敌意，多了份歉意。开始慢慢地观察起他来。他今天负责升国旗，他今天当小老师督促大家午睡，他今天值日……

　　小学升初中，裴安理所当然地上了镇上唯一的初中，中学的生活和小学不同，裴安不亦乐乎地投入学校各种活动中。只是，偶尔会想起那个她看遍一年级所有班级都没有找到的人，他去了哪里？
　　一年后，父母经商她转学到来了市里的中学，刚到新环境，见到的都是新同学，裴安有些不安。就在新学校的第一次课间操时间，她发现了卫朝钧的目光！他们同校不同班。
　　裴安的心情平静好多，也继续目光跟随的日子。
　　初三毕业，考高中。由于他们的本籍在同一个镇，因此，两天半的考试他们都在同一考场。第一天，裴安就中暑。考完数学，爸爸来接她，裴安跟爸爸报备说考砸了，最后一大题一字未动。余光看到卫朝钧骑车经过，裴安一阵懊恼，为什么要提这个呢？为什么不说些考得好的科目呢？潜意识里，裴安不想让他看不起。
　　“对了，那不是卫家的小孩吗？”爸爸看到他离去的背影。
　　“爸爸，你认识他？”
　　“你姑姑和他姑姑是好朋友，他爸爸也跟我相熟。你们同考场考试？”
　　“是啊，不过我不认识他。”裴安下意识地否认。但由此，裴安似乎看到了他和她之间的另一根相连的线。

　　中考成绩公布，裴安果然没考好，离省一级重点中学分数线相差一分。爸妈说，卫朝钧考上了。裴安听了，有点想哭，这下她见不到他了。然而世事发展出乎意料，爸妈考虑到裴安考试失利，担心她进了普通高中，成绩反而下滑，于是出钱让她成了重点中学的议价生。于是他们又同校不同班。学习继续，生活继续。裴安已经习惯这样默默地看着一个人了，从来不曾想过和他拉近距离，和他交谈。
　　唯一的变化是裴安经由同学接触到了第一本言情小说，让原来目光只停留在古典名著世界名著的裴安了解到原来生活可以这样美化，这样梦幻浪漫。那是一年级一个有着温暖阳光的午后，裴安的高中学习抓得很紧，基本上的同学吃完午饭便回教室自习。裴安却在宿舍温习席娟的《穿越时空的爱恋》，直到临近上课才匆匆忙忙奔向教室。
　　在那空荡荡别无他人的楼道，裴安遇见了卫朝钧。他深不见底的眼睛望着裴安，裴安毫无反抗的余地。裴安看着他的眼瞳里慌慌张张的自己，仿佛自己的如何秘密都逃不出他的眼睛……
　　“铃————”通道上的铃声响起，裴安猛然回神，“呀，迟到了！”拔退往教室跑。以后的日子里，裴安常常想那天如果铃声不响，他们会怎么样？会交谈？会擦肩而过？

　　再后来有一天，裴安的同桌简亦圣突然间问她：“嘿，你知道卫朝钧这个名字吗？”
　　裴安有种被人拆穿秘密的感觉，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啊！但她表面上不动声色：“你怎么这么问？”
　　“哦，他是我妈妈好朋友的儿子，是你们那边人，所以我问问咯！”
　　裴安安下心来，这只是她自己的秘密：“嗯，有点映像。”
　　“不过，不太记得了！”青春期的裴安生怕别人说她暗恋，早恋之类的，所以连忙追加一句。
　　“哦，这样啊！”

　　以后，裴安总盼望着简亦圣不小心透露一些卫朝钧的消息，但是奇怪的是他再也没说什么了。

　　高三那年，有两件事情影响裴安颇深。
　　一次家长会后，裴安听到爸爸跟妈妈说：“他们卫家那个孩子还真让他父母操心呢，一个学期交三个女朋友，成绩滑到三十名了。”
　　“就是那个丰颖同学的侄子吗？幸好我们安安不会这样……”
　　裴安第一次有了心痛的感觉，他交女朋友了！他交女朋友了！他交女朋友了！为什么心里这么难受，像是被背叛了一样？
　　多年来，裴安第一次审视自己对他的感觉。对他还有敌意吗？不会，当初那么可笑的理由，裴安已经不会理会。那为什么多年来目光一直会跟随他？因为他是旧时同学？当然不是，如果只是同学，为什么不大大方方地和他交谈？为什么不诚实回答简亦圣的问题？
　　答案呼之欲出，裴安，你一直在暗恋卫朝钧！可悲的是，你是在知道他有女朋友之后才明白自己的心态。裴安，如今你什么都不能做了，什么努力都没用了！
　　裴安是一个内秀的女孩，没有什么主动的魄力。所以，即使她心里再压抑再彭湃，她还是选择闷在心里，没有去倾诉，更不会去表白。唯一的行动是，裴安写了一封匿名信放在学校传达室，并悄悄地躲在墙角确定卫朝钧拿到它。
　　那封信的内容，裴安也只能记得个大概：
　　你为什么不好好学习？你要小镇因为你丢脸吗？你要学校因为你丢脸吗？诸如此类的。（多年后，裴安再次在卫朝钧那里看到，剩下相视一笑了）
　　另一件事情是裴安放弃了保送到本省最好学校Z大的保送资格，扬言自己会考得更好。结果，高考裴安再次惨遭滑铁卢，完全不够Z大分数线。侥幸被C大录取，从此远离家乡，和最终考上Z大的卫朝钧有了千山之隔。

　　大学以后，音讯全无。裴安常常想她和卫朝钧就像是两条直线，在童年或是某个午后有了短暂的相交，然后分开，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