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S][撒沙]泡沫》silencio

1、全一章（未完）

　　一.

　　沙加初到圣域的时候只有六岁，那时他穿着已经泛白的旧亚麻袍子，光着脚，脸上看不到同龄孩子应有的表情。

　　一下船就直接穿过雅典城到郊外，爬了几个小时颠簸的山路，半山腰休息时已经可以看到圣域宏伟的建筑群，甚至能够看清白羊宫大门上的星座标记。撒加暗暗松了口气，有种任务即将完成的轻松感，打开羊皮水袋润润喉咙。

　　这次出行还算顺利，一路上孩子们都很听话，没有额外的麻烦事。他捧着水袋，招呼孩子们到阴凉处避太阳，顺便掏出最后的糖果分发出去。石青色头发的孩子礼貌地说“谢谢”，教皇的弟子婉言谢绝，长相像女孩、路上一直在发牢骚的那个小孩笑嘻嘻地抓了一大把。看他们长途跋涉后还这么有精神，撒加心里好像有什么落了地，笑着把糖果一股脑都倒给了他。

　　然后他才注意到第四个孩子。如果没有停下来休息，他几乎已经忘掉了那个瘦瘦小小的身影，以为这次自己带回来的人选一直是三个，其中有教皇的亲传弟子。然而第四个孩子并不在乎自己被忽视，总是故意落在队伍的最末端，好像不属于他们的集体，是一个陌生人。

　　他叫什么来着，撒加一点印象没有，只知道其他三个分别是穆、卡妙和阿布罗狄。他回想自己走过的地方，这个孩子应该来自印度，可实在记不起来名字，因为他好像从来没有开口说话。这样想着，他的目光落在孩子的脚上。

　　半个月来的长途跋涉，刚才又走了这么久山路，孩子白嫩的脚已经沾满了泥巴，又被砾石沙土磨得伤痕累累，血迹斑斑。可是他的表情仍然平静得好像那双脚不属于自己，平静得甚至有些可怕。撒加心里莫名一沉，走到孩子面前蹲下身，说，“上来吧，我背你上去。”孩子一声不吭地服从了。撒加用手托着背后裹着亚麻袍子的小身体，感觉他轻得好像不曾存在过。

　　阿布罗狄不满地说不公平，撒加低头看了看他脚上的皮鞋，好脾气地笑笑，让大家继续上路。

　　“对了，你叫什么？”碍于面子，他悄悄扭头问。

　　“沙加。”

　　撒加愣了一下，这名字听起来跟自己有点像。“我叫撒加。”

　　孩子点点头，没再说话。

　　二.

　　回到圣域已经是傍晚，夕阳给白色的建筑镀上一层金红的边，看上去有种奢华的肃穆。广场上聚集了世界各地来的孩子，作为黄金圣斗士的候选人不远万里来到圣域。他们中的大多数哪里见过这样的景色，脸上带着好奇和兴奋，当然还有紧张。

　　撒加在广场中央找到了艾俄洛斯，快步走过去，自己带来的孩子们紧跟在后面。

　　“辛苦了，”艾俄洛斯把沙加抱下来，给了背他的人一个拥抱，“去了这么久。”

　　“还算顺利。”撒加笑笑，把藏在身后的孩子们推到前面：“这是穆，卡妙和——”

　　“阿布罗狄。”阿布罗狄大方地往前面一站，有点得意。

　　艾俄洛斯只得蹲下摸摸他的头顶，冲他咧开一个笑脸，又起身转向撒加。“带他们去看看房间吧，先熟悉一下环境，晚上教皇要给所有人接风。”

　　撒加点点头打算离开，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把一直忽略的那个孩子领到前面。“差点忘了，”他歉意地说，“艾俄，这是沙加。”

　　“沙加？名字跟你满像的——快去吧，一会别迟到。”艾俄洛斯程式化地看了沙加一眼，拍着撒加的肩催他。

　　“你天生不引人注目吗？”阿布罗狄窃笑着说，赶忙追上撒加的脚步。

　　穆经过他的时候停了一下，犹豫着说了句“别在意”，可究竟不在意什么自己也说不好，匆匆跟上前面的小队伍。

　　沙加在原地不动，摇摇头。

　　三.

　　一旦陌生变成了熟悉，熟悉变成了习惯，而习惯又融入了生活，原本冗长烦琐的时间好像一下缩短了一半。机械化地训练、吃饭、睡觉，穿梭在比武场和孩子们住的小石屋之间，起初对圣域留下的好印象都消失殆尽了。无止境的训练和差强人意的生活条件磨去了大部分孩子的意志，圣域唯一吸引人的地方只剩下十二宫，十二座青白色的宫殿，那是他们还可以看到的一点希望。

　　跟着撒加和艾俄洛斯训练的孩子总共九个，包括艾俄洛斯的弟弟艾欧里亚，因为教皇史昂公务繁忙，他的弟子穆也在这个小组里。第一天点名的时候看到名单上有沙加，撒加心里涌起一阵熟悉的感觉，同时也告诫自己今后不要再忽视他。可是名字点出来人群中不见了那个身影，除了一同被领进圣域的穆、卡妙和阿布罗狄，队伍里甚至没人认识这个人。

　　“谁叫沙加？”蓝色卷毛的小孩大声问。

　　“他还没来吗？浪费我们的时间。”一个脸色阴沉的小孩抱怨。

　　一阵小小的骚动之后，撒加看到了站在孩子们身后的沙加，还是那件泛白的亚麻袍子，那副安静的表情，脚上多了缠好的绷带。

　　原来他一直都在。

　　撒加暗自松了口气，转向孩子们。“抱歉，是我不好，没看到他，”他顿了顿，装作没看到大家不解的目光，“继续点名吧。”

　　第一次训练的强度就让大多数孩子承受不了，虽然这是成为一个战士的必经之路，伤痛血泪对于这些六七岁的孩子来说还是超出了范围。撒加和艾俄洛斯又是典型的严师，比其他人的标准高出不少，孩子们肩上的担子也就比其他人更沉重，甚至压得人呼吸困难。

　　尽管严格，他们同时很开明，会在训练之后征求大家的意见。虽然大多是抱怨，还是耐心地开导鼓励，直到所有孩子都满意。提意见最多的要属米罗，三天两头找点问题难为他们并以此为乐，让人哭笑不得。抱怨最多的是阿布罗狄，如果圣域有这个条件，他一定会一天洗三次澡，换三次衣服。

　　就连卡妙都忍不住委婉地表达了认为任务过重的意见，沙加却始终没参与到讨论中。他总是一个人，训练开始的时候过来，结束就走，不多说一句话，不多停留一会。他好像把与别人接触看作一种负担，必须放弃，必须逃避，就一直在自我隔绝。

　　唯一能够跟他说上几个字的大概只有穆，也许因为都来自东方国家的缘故。但是穆也没比别人多了解沙加多少，除了天气、伙食等寒暄的话题，他们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艾俄洛斯也注意到这个问题，于是他们两个经常找机会跟沙加聊天，可往往刚开了个头就变成艾俄洛斯和撒加的谈话。沙加安静地坐在那听着，也不参与进来，就那么坐着，看对面的两个人越聊越投机，从天南地北扯到要当哪一个星座的黄金圣斗士，最后再一起无奈。

　　“沙加！”

　　某一天训练结束的时候，撒加在他消失之前迅速地叫住了他，把其他孩子留给艾俄洛斯，快步走了过去。

　　沙加不明所以，抬头看着他，青蓝色的瞳孔里满是疑问。

　　“给我写信吧，”撒加蹲下来，轻轻揉着他头顶的金发，好像在宣布一个命令，又好像只是作为朋友的一个小请求，“把你想的又不能说出口的话写出来，至少让我们知道你的想法。”

　　“——有意义么？”沙加直视对方海蓝的眼睛，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可撒加毕竟比他多吃了好几年饭，看得出平静的青蓝不易察觉地抖动了一下。

　　“当然有。据我所知，有些人比较喜欢用写的方式‘说话’，所以他们平日比较沉默，其实内心并不是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撒加闭上眼微笑，又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孩子，“我想知道沙加是不是这样的人。”

　　“抱歉，恐怕会让你失望。”沙加低头躲开了他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撒加耸耸肩，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表情。“谁能预料呢。”

　　四.

　　接下来的日子一如既往，沙加直接忽略了关于信的请求，依旧一个人我行我素。孩子们对他的态度倒分化成了几个派别，有人指责他不近人情，自高自傲，也有人坚持相信他有自己的苦衷，虽然这样的人不多。米罗甚至说他这样很神秘，“满酷的”，被卡妙用鄙夷的眼光瞪过之后收敛了点。

　　艾俄洛斯直接对类自闭症的沙加没了办法，加上小艾欧里亚最近总跟调皮的米罗在一起，也变得淘气起来，他就更没精力处理沙加的事。不过撒加毕竟是撒加，对付小孩子满有自己的一套，在这一点上甚至比艾俄洛斯更为精通。

　　某天傍晚，沙加在小石屋门前发现一封信。

　　他左右张望了一下，确信周围十几米内都没有人，信大概真的是给自己的。事实上他远不用这样费事，信封上明确写着“To Shaka”的字样，地址正是自己的房子。

　　这是沙加平生第一次收到信，寄信人没有署名，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肯定是某个以大哥哥自居的人。于是他一下子被推到了被动的地位：既然不会主动写，别人的信总是要回的，至少得先看看。

　　信的内容甚至比它的封面还简单，羊皮纸中央只有一个大大的“？”。

　　哑谜？沙加把信放在木桌上，迟疑一下，拿起羽毛笔蘸了蘸墨水，铺开一张新的羊皮纸。没花多久就想出一个合适的答复，他在上面写了一个省略号，把信装好，信封上写了“To Saka”，他不知道撒加的地址，就空着没填，放在屋前的台阶上等圣域的邮差来拿。

　　夕阳斜斜地穿过窗户，在地面上留下一片光影。第一次收信和写信发生在短短的十几分钟内，孩子心里不知怎么有种满足的感觉，好像完成了一件天大的任务，值得好好犒劳自己一下。他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很快就睡着了。

　　撒加终于拿到了信。这时艾俄洛斯正在他的屋子里做客，得知沙加竟然回信了着实吃了一惊，赶忙把脑袋凑过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沙加错误的拼写，正确的应该是“Saga”。艾俄洛斯努力忍住没笑，再往下看内容却忍不住笑倒在椅子里。撒加看起来倒一点都不沮丧，反而还满高兴的，好像沙加写的是长篇大论而不只是一个符号。

　　“你不是一向自诩为专家吗，这下好了，沙加只写了一个符号，明显是抵触嘛，看你怎么继续沟通下去。”艾俄洛斯笑着说，拍拍他的肩，“艾欧里亚最近也变得难对付了，小孩都有叛逆期嘛。”

　　“我已经得到了一个满意的答案，还有什么沟通的障碍？”撒加笑着把羊皮纸推到桌子那头给对方看，后者脸上露出迷惑的表情。

　　“明明说不会写信还买了笔、墨水和信纸，明明表示不要回答还写了答复，其实他并不见得愿意自我封闭。”撒加把双手背到脑后，用椅子的两条后腿支撑着。“我在信里问他最近过得怎样，他的省略号代表‘一言难尽’之类的意思，很难说清楚。”

　　“你怎么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撒加？”艾俄洛斯睁大眼睛，好像撒加刚刚表演了一场魔术。

　　“我碰巧跟别人做过类似的哑谜罢了。”撒加漫不经心地说，“站在对方的角度上思考，这样看来人的意愿其实很简单。”

　　“你到底是不是真的只有十四岁啊……”艾俄洛斯冷汗中。

　　“哪里，碰巧比你成熟些而已。”撒加笑着打趣他，把桌上蜡烛的芯捻得亮一些，好给他的小朋友回信。是艾俄洛斯的错觉还是事实，他的脸色看起来没有先前那样明亮了，而关于哑谜游戏的讨论止于某个地方没有继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