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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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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父亲出事的时候,流川正坐在教室里吃便当,正午的太阳暖洋洋地晒着。
班主任进门说流川君跟我出来一下,众人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到那个平时话不多的男生身上。他放下筷子走出去,刚要开口问是什么事,老师突然抓住他的手。她脸色很难看,握着他的手颤抖着,说:“流川,一定要坚强些……你父亲他……出事了。”
流川家的独子流川枫,在十三岁那年的某个午休时间,得知自己的父亲在出差的路上因车祸重伤,送到医院后抢救无效身亡。葬礼就在当天下午举行,仓促之间母亲打电话到学校给他请假,要他赶去跟父亲做最后的告别。
出差前父亲答应他要带长崎的特产,上次的一对一比赛没分出胜负,院子里被暴风雨打坏的篮球架放在那里没修,期中测验结束后一起去买篮球的愿望还没有实现,这一切突然都不在了。
就像电视上整天播放的肥皂剧一样狗血,只是他从来没想过这件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人都会有生老病死,可这次被挑中的是他爸爸。
墓碑上放了白色和黄色的花束,一身黑衣的母亲在身边悲恸得几乎要晕过去,被参加葬礼的人搀扶着泣不成声。周围认识的或不认识的,无论是父母从前的同学还是同事,都站在墓碑前默默凭吊,也有不少人在抹眼泪。
这些人里流川叫不出几个名字,只记得母亲右手边站着的佐藤先生是父亲的大学同学,上个月为筹房租父亲曾经向他借过钱,被委婉地拒绝,现在正拿着手帕抹眼角的泪。右边的右边,好像叫田中医生,母亲急病住院的期间父亲一时拿不出足够的医疗费,他就强迫她搬到最便宜的八人间病房,现在脸上挂着一副沉痛的表情。
所谓的好朋友,都是些需要帮助时一个人不见,只在葬礼的时候冒出来对墓碑虔诚地说“以后我们一定多在生活上帮助你的太太和儿子”的人。
还有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而过来、以前从来没见过的“闲杂人等”,比如远处树荫下的一大帮看上去很有地位的人,还有母亲左边人群里的两个年轻人。父母的朋友他多少都见过,这些人却从未蒙过面。
以流川家一贯的经济状况,根本留不下什么值得觊觎的遗产,父亲也不是个会惊动这么多人的人物。
他看到下午的阳光照在“流川健太”的字样上,用力握紧拳头。
泪水涟涟的母亲跪在地上抱住他,把他的头揉进怀里抽泣,让他一定要挺住一定要坚强,可是他一滴眼泪都没掉。一直持续到葬礼结束时大家向家属道别,他始终没有哭,眼圈不红鼻子不酸,笔直地站在母亲身边。
那两个不认识的年轻人走前跟母亲握了手,前面的一个说,“流川太太,对于流川先生的去世我们感到十分遗憾,请节哀。”
“谢谢,三井先生。”流川太太的脸上仍然没有血色,流川抬头看着这两个陌生人,觉得“三井”这个姓氏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只有树荫那边的人没过来跟亲属道别,一群人拥簇着一个年纪很大似乎是一家之主的人径自走了。流川太太揽着儿子的手臂紧了紧,什么话也没说。
回去的路上一切都没有变化,对这个城市来说只是一个平凡的市民出车祸死去,对那些“朋友”来说只是一个本来交集就不多的人死了,在葬礼上说一个好听的谎言,回去之后照样不相来往,甚至没有人愿意让这对母子搭自己的车回去。
变化的只有他们的世界,从今天开始,只剩下两个人相依为命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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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礼后的一个星期,流川在学校里说过的话不超过五句。
班主任经常抽时间开导他,每次要说几句劝慰的话时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反而是流川脸上完全没有表情地说他没事,老师没开口鼻子就酸了。知道真相的同学当然不会再开口问,不知道的也不敢提,远远地看到他就下意识躲开,好像他带着生人勿近的气场一样。
周五,流川太太到学校办转学手续,说是承担不起现在的房租,已经找到一个比较便宜的房子,下周就搬过去。因为新家离学校太远,只能让流川转到附近的学校。
从前租的房子是两室一厅,父母忙碌了十多年也没能打拼出足够买下一栋房子的钱,只能一直租着现在这套每月还款。流川太太请了一星期假,送流川上学后在家里收拾打包,终于在周末的时候装好了家里所有搬家的箱子——总共也只有三个,装了十几年来流川家积累的家当。
晚饭时流川太太拼命给流川夹菜,自己只动了几筷子。
“明天一早就要起来搬东西,本来按照合同我们只能住到今天,跟房东交涉之后他同意我们明天九点之前搬完,”流川太太摸了摸流川的头,“今晚多吃点,明天可能没有时间吃早饭。”
“你也吃。”
“我不饿。”流川太太笑笑说,这几天下来她没吃多少东西,整个人憔悴了一圈,强打起精神对儿子露出笑容。
流川低下头默默往嘴里填米饭。
晚饭后他们把没打包的东西放到箱子里,流川在自己的房间里住了最后一晚,躺在地板上裹着薄被子,一直睁着眼睛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