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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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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醒来的时候,眼前却是一片黑暗。
他的直觉告诉他,现下,应该是白天。
他抬手向自己的眼睛摸去,在接触到那些早已干凝的血迹时,他忽然就明白了,自己这双眼睛,怕是瞎了。
若不是被御影用封天印锁住了琵琶骨,乃至仙术尽失,八爪火螭这样无能的妖兽,又怎会伤到他分毫。倚靠在冰冷斑驳的雪岩上,他虚弱苍白的笑道:我的哥哥,你当真就如此狠心。
骨节纤细的手指轻轻覆住,早已疼痛的没有知觉的眼睛。漫无休止的黑暗中,他突兀的记起,那日在赤水湖畔,湖心之上,婉婉而立的红衣少女。
劫灰之中,红衣灼艳。
那一抹繁华妖冶的红色,矗立在一战方捷,狼烟肆虐的华胥废墟之上。随风摇曳,青丝牵动,如同一朵盛开于洪荒古迹之中优昙花,倾国滟滟,遗世孤渺。
她的声音妖冶却清冷渺杳,血雾之中无法看清她的容貌。冰寒刺骨的赤水结界之内,她对他说道:
湮陌,既然天道容不下你,御影容不下你,不如,你便同我一起堕入魔道,将这些所谓高洁的天神统统杀的干干净净,可好?
那是一种鄙晲三界的姿态,傲然,孤绝。
入魔吗?
寂仙林中,似乎还弥漫着八爪火螭兽血的腥臭,他跌跌撞撞地走过去,摸索着,将手伸进妖兽肚子上的血洞,拔出那柄深陷其中的匕首。
匕首上嵌着一颗色泽极好的冰蓝色灵珠,没有旁者知道,这颗灵珠,其实是群龙之首,容泽的眼珠。
天神如何,天魔又当如何?
不过是各行其道,各司其主罢了。
归根究底,又有什么分别呢?
他不禁冷冷一笑,觉得如今凡眼虽盲,心下却比以往更加清明。
寂仙林原是九黎一族的圣地,战神蚩尤曾是他们的酋长。上古时代,蚩尤领导族人联合巨人夸父所统领的巫人部族,以及久居雷泽的三苗一部,与信奉炎帝的燧人,展开激战。骁勇善战的蚩尤族人用自制的铜制附魔兵器,击溃炎帝,并进而占据了炎帝部族所居住的九隅。那时天地初始,创世神盘古尚有残念盘恒于八荒六合,天地无主,尚无神,人,妖,魔,之分。炎帝战败,后举兵前往华夏,请黄帝联手对战蚩尤,蚩尤率领麾下八十一个兄弟前往逐鹿之野,与炎黄二帝交兵厮杀。蚩尤天神神力,又得盘古清气所化长生结庇佑,刀枪不入,更用诡秘阵法将炎黄二军困于逐鹿灰霾之境。炎黄二帝不敌,请军中大祭司女魃,以离魂之术赶往昆仑墟,向昆仑之主西王母求助。昆仑墟乃盘古西华至妙之气所化,中有万物,各有灵性。感于二帝至诚,西王母便遣坐下九天玄女下降,授帝以遁甲、兵、符、图、策、印、剑等物,并为其制燮牛鼓八十面,大破蚩尤。黄帝得轩辕剑,斩蚩尤首级于青丘,定九州天下。
而原本的九黎族人,于逐鹿之战之后,一部分归降炎黄二帝成为华夏黎民,另一部分融入三苗一族,而剩下的最后一部分,则迁往远离故都的北荒。
如今的寂仙林,已没有当初九黎族人,祭拜鬼神时的圣神与肃然。暴雨肆虐,劫云盘恒,腐枝错跟,满目一派萧然之色,与幽都境内的鬼哭林,竟有几番相似之处。
眼下如此,即便目盲,当初种种却也记得清清楚楚,仿佛刻在了记忆之中一般。
如果他没有记错,沿着那条黑水河,一直往南,不用多远就可以看到一个村庄,那里有少数的白夷族人。白夷一族,是九夷一族的分支。如今的九夷族人,大多定居于青州至东海一岸,得早已陷入长眠的东海之主帝俊庇佑。
他现在法力尽失,回去天阙已经是不可能的了。所以现下于他来说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前往白夷村落,寻找白夷一族现任的祭司。
与归顺帝俊庇佑的九夷族人不同,白夷一族世代信奉的神邸,是远古洪荒,天妖一族的首领,东皇太一。
有书记载,昔日鸿钧命盘古开天,后天妖东皇太一从鸿钧处得东皇钟镇周天,定大地。盘古开天,力竭而亡,□□化为巫人。是以妖族管天,巫人掌地。时至今日,九州之内仍有诸多信徒相信,东皇太一,是自天地伊始,地位最为崇敬的神明。
而他的体内,有着迄今为止,天妖一族最为正统的皇室血脉。
这本该是一个没有旁者知晓的秘密。
她的母亲苏绾月,是天妖族的公主,东皇太一的玄孙女。他的血液里流淌着的,有天妖一族一半的血液。而另一半,来自他的父帝,如今九重天上唯一的皇者,天阙的主人,胤秋。
他的哥哥,将成为天族新一任的王。而他,却因体内的妖血,被众神驱逐。
那些面目可憎的神仙,扬言着,要挖出他的心脏,将他的妖血,如数祭献给神隐于洪荒古迹的上古神邸们。以此换取,他们身为神都不能够拥有的长生之力。
而拆穿这个秘密的神明,正是胤秋。
那一日,在离恨天上,他为了拥立那个来自委羽的人族女人为天后,当着三清六御五方十老的面,昭告众神:天妃苏绾月,乃天妖族人,妖性难除,因善妒而用妖术加害嫣落霞母子,故废去妃位,禁足于绯云殿思过。
妖性难除,原来在胤秋在迎娶她入天阙的那一刻,就已经想要废了她。
他要的已经得到,剩下的就是立他真正心爱的女人为后,给她一切她想要的,将天下一切珍贵美好的东西统统给她,日后,他们的孩子也将继任他天帝的位置,统领众神。
而苏绾月,至始至终,不过都是一枚棋子罢了。
可笑的是,天妖族容貌倾国的公主,竟然明知只是一枚棋子,为他所作的一切,却永远都是心甘情愿。
他都快忘记自己的母亲究竟是怎样的一副摸样,他的房间曾挂有她的画像,只是后来,却被他的父亲,用一把业火焚灭得干干净净。
他记得,她的琵琶弹得极好,连九重天上的仙鹤听了,都不忍离去。
元始天尊喜好音律,这万万年来,能入得了他耳朵的,三界之内,不过也只有两样。被他称赞过的,也只有那两样。
一个是瑶池仙境,锦汐仙子和她的琴。二是天妃苏绾月和她的琵琶。
只是如今,七弦尽断,美珏蒙尘。
没有神仙告诉他,绯云殿究竟在什么地方,就像没有神仙知道,他们自身的灵力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衰竭的一样。
一切的开始,仿若一个经历过漫长轮回的诅咒。
一如,上古神邸,时至今日,除却天皇伏羲,地皇女娲,之外,其他的神明,早就没有了无踪迹。就连伏羲女娲,亦只剩下卑弱的灵识,附着于宏伟空寂的宝殿神像之内。
谁都不知道他们最终去了哪里。
却清楚的明白,洪荒众神的沉睡与神隐,无不昭示着,上古时代的结束。
即便是神族,纵然生命较凡人稍长,却亦非没有尽头。也许,真正不变的,唯有那些恒古不曾消散的光,在漫长沉寂的岁月中,兀自轻笑。
而这一次,天阙之上的那些神仙,因为自身神力的消散,无措地寻求祭司拓的帮助。那个除却天帝之外,唯一有资格进入九天秘境的天界大祭司。
祭司拓在赤水境内做法,祈求上古诸神的庇佑,为如今天神们逐渐消散的灵力寻求解决之法。
他和御影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他觉得,如今神族如此,当真有些可笑。
他看到在祭司拓咏唱的咒语下,祭祀的神鼎,出现了朱砂似的铭文,是上古时代所撰写的文字。
那些如同咒符一般的蕴言,如同周身灵光渐盛的腾蛇,缠绕盘踞着青铜神鼎,在华胥国只余的残垣断壁之上,尽显张狂。
那一刻,特别的安静。
他看到那个用黑纱挡住自己半张脸的祭司,用一种极其悲悯的神色看着自己。
当他说出,要以自己的鲜血为引,祭祀远古天神的时候,湮陌听到了她的笑声。
在肃穆寂静的赤水,她的笑声,突兀,妖异,一袭广袖红衣,划破赤水灰霾的天色,宛如一朵末世中灼灼盛开的红莲。
她渡水而来,潋滟芳华,绣着牡丹纹样的衣摆,随风牵动,裸露出凝脂般雪莹的玉足。皓雪纤细的足踝处,用红线系着几个光艳亮泽的金色铃铛。在一众神邸面前,恍若上古天神下降一般,这样的女子,让神族都觉得惊叹。
红衣拂过,少女已然行至祭坛,用一种极其妩媚的姿势,倚坐在神鼎之上。她的左腿微微屈起,右手在拂过发髻之后,缓缓搭在了自己的膝盖上,露出了皓腕上,血玉质地的镯子。祭祀用的神鼎,此时此刻,就像是她的宝座,而她,就像是一个高贵的女皇,傲然地接受着足下众神的朝拜。
在她的左脸,有半面银质的面具,即便如此,却仍然掩盖不了,少女唇角嘲讽的笑意。
她用一种十分鄙夷的口吻,对祭司拓说道:“这么多年没见,你还是老样子。”
少女并未看他,高傲的扬起头颅,只道::“一样的乌烟瘴气,一样的满口胡言。”
被黑色丝绸缠绕其中的祭司拓,负手而立,对那少女轻嗤一声,薄唇微启,淡然地吐出两个字:“妖女。”
继而是少女银铃一般的笑声。
湮陌转头看向一旁的御影,依旧是神情淡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