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生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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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兰京是个普普通通的人，没有飞檐走壁的功夫，最多会几下三脚猫的刀棍，好在力气够大，在厨房里抡动着巨大的斩骨刀，什么粗活重活都能干，所以在东柏堂一年一直不愁饭碗，安安生生。
可是从半年前，偶尔一次他代替一名小厮去给齐王独孤澄送饭时，他被独孤澄那双闪着奇异光芒的眼睛盯上了。独孤澄吩咐，以后他的饮食都由他来送，不准他偷懒。
独孤澄生得极有风姿，连他这个男人都会被吸引。因此在每次送食时，他都要故意磨蹭磨蹭，偷眼看看独孤澄微垂眼帘专心进食的样子。他心想，人和人就是不一样，有些人就是生来的人上人，瞧这吃东西时候的样子，怎么看都那么好看。
可是，他的这些旖旎心思，被一次无意间撞见的可怕事件，给无情击碎了。
一个仲夏夜，暖风和煦，他正趴在墙头偷窥在院子里对月独酌的独孤澄时，院子里的松墙后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一群蒙面黑衣人，举着明晃晃的刀，朝独孤澄扑去。
兰京几乎叫出声来，险些没从墙头栽下，因为他无法接受那个风风流流的人儿顷刻间就要被砍成肉酱的现实。他紧闭双眼捂住耳朵，不敢看也不敢听。
他听到独孤澄在唱歌。都到了这种时候，居然还有闲心唱歌，是吓傻了还是眼瞎了或是精神错乱了，难道能以歌声杀退所有刺客吗？
他刚刚想到这里，就突然觉得脑子里嗡地一声，喉咙里一甜，人就从墙头向后栽倒了。
等他从地上慢慢醒转时，地上都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沙石和断裂的树枝柳条，好像刚刚经历了一场风暴。疑惑之下，他艰难地爬回墙头，愕然了。只见院子里横七竖八躺满了黑衣人的尸体，这些人无不头颅爆裂眼球滚出而死，惨烈至极。
再看独孤澄，他仍坐在那里慢慢饮酒，闲闲雅雅的神态，仍旧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好像鼻子失灵了，完全闻不到周围弥漫着的令人作呕的血腥。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歌声杀人这种神功密技。如果不是他提前紧紧捂住了耳朵，只怕此时早已成了脑袋开瓢横尸当场的死鬼了。
毛骨悚然。
兰京总怀疑，那一晚独孤澄其实已经觉察到他的存在了，这样深藏不露的高手，怎么可能被人夜夜偷窥而毫无知觉？这个秘密要想不外泄，最好的办法就是杀人灭口。
因此，他日日提心夜夜吊胆，生怕独孤澄会杀他灭口。偏偏他杀人不用刀不用剑，能在别人无法防备的时候杀人于无形。兰京每次给他送食的时候都战战兢兢，生怕他突然会开口唱歌，让他死于他那鬼魅惑人的嗓音之下。
他想逃，却无法逃出这个铜墙铁壁的王府。可是逃不掉，他难道坐以待毙，等着被杀？不行，绝对不行，他还想好好活着呢。转念一想，要是有什么法子，能把独孤澄从这个世上消灭，那就好了。
痴人说梦，他除了会用菜刀，还能有什么别的法子？菜刀屠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这一晚，他看到元仲华来了东柏堂，却没有如往常那样去看练功中的独孤澄。而是进了一个院子，过了一会儿，又进去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看起来像是个男人。
有奸情。兰京兴奋起来，跟进去悄悄窥听。于是，他知道了这桩密谋。
难怪独孤澄最近看着他的目光越来越是玩味，一看就能看上很久，盯得他脸上火辣辣的，心头痉挛成一团。原来他在修炼目光杀人的神功，要不了几天就可以修成了。兰京猜想着，到时候独孤澄第一个拿来练手的试验品，肯定是他了。
不行，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拼了！
六
独孤澄的野心很大，独孤澄的野心也很小。
他已经是当世第一高手了，可他还想突破自我再有进境，怎能说野心不大？
可他的目标不是一统武林，也不是称霸天下。他只想在三十岁之前攀到武学的至高巅峰，然后从容身退，好好打理父亲留给他的偌大基业，管好这个国家。进可以灭宇文氏，退可以守着妻儿子女过日子，修身齐家。
三十岁以后的人生，可以更美好的，忙里偷闲时，和自己看中的人厮混在一起，不管那落花流水不管那天上人间。
他其实并不喜欢杀人，练武只是一种乐趣。不过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境界达到之后，也就没什么乐趣可言了。他从内心里有一种恐惧，等到神功练成，到时候世上再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抵挡他，没有对手是很空虚寂寞的一件事。其实他很害怕空虚寂寞，如果人生真的到了这个地步，活着也失去了意义。
到时候，他是什么人？打遍天下却难求一败，多么无聊，难道他要号求败，被世人称为“独孤求败”吗？
其实，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觉得，他喜欢的不是女人，而是男人。
其实，他这么多年，爱过好几个男人，只不过这些男人并不知道他的心意罢了。
不是他不敢表达，而是他很清楚，自己练的这门功夫是必须要至阴之力，因此不能和任何阳气旺盛的人接触，他必须要和他不喜欢的女人们交合，以获取他自身缺少的东西。武学固然令他心驰神迷，然而感情方面的空缺，一直折磨着他，在这方面他从未得到过任何的填补，已经被折磨得快要走火入魔了。
这半年来，独孤澄莫名其妙地喜欢上了那个叫做兰京的厨子。虽然兰京是个厨子，但却是从他最为倾慕的南朝而来的，身上带有一股新鲜的江南气息，就连厨房里的油烟味也无法遮掩。
兰京其实长得并不差。他看得多了，反而觉得这人很是耐看，很是养眼。他忍不住地，总是痴痴地盯着他看。可这个傻子，总是不解风情，老是一副仿佛被他目光奸污了的神情，先是有些令他生厌的畏缩，后来又变成了值得玩味的坚毅。
兰京，是在下什么决心吗？
独孤澄想着想着，嘴角露出一抹自己也没有觉察到的微笑，手不知不觉地朝半空中点了一下，做了一个捅破窗户纸的动作。但愿自己神功练成的那一天，兰京能有胆量捅破这层窗户纸。他也能从这一天起正式蜕变，走向人生的一个崭新阶段。
想爱而不敢爱的日子，他真是过够了，他需要放纵，和他中意的人一起，彻底地放纵。
八月初八的这一天下午，风和日丽，他的心情也很好。
他知道，只要过了今晚，他就可以练成神功的最后一步，开始他的新生了。
兰京给他送来了酒菜，他的胃口突然大好起来，独自享用了一阵还觉得意犹未尽，看着一直守在一边的兰京，脸色红红的，好像之前偷吃过酒一样，越发觉得可爱，于是冲他招了招手。
如果只是单单的肢体接触，应该不至于沾上阳气，导致他今晚功亏一篑吧。
兰京到了他身边，手里仍旧端着那只空空的托盘，似乎很怕他，不敢放下。
“不要怕，把这东西放下。”
独孤澄话一出口，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嗓子里好像堵了什么东西，瞬间肿胀起来，所能发出的声音，极度暗哑，残破不堪，难听得要命，连他自己都几乎分辨不出自己说了什么。
兰京放下了托盘，他抬起手，比划着，想要兰京去叫医官过来，给他看看嗓子。
可兰京的右手里，握着一把雪亮的刀子，他看着像是杀猪刀。难道兰京脑子坏了，要拿这么大一把刀子帮他切肉？
嗯，是切肉，只不过切的是他的肉。肚子里凉了一下，白刀子进来，红刀子出去，热乎乎的液体汩汩而出，席子上顿时一片鲜艳，就像他那次不小心打翻了满砚的朱砂。
他有些搞不清楚状况，这是酒喝多了眼花，还是他练功练到快要走火入魔的征兆。只不过经脉之间没有他想象中的真气逆行，只是身上越发软绵无力，坐也坐不住了，慢慢从床沿上跌了下去，仰卧在地上起不来了。
独孤澄眼睁睁地看着那把平日里用来杀猪的刀子在面前起起落落，一声声轻微的闷响之后，身上多了很多窟窿眼。飞溅的血花落入眼眶，疼得很。
为什么要杀我？他呼哧呼哧地喘着，已经没法说话，只能努力朝杀得红眼的兰京抬了抬头，想问他，我不就是想占你点便宜嘛，至于这么激动吗？
兰京哈哈大笑：“什么天下第一高手，杀起来比兔子还容易！你不是要杀我吗，你现在还杀得动吗？”
“你能以歌杀人，我给你喝了半夏酒；你能以舞杀人，我给你下了十香软筋散；你能以弦音杀人，可你连琵琶丢了都不知道。你就是个大笑话，活该被我杀！”
嗯，这个笑话是很可笑。只不过，为什么你不多等一天，只要一天就够了。
可惜，可惜。
独孤澄攥住了兰京那只沾满他鲜血的，握着刀子的手，就那么瞪视着他，咽了气。
尾声
祖珽没能杀掉独孤澄，只好灰溜溜地跑回来给独孤澄的弟弟独孤洋当起了臣下；曹妙达也没有机会杀掉独孤澄，后来老了沦落了，成为了独孤纬后宫里的一个老乐师。称霸武林号令天下的梦想，幻灭得那么彻底。
而元仲华认为自己不是杀害丈夫的凶手，所以心安理得。若干年后，她被独孤湛尊为太后。辈分错乱得很彻底，文襄皇帝独孤澄明明是她丈夫，现在却成了她的子孙辈。
兰京杀了一代魔君，既没有成为西魏国师，也没有成为武林盟主，他的脑袋被独孤洋做成了尿壶，解决生理问题，夜夜都离不开它。
几百年来，江湖上一直有个传说，那就是有个叫独孤求败的人，能以歌杀人，以琵琶杀人，以舞杀人。在他即将练成以目光杀人的前一天，他被他的情人杀掉了。他的绝学因此失传，他的名字也变成了一个传奇的传说。
【完】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生死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