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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老爹和唐大山天光刚亮就出门下地去了,因为西坡头的田里活计多,离家也远,两人还拿个大竹筒装满粥带上,午间就没归家,这会两人在田头打发完午餐,正要继续做活,扛着锄头下地来的村里人见了他两却很吃惊,问道:“你们家小山在江里被大水冲了,你们怎么还在这里?”
一句话惊得唐老爹一个趔趄要摔到田里,唐大山忙抢着扶住爹。“小山咋就被大水冲了?”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
来人也只是听其他村民提及过三两句,连小山被救起也不知道,来来回回就那几句话。唐家父子俩心中大恸,顾不上收拾活计,两人互相扶了一路疾走到江滩边,只是旷野空茫,江水滚滚,哪里见到一个人影呢?
唐老爹再也忍不住,嘶声哭了起来,他蹲下身,身体蜷做一团,想要抵御这莫大的悲痛。常年艰辛的劳作让他疲惫苍老,面上皱纹遍布,头发也早早花白,加上中年失子的打击,一下子更显出日薄西山的凄凉来。“老天啊······你作孽啊······”
“爹,咱不哭了······”生平首次见到自己爹哭泣,唐大山悲痛心酸,他蹲下伸手把老父亲拥在怀里。“爹,您还有我以后我加倍孝顺您······”
这怎么能一样呢?儿女是前生的债,做父母的并不是指着他们养老孝顺才生下他们的,他们好好活着,做父母的心才不缺角,也才能真正幸福。“我这辈子就没能享过福,”唐老爹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大儿子,喃喃道:“眼见你们都大了,昨儿我还跟你娘说,好日子要来了,手指尖儿都碰到了······结果一场空···都是空的······以后也都等不到了。”
“爹!”唐大山再也忍不住,搂着自己爹放声大哭。
“咱们先家去吧。家里娘和小荷也不知道该怎样了。”哭了半天,唐大山打起精神劝他爹,“咱还得多寻几个人来,一起把小山给找着了”
“这么大的水早把人冲远了。”唐老爹看着滚滚江水,恨不能自己立时就跳下去把儿子找回来,“得找!多难都得找,不能让我儿孤单单去做水里的野鬼······”话未说尽,眼泪又要下来了。“咱们得马上家去。你娘他们也没想着给咱们带句话,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婆子厥过去了,她可不能再出什么事了。”
两人又是一路疾奔,回到家里,见清静静没有一个人,心里俱都“咯噔”了一下,脚步停在院子里,竟不敢再走动了。“娘!小荷!”唐大山着急,扯了嗓子喊起来。
“老天爷,别再祸害人了······”唐老爹喃喃自语。
就在两人心中又惊又怕的时候,守着儿子不留神趴在床头睡着的唐李氏听到他们父子的声音,高声应了,“我在屋里呢。”
父子俩踉踉跄跄跑进屋,一眼看到床上的唐小山,一时没联想他还活着,只以为尸首被找着了,一时两人眼泪都浸在眼眶里要滚出来。
看着他们的神情,唐李氏哪里不明白他们的想法. “老头子,咱小山还活着,”她心中百感交集,又哭又笑地道:“小山被救回来了,现下他喝了药刚睡着。”
救回来了?!失而复得的冲击太大,巨大的喜之后紧跟着巨大的怒,唐老爹一个大步上前,一手拉起熟睡的小儿子,一手狠狠地往他脸上扇去。“个兔崽子!叫你顽皮!叫你闯祸!”
唐小山在梦中痛醒来,睁眼看到老爹扬起蒲扇搬的大手还要继续招呼自己,一边挣扎一边哭喊:“娘,娘,我疼啊!”
“他爹!”唐李氏从他手里抢下小儿子,护在自己身后,“你要教训他听话也不用急在这时,他都被大水吓掉了一半的魂了!”
唐老爹见平时又皮又倔的儿子轻易嚎哭,也再打不下去,哼一声,瞪他:“平时说话,你左耳进右耳出,看你下次还敢不敢?”
唐李氏哄劝儿子,“小山跟你爹认个软,咱下次要听话知道不?”
唐小山审时度势,乖乖地道:“爹,我下次不敢了。”
唐老爹点点头,心中安定,只觉两腿发软,找了椅子就瘫坐不动了。
唐大山上前,摸摸小弟的头,“你个皮猴吓死人了。”又问,“这究竟怎么一回事?”
唐李氏将事情经过说了。“小荷拿了伤药去你三奶奶那找南生去了,这也有小半个时辰了,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唐老爹听了她的话却急起来,“南生是咱家的大恩人,你连口热茶都没敬,就把人撇边去了?”
唐李氏也不好意思,小声道:“我这不是急惶惶的,一时顾不上吗。”
唐老爹站起身,招呼大儿:“大山,你跟我去把南生请到家里来。”
小山听说了救自己的人是自家的南生表哥,也要下床一起去。“我要跟表哥说谢谢!”
“你给我好好躺着!”唐老爹瞪圆了眼,吼他。又向唐李氏交代道:“你赶紧收拾一桌好菜出来,再打上一壶酒。”
“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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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老爹父子俩走到唐周氏院门,正赶上周南生又要走。
“南生啊,”唐老爹拦住他,“你救了小山,就是救了我们老两口的命。老唐家得好好谢谢你,起码得让你吃口热饭再走哇。”
“表弟,”唐大山也拦住他,把自己的胸膛拍得梆梆响,“你救了我兄弟,你就是我亲兄弟。走,咱哥俩家去喝一杯!”
唐荷在一旁很无语。“哥,他受了伤,不能喝酒。”
唐家父子闻言一通紧张,一人拉了周南生一只手,在他身上摸个不停,窘得周南生连声说:“小伤,不打紧。”
唐荷不知为何心中浮起笑意,见他尴尬,出声救他:“爹,大哥,你们也别到处摸了,他伤的是脚底和右掌心。”
唐老爹又扯过周南生的右手看,唐大山则蹲下身要扯他的鞋子要看伤,差点没把周南生给扯摔在地上。周南生看见唐荷含笑立在一旁,总觉得她有点故意。
“舅舅,表哥,真的是小伤,不妨事。”周南生挡来两人,又解释了好一会。
“伤在脚底不好走路,走,哥背你家去,咱们不喝酒,就吃饭。”唐大山蹲下身,示意周南生趴上去。
这下周南生更尴尬了,不由自主就求助地看向唐荷。
“爹,大哥,南生表哥说了,今天他有急事,要赶着回家。咱也不能耽误表哥的正事了,改天咱们再登门,郑重地道谢。”
“是这个理。”唐老爹想了想,也赞成。“只是南生伤了脚,不好再走路。大山,你去借板车,让你表弟坐车上,你拉他家去。小荷,回去跟你娘说,把咱家的鸡鸭都圈好啰,一起给南生拉家去。”
周南生吓一跳,“舅舅,不用了,我救人又不图这些。”
“我知道你不图,你心善,那大水弄不好也能把你卷了去,今日小山亏得遇到你,旁的人还不一定救他。”说着心中又是一酸,顿时有些哽咽。
“您也不要多想,小山没事了就好。”周南生温声劝他,“舅舅,咱一家人就不讲虚礼了,东西我真不要,我也不用表哥送,一点小伤,咱地里做活的人受过更重的伤也没放在眼里,我自个走回去就成。”
唐老爹哪里肯,最后讨价还价,东西就不带上了,但是他不能走路,由唐大山借了板车把他拉回家。
送走了他之后,唐老爹跟唐荷也要告辞,三奶奶挂心小山,就跟着他们一起家来。
进了院子,唐李氏用木盆子盛了热水,正蹲着拔鸡毛呢。看见他们进来,眼睛就看向他们身后:“南生呢?”
“他有急事家去了。”唐老爹答道,“改明儿咱再登门,郑重地道谢。”
“也好。”唐李氏赞成,“只是可惜这鸡了,我快整干净了都。”心疼地看着手里提的大公鸡。“算了,正好给小山补补,压压惊。”
“他补什么?要压惊的是我们。鸡我们吃,让他一旁干看着。”唐老爹大声说道。
“爹,”唐荷无奈地看着自己爹,“您别嘴硬心软呀。”看他那红眼圈,都不想揭穿他。
三奶奶一旁笑着打圆场:“行了,人救回来就是好事。”又问唐李氏:“小山人呢?我看看他去。”
“屋里躺着呢。唉,让您跟着一起担心了。”唐李氏说道,“小荷,扶了你三奶奶进屋。我把这鸡再整整,给你们炖了吃。三奶奶,今晚您也留下,跟我们一起吃吧。”
唐老爹和唐荷一起扶了唐周氏进屋,唐小山一个人在床上睡得久了,听到动静睁开眼,见到他爹,瑟缩了一下,见他爹没有再打他的意思,就一一叫了人。
“你这孩子,真是······”唐老爹叹了一声,摸摸他的头,“你这会把三奶奶都吓着了。好好跟三奶奶说一会话。”
“嗯。”唐小山难得乖巧,起身要过去扶老人,“三奶奶,您坐。”
“别起了。”唐周氏被唐荷扶到床边坐下,她打开一块手绢,露出几块硬糖,“小山这会被吓怕了吧?来,三奶奶给你糖吃。”又递给唐荷一块。“小荷也尝一尝。这是五月五那会货郎来咱村,我拿了地里好几个大葫芦瓜跟他换的。”
“谢谢三奶奶。”唐小山接过糖含在嘴里,偎依到唐周氏身边跟她撒娇。
唐荷也接过糖放入嘴里。其实以她的口味来说,这糖真算不上好吃,糖太硬,且许是在米缸里放久了沾了陈米的味道,还有些哈喇味,但不知为何,唐荷嘴里含着糖,又看着眼前这一老一小,就想流下泪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