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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寰于九天 ...

  •   展云翔近来过的十分憋屈,魏梦娴又病了,哭哭啼啼地想儿子,本来这已是常态,每当此时展望祖就会把他叫去训一训,对比一下他那完美的但是离家了的大哥,他都习惯了,但这次魏梦娴要了品惠去侍疾,每晚看到品惠一身疲惫的回来,他就十分痛恨。
      还有,桐城这个小地方不知道为什么来了个大人物,京城里的一位蒋军长带着女儿来寻访旧友故居,展望祖特地警告展云翔在家里安生呆着,不要再带着他那马队出去招摇过市。
      正呆在家里百无聊赖,钱庄的管事来回报,一个铺子要赖账。
      展云翔一跃而起:“天尧,招集马队!”
      “云翔!老爷不是说……”展云翔充耳不闻,已经跑出了门。

      带着马队当街飞驰,到了那个铺子,展云翔二话不说,就让开砸。
      发了一通火,转身出门,展云翔牵着缰绳,突然十分不想回去,其他人都已经嘻嘻哈哈地上了马,街道另一头突然想起由远而近整齐的马蹄声。
      这座城里还有别的马队?而且这整齐的节奏……展云翔看向来者,清一色的高头大马,军装佩枪,一共十六骑,当先的却是个姑娘,一身笔挺军装,利落短发。
      纪天尧比展云翔多点自由,这几天听到不少事,低声说:“这是蒋军长的千金。”

      他们整齐地在街中心勒马,看向一片狼藉的店铺,纷纷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马背上的姑娘微微眯起眼:“你就是那个‘展夜枭’?”
      展云翔冷笑:“是又如何?”
      她拍手笑道:“好名字!从今儿起,咱们马队就叫‘夜枭’!”
      说着她转头对身后道:“听见没有!”
      诸少年整齐应诺:“是!”
      展云翔有几分吃惊地看着这个肆意飞扬的少女,但终究想起展望祖的一再叮嘱,并不搭话,打算要走。
      少女清脆的声音却从身后传来:“展云翔!要不要跟我走?”
      展云翔回头看去,军装少女盯着他,笑容带着点轻薄的傲慢:“你的马队简直是垃圾,但你这个人很有意思。”
      展云翔冷笑一声,怒火又腾上来,顾不得对方是个姑娘,一鞭子往她坐下马抽去,那姑娘却出乎意料的好身手,抬手抓住他的马鞭,俯身一拉把展云翔带过来,另一手极快地从腰后抽出鞭子,随手一绕就绑住他双手,扔到身后马背上。
      展云翔身子悬空,挣扎不动,怒道:“都是死人吗!?”
      这一声却是对他的手下喝的,见主子为人所擒,夜枭队也纷纷慌了,就要纵马上前。
      军装少女中气十足地道:“开枪!”
      一声令下,旦听整齐的上膛声,她身后十五个少年齐齐端枪瞄准,一排子弹整整齐齐打在夜枭队的马蹄前,顿时人惊马嘶,这一帮乌合之众控制不住受惊的马,原地乱了起来。
      她一勒缰绳,长笑:“走!”
      令行禁止,马队一拨马头,转向去了。

      新出炉的“夜枭”回到暂栖的大院,院子里只有一个斯文干练的青年在喝茶,
      “姑娘,您又抢了什么回来?”
      话音未落已看见马背上的展云翔,敬语都忘了用:“……你竟然抢了个人回来!”
      “是。”蒋環闲闲一笑:“小军师,你去处理。”
      杨脉的父亲是蒋震坐下军师,儿子跟着蒋家姑娘,就得了个小军师的称号,一年到头总在给她善后,无奈道:
      “姑娘,您少惹点事儿行吗?”
      蒋環平静端坐在马上:
      “你要是敢把这话当我爹面儿说,我就听你的。”
      “成,您厉害。”
      杨脉一拱手,转身去了。
      展云翔被颠得七荤八素,好容易回过神来,见他们把自己视若无睹,气得脸都白了:“放我下去!”
      蒋環头也不回,反手指尖在展云翔手腕一拂,就取了马鞭下来,抽回鞭子,顺便把展云翔带下马。
      展云翔跌在地上,平衡感还没找回来,勉强撑着地抬起头,蒋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娘是个妾?”
      “你是个庶出的儿子?”
      “庶出还想争什么?你嫡长大哥还没死呢!”
      这肆无忌惮的话就像一把刀子直戳展云翔的心底,他从来都很清楚,可他总想着那是他爹,他只要好好表现,爹总有一天会看到他的。
      被一个外人如此清楚明白的指出来,他终于明白,无论他多好,天生的身份都不会改变,在所有人眼里,展云飞永远是他的嫡长哥哥。不要说争不争得过,就连争这个行为本身……都是错的。
      展云翔一咬牙,蓦地翻身单膝跪地:
      “请蒋姑娘收容!”
      蒋環却怒喝:“站起来!”
      展云翔一怔,依言站起,蒋環跳下马,恨铁不成钢地用马鞭敲敲他的肩:“你好歹叫云翔啊。”
      她抬手指向头顶:“‘展云翔’所呆的地方,不应该是那里吗?”
      展云翔抬头看去,头上有什么?他突然明白过来,天空!苍天万里无云,在他头顶展开,无尽苍穹连绵浩瀚,目及之处,天空高得无界。
      他仿佛第一次看到那样凝视着头顶的天空,自卑、轻狂、怨愤、嚣张,那些常驻于心的情绪此时通通离他远去了,他头一次生出这样纯粹而执着的渴望:到天空上去。

      展云翔被蒋環绑走的消息传到展家,上下惊成一团。
      纪天虹怔怔地发呆,品惠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展望祖来回踱步,恨铁不成钢地喃喃:“他怎么就得罪到蒋军长的千金头上……”
      品惠大惊,见展望祖有置之不理之意,哭道:“老爷,那是您儿子啊!云翔也是您儿子啊!现在大少爷已经走了,您要看着小儿子也再也回不来了吗!?”
      展望祖勃然大怒,一巴掌过去:“我的两个儿子都还没死呢!”
      正在吵嚷,小厮跑来报告:
      “老爷!老爷!蒋、蒋将军派人来了!”
      “怎么了?”
      展望祖一惊,急急迎出去,来者是个年轻军官,看着斯斯文文,负手站在门口:“这是展老爷吧?”
      展望祖惶恐道:“我那劣子……”
      杨脉摇头一笑:“展公子少年英才,被军长看中,记入姑娘的近卫。”他挥手让身后的士兵拿来礼物:“这是我们姑娘赏的,特来送给他母亲。”
      两匹上好的绢缎,一整套金镶宝石首饰,展望祖看得眼睛发直,他当了半辈子土豪,见过,这是当年八旗贵族里才见得到的东西。
      展望祖的态度立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铆着劲儿夸展云翔,对他要上京还是怎么着问也不问一声。

      杨脉把展望祖的态度转告了蒋環,展云翔就站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他竟然不如何失望。
      展云翔一直是个有野心的人,刚刚获得了一个狂妄近乎荒谬的愿望,父亲一贯偏袒的态度似乎并不能再给他什么伤害了。
      蒋環靠着马鞍站着,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展家如何本来就不管她的事,听完了说:
      “小军师,去部队上报到吧。”
      杨脉微微惊讶地抬眼。
      蒋環笑道:“我知道你跟军师不一样,你有热血有抱负,我不拘着你啦。我有新的副官了。”她马鞭一指展云翔,解下腰上的枪扔给他。
      展云翔一把接过,端详了两眼,毫不客气地别在腰上。
      蒋環单手在马鞍上一扶,高声道:
      “匀匹马,兄弟们回京去!”
      她一向肆意惯了,说走就走,也不跟她父亲打声招呼。

      京城的繁华和新奇让展云翔大开眼界,这就是大哥心心念要呆的地方吗?现在他也踏入这个城市,却也不觉得很激动和兴奋。
      抵达当晚,为了庆祝新人加入,蒋環开了个酒会,展云翔这才知道,蒋環跟父亲去桐城是私事,所以只带了自己的近卫,她真正的队伍是一帮京城纨绔,不少显贵人物的子女都以她为首,在整个京城横行无忌。怪不得蒋環不介意他以前在桐城干的那些蠢事儿,她根本比他还过分!
      杨脉给他做了一路紧急培训,各方面知识都恶补了不少,他才知道自己以前引以为傲的东西果然如蒋環所说,是垃圾。
      展云翔被灌了一圈酒,一半就离席去逃难,冷水洗了把脸,就停步在走廊上,没回宴厅。
      蒋環不知什么时候也出来了,她喝了不少,还精神奕奕:“在想什么?”
      展云翔望着夜色说:“我娘还在家里,我担心她……我将来一定要把她接出来。”
      蒋環闻言有点惊异地打量他,一言不发。
      展云翔被这目光看得发毛,忍不住问:“怎么?”
      蒋環慢吞吞地说:“我原以为你懂了才跟着我,没想到还是没有懂。”
      以前听到这样的话展云翔一定会勃然大怒,但已经被杨脉教训了一路,他知道自己确实有很多不足,疑惑地看着她。
      蒋環漫不经心地说:“我爹爹是什么身份,我是什么身份?你在我身边,你娘不就水涨船高了么?”
      她嗤笑一声:“你自小呆在那么个小地方,眼界也被拘得小了,一亩三分田,有什么可争?要争就争这中华大地!”
      展云翔有些震惊,从过去的经历来看蒋環胡闹的厉害,还把杨脉打发到部队上,他还当她没什么志向。
      蒋環没注意他的目光,朗声道:“我将来女承父业,你来当我副官!”
      展云翔一声不吭,心里默默道,必定不负姑娘相邀。
      现在的他,还没有资格回答。

      多少雄心壮志都是日后的事,现下还得过现下的日子,正式上任,展云翔终于理解杨脉的辛苦。
      蒋環简直就是个活祖宗,这也罢了,远的不说,光说她名下马队,训练场地,马匹喂养,军械保管,弹药补充,养养都要操心,蒋環不缺钱,但她缺耐心,文书工作从来都是丢给副手处理。
      饶是是展云翔有管家里生意的两年经验,一上手就这么多方面,还是焦头烂额了一番,他从前憋着一股气,从军校回家就直接挑起生意,干得似模似样,此时心里暗逼,杨脉留下的工作也全挑了起来。
      但最让他看不惯的是蒋環本人的悠闲,一日终于怒到笔一摔:“至少签名您请自己写!”
      蒋環干脆地说:“不会写。”
      展云翔讶然。
      蒋環冷笑:“爹爹出身草莽,我又能是个什么货色?蒋青青已经够我受了,蒋環我可写不了。”
      “蒋青青?”
      “我叫蒋青青,我爹叫蒋大,我爹混出名堂后,让军师给我们父女改了名儿,我瞧他就是穷折腾。”
      展云翔默然,蒋震确实总比蒋大好。

      杨脉一走,展云翔就成了蒋環身边最近的人,但蒋環并没有给他多少优待,他的武术枪术基础都比其他人差点,蒋環下了狠手操练;他初来乍到就顶了杨脉的位置,不服他的大有人在,蒋環从来都冷眼旁观;第一次赌博输掉一个月银饷,蒋環照旧下令给了他三十鞭子。
      蒋環手下四不准,第一赌博,第二吸毒,第三奸|淫,第四内斗,展云翔原本只是忍不住想去看看,但看到了就忍不住试手,他知道无可辩驳,咬牙受了,晚上独自流着泪发誓,再也不沾这东西。
      现在有人看得起他,他自己也得看得起自己,得活出个样子来!

      展云翔年年只给家里捎东西,第一次上战场后,他说,想回去看看娘。
      蒋環一挥手给他放了两个月假,但一个月展云翔就回来了,回来时脸色很不好。
      马场上只有两个人,蒋環懒洋洋地问:“怎么?”
      展云翔一身低气压:“我大哥回去了。”
      蒋環奇道:“你不会还抱着争过你哥的天真想法吧?”
      展云翔脸色更黑:“我老婆跟他跑了。”
      蒋環一怔,忽而大笑:“抱歉!我戳到你痛处了?”
      展云翔听她毫无诚意的道歉,却没有更怒。
      苦苦求来的妻子一见大哥就忘了魂儿,这种耻辱他原本这辈子也不想提起,但本打算深埋心底的话,见到她却自然而然脱口而出。
      蒋環笑过一场,对展云翔的经历也有些匪夷所思:“兄娶弟妻,在哪儿都少见。”
      展云翔讥讽地笑:“怎么可能做妻?就算爹同意、大娘也同意,我那个大哥也不可能同意!就是做个他身边的默默无闻丫头罢了,反正不就是她想要的吗?”
      蒋環见展云翔心绪难平,有些不快,握着鞭柄的手一指地下:
      “蚂蚁争食,你会花功夫去笑它吗?”
      展云翔一惊,她懒得再理那档子事儿,一打马跑开,丢下一句:
      “为那些人用心做甚!”
      展云翔残留的怨气已然被一扫而空,豁然开朗,几乎想学着蒋環平时的样子长笑一声,也用力一打马,追了上去。

      这次离开桐城,他刚刚从一桩彻底失败的婚姻和爱情里被流放,多年执着成空,碎得彻底,他以为他会再也不相信爱情了。
      但转头他就陷了进去。
      其实并不是这一刻,而是从两年前在街上遇见的那一刻起,她的骄傲自信一点一点为他立起支柱,用两年把展云翔从里到外重新打磨。

      幸好这次展云翔回来的早,蒋環其实忽略了展云翔的地位,如今手下离了他一时半刻无妨,连着两个月还真有些吃不消。
      展云翔很快收拾好心情重新上任,一边给蒋家父女卖命,一边考虑如何追求蒋環。
      蒋震不是问题,他对女儿相当放任自流,但展云翔偏偏对蒋環一点把握都没有,她把他从泥潭里拉出来,看着他逐渐变成如今的模样,展云翔不知道自己在她眼里是什么样子。
      正在出神,蒋環来敲门,要他一同去看一批军械。
      出门展云翔就看到,蒋環又换了辆新车,真正上战场后蒋環出门就很少骑马了,展云翔也认为车比马方便,他忽地想到近来蒋震已经开始慢慢放权给蒋環,安全方面应该开始加强。
      他上前一步想提前为蒋環开车门,突然瞥见街道对面阁楼上的木窗子处反光一闪!
      展云翔心里一紧,脱口而出:“青青!”
      蒋環蓦然停步,一发子弹擦着她脸颊飞过去,展云翔一声出口已合身扑过去,抱着她在地上滚了两圈滚到车后,第二枪堪堪擦着他们的身子打在车侧的地上。
      随后枪声大作,蒋環的近卫已经开始反击,展云翔抱着蒋環,背靠着车身,心跳如鼓,半响才平息,方才一瞬间的惊惧几乎让他以为心跳停止了。
      他突然发现不对,蒋環竟然那么安静乖巧地呆在他怀里,忙问:“你受伤了?”
      蒋環抬头,答非所问:“你为什么叫我‘青青’?”
      平日里他们都互称名字,有时展云翔会像杨脉一样叫她“姑娘”,蒋青青这个弃之不用的旧名,早只有蒋震会叫了。
      展云翔语塞,蒋環已直截了当地说:
      “你喜欢我?”
      蒋環如此直接干脆地捅破,毫不在意,展云翔感到被羞辱的愤怒。
      蒋環一向敏锐,这时却像全没意识到,重复:“你喜欢我吗?”
      展云翔羞恼交加,忽然感到不对,这口吻并不是蒋環一贯的嘲笑,他定神看她,她眼睛发亮,笑容里全是发自心底、深深的喜悦:
      “你喜欢我!”
      一瞬间心头雪亮,他不敢置信:
      “你从什么时候起……喜欢我?”
      “第一眼。”
      蒋環十分干脆道:
      “我从第一眼看到你,就想,这个男人是我的!”

      枪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平息,展云翔忽地笑起来,像蒋環一贯那样肆无忌惮的大笑,紧紧抱住蒋環怀里,不顾她低喝:“展云翔!你发什么疯!”
      展云翔把脸埋在她肩窝和发丝间,想起她第一次领他看到的天空,欢喜得几乎落下泪来。

      于2012.1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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