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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地老仍天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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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自己变得如此愿意回忆。
时间宛如倏然的缝隙,过去,现在,未来,无论人,或事,都堕落沉重的深渊。多么想念往昔的自己,能够在岁月的轨道上漫步缓行。只是,自己早已追上了这样的年纪,相遇,其实并不是开始。
落落睡得并不安稳,也许是风吧,全身的滚烫像火烧一样,偶尔双指相触,也会感觉灼烧得吓人。似乎已经无力起来,喉咙里却燥然失语。好难受……究竟为什么……这次,会这么难受……
梦境依旧蜿蜒徒行,仿佛又回到了五年前的那个冬天。她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上,轻轻环住了他,这样冰冷砭骨的空气,却蓦然变得如此温馨,两旁树叶婆娑,天空寂静无声。
忽然想起,那时竟然没有下雪。
也许是太过贪恋,等到那晶莹的雪花,犹如舞动的精灵,在你仰头的回眸里仓皇飘落,所有的记忆都在刹那复苏。终究是有遗憾的。
可是,当他静静地低头,吻住她的瞬间,自己怎么会觉得,所有的天空,都在落雪纷飞,所有的空间,都已纯白无瑕……
好像如此回想起来,灼烫已经冰封在未知的深处。尽管,这一生终究是梦落繁华,漂泊无依了。
落落蓦然惊醒,是什么声音,竟然是如此惶然失措?这声音从远处悠悠传来,又像是缓缓撞击着她的心扉。每一声,都像天地交融的尾音,朦胧中带着惆怅,依稀中含着蕴藉,更有让人无法忽略的仓然。
落落用力地爬起来,苦笑自己:究竟是发烧了啊,还是多年来从未有过的严重,连扣门声都让自己出现了幻觉。只是,现在还会有谁来呢?
她无暇想这许多,慢慢地移到门前,手正想伸出,原本急促仓皇的扣门声却停住了,忽然间,落落有种奇异的感觉,仿佛是曾经的那份温柔而纯洁的情萦,只是隔了这一层薄薄的阻碍,和自己魂牵梦萦的温暖,也是如此地贴近……
究竟是怎么了,落落摇头,发烧的头脑却是异常的清晰:这种挥之不去的陌生却又熟悉的青涩?
落落惘然中打开了门,眼前出现的那张脸,是如此清俊潇洒,黑眸漠然,却含着微怒,目光冷冽,却不乏柔和,落落早已经没有了心跳,她这么站在世界的尽头,视野里一片空荡,惟有他的双眸,如此忧伤而脆弱地倒映在她的眼里。
怔怔的瞬间,一阵悴不及防的昏厥袭来,她就这么直直得倒向前去,也许是太过突然,她的心中竟是如此宁静安详,意料之中的怀抱,和多年前一样的温暖。
再次睁开眼,额头已经覆盖了一层冷毛巾,全身似乎也被擦过了,是少有的清凉。熟悉的房间,却有了不同的气息。落落竟然发现,除了了然,没有一丝的惊慌,更没有逃避。是过度疲惫后的淡泊,抑或是曾经沧海后的寂静?落落无从得知,只是晓得,在瞥见他的双眸的同时,所有的恐惧均已远去,所有的悲伤均已消逝,所有的抑郁均已烟消云散了。
惟有雪落无声,心灵的世界安详寂然,茫茫空旷,无人踏处。
“你感觉好些了吗?”清冽的声音,和五年前桂花树下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反复曲折,缓缓地从遥隔千古的世界相逢,融合成她心中和煦的河流,流出的是她的过往,却也是无比真实的现在。
“落落。”他的叹息似近,却无法抓住,似远,却也是如此清晰。落落的心被柔和地撅紧,隐隐的裂痛。
“季风。”她忽然地仰头,眸子乌黑闪亮,含着晶莹的光芒。是的,就想这样亲切地呼唤着他的名字,无关时间的裂痕,无关岁月的冲洗,只知道,他,就是她长久以来的思念。
季风停在她的门口,千言万绪,无从梳理。看着她柔弱倦怠地倒在自己的怀里,看着她安宁寂静地沉睡,他的任何情绪,都随着她的一举一动而牵动着。记忆里她如此清晰的一颦一笑,都是闪耀着纯真的光彩,不知道为什么如此地留恋,多年苦心孤诣的努力刹那间付之东流。
不知道他为什么在听了婉婷的话以后蓦然失声,不知道他为什么毫不犹豫地对婉婷撒谎,不知道他为什么在这寒风刺骨的冬天奔跑出了公司的大门,甚至没有知会任何人一声?有谁知道,他在车流中穿梭,心里是多么的恐惧着失去……
落落……落落……反复地低吟着的名字,究竟要印刻在心底多久?
多少年了,能让他沉着冷静的外表疏忽破裂,能使他疲倦苍老的情绪瞬间跌宕,原来这个人,始终就是她。
落落,他多少次地呼唤,只想泄露着一点点的爱怜,让她知晓。
终于明白,自己再也不可能真正放开她,即使,他们这一生都无法走向彼此。
季风沉默地走到落落的床前,递给她一杯水,低头细细凝视着她,好像要真正地看透她,这种深沉的目光让落落有种读不懂的困惑。
她忽然问,声音带着些微的沙哑:“季风,你怎么知道我病了?”
“婉婷告诉我的。”他的声音里有着疲惫和不堪,似乎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哦。”落落沉默良久,季风为她取下冷毛巾,摸了摸她的额头,还好,不是很烫,已经渐渐好转。
他正想起身,低头却看见她绯红的面容,发梢零落地披散在肩头,她的牙齿甚至还咬着嘴唇,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这样的她,竟然使他心弛神荡。
是的,她并不美丽,可是浑然天成的纯真中带着俏皮与可爱,她紧张,她羞怯,她茫然无措,她痛心裂肺,此时此刻,他竟能如此贴近地捕捉到她的情绪,多年的梦境,不过是渴望着她有一天能真实地站在他的面前,没有误解,没有阻隔,没有避开,只有坦然的彼此,默默相望。
他站起来,走向门口,身后的她却忽然出声:“季风,你为什么要来?”
为什么要来?是啊,自己究竟有什么原因,听到别人女朋友的的病讯,就这样匆匆跑来?自己究竟有什么资格,还来这里照顾她,怜惜她?
她,并不属于他。这一点,他比谁都要清楚。
“为什么……?”季风的声音里有着说不出的苦涩,“我不知道,真的,落落,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站在这里了。”
他走去,忽然又停了下来:“难道你还看不清吗?”他的声音,像柔和的风一样清凉,又像朦胧的雾一样飘渺,和世界上任何人的声音相比都是如此特别,深沉得,轻易就让她痛彻心扉。
一连几天,季风都是按时送来药,然后默默地看着她吃下,睡着。
有时他会凝望着她的睫毛,神色平静,却是多么留恋地注视着,直到夕阳落下,晚霞漫天,室内的他和她,在霞光里如此安逸地相处。
似乎他们本来,就是如此默契的存在。
没有其他任何人,也许,他们都同样这样渴望着这一刻的平静。
落落的烧逐渐退了,病几乎也好了。季风的眉头也舒展开来,只是,他们也知道,几天的平静和谐,也将被打破,他和她,终究要回到原本的轨道上去。
今天,该是最后一天了吧?落落起床,她无暇分辨,她究竟有多少留恋。
这里,蕴存着他的气息,这使她漫长的煎熬,有了安心的蕴藉。
她蓦然抬头,对着季风说:“季风,我们一起出去买点东西吧?我想做点菜。”
她瞥见季风清冽目光,心里不由地紧张:“我只是,想谢谢你,毕竟,麻烦了你好多天……可以吗……”
她知道这样贪恋着他的温暖,终将愈陷愈深,但她无力挣扎,甚至没有念头推开。多年的思念纠葛,在这几天疯狂生长成茂盛葱郁的水草,塞满了她的心湖。也许此去经年,衰败不再。
季风回头,她的目光里蕴涵着他熟悉的坚持与期待,他又何尝不明白,这样平静的两人独处,终究不能长久下去。
只是这些天,心里,竟是很久都没有出现过的晴空万里,仿佛连对陌生人,都可以不由自主地微笑。连恬彤几次拿错了资料,他也生气不起来。
恬彤曾经问他:“总裁这几天有什么高兴的事吗?”
他沉默良久,才回答。也许,并不是回答,只是对自己,喃喃自语:“直到这么久,我才终于看清楚了,是不是很迟钝?”
恬彤疑惑地望着他,季风笑了笑,没有解释。
季风走过去,轻轻地拥住了她,她的身躯如此柔弱,却是让他心痛的温暖异常,是往昔,还是如今,他不想再分辨了,只是这么温柔地拥着他,连同长久以来的思念与疼痛,都渐渐沉寂,原来它们在岁月暗河的汹涌中并没有褪去,反而悄悄沉淀,凝结成记忆里最晶莹的琥珀,即使零落,也终究是这样真实地存在过的曾经,纵使一生,忘怀也是枉然。
他低头,目光直直地对着她,清冽,也是依旧的宁静淡然。他轻轻地说:“好。”
是啊,也许这一生,再也没有这样彼此相伴相依的日子,可是多么感激上苍,在我们分离了这么久后,还有这样的云淡风轻。
温暖,在不经意时,渗入心间。仿佛只要和她在一起,岁月的流逝也了无痕迹。如果能够真的,就这样天荒地老……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