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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斗权宠妃(下) ...

  •   五、

      这事之后,石楠被关了好一阵,直到她认真反省说不会再心存妒忌,会学着和陈容相处才算真正作罢。
      过了一段红袖添香、抚琴挥毫的风雅日子,石楠天资聪颖,学什么都快得惊人,最后连赵洛之最拿手的煮茶之艺都习去了五六分,他便说什么都不肯再亲自授艺。
      这当然只是表面说法,夏帝要微服来王府,才是赵洛之真正脱不开身的原因。
      冬至那日,府中热闹万分,石楠被告诫不许乱走,便独自在亭中扫雪煮茶。
      火红的披风在无垠雪白中起起落落,仿佛是红梅仙子入了凡尘,听到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她将煮好的茶转身奉上,低低唤了一句:“殿下请用。啊——”
      又在看清来人后,惊得跪在雪地之中。
      素手发颤,杯中澈亮茶水却一滴未撒,俨然一副极力在圣颜前保持稳重的模样。
      夏帝被逗乐了,许了她平身,浅笑着将那杯茶饮尽,直赞好手艺。
      赵洛之来得太迟,石楠被召去当御前奉茶女官已成事实。
      震怒中他扫落一桌茶具,曾经二人煮茶品茗时的记忆,如今已成了莫大讽刺。要他怎么相信,学风雅烹茶皆是假,她从那时起就重拾了谋划入宫的心思!利用陈容排异之心,引夏帝入她的局。
      “二皇子被废,皇储未立,殿下是时候在皇上身边安插眼线,这事由石楠去做,再恰当不过。”
      “不要说我!就说你!”赵洛之咬牙切齿,“你在报复对不对?陈容的事你一直意难平,一直恼着,怨着,恨着!”
      “我是恨着,那又怎么样?既然你不能全心全意护着我,我又为何不能为我自己谋划一二?”
      赵洛之眸色暗了暗,艰难道:“你明知眼下我不能和陈家翻脸,并非是弃你于不顾,你又何必为了报复……做此牺牲?”
      “我最初便明示过要入宫为妃,如今感谢还来不及,何来牺牲呢?”
      她的轻松像是一把利刃狠狠扎入赵洛之心头:“为妃为妃,又是为妃!我的王府就这般小,装不下你求荣的心?你可知女子入宫,便是万劫不复的开始!”
      “我的殿下,与女子而言,将心给出去才是真正万劫不复的开始。”她走到廊前去接飘落的雪花,“只有守好了心,才能义无反顾地去争去斗,在皇宫我大可以做到,在殿下这里却输得一败涂地……”
      赵洛之抓住她,软了嗓音,眼中甚至带了祈求:“小楠,你在意的不会永远都那样,入宫的事我也还有办法压下,可你若现在从这个门出去,我二人便再无可能,你明不明白?你可要想仔细了。”
      他以为她多少总会不舍,以为那双明眸中,此刻也一定氤氲了水雾,而最终,他却只看到满满自得,和孤注一掷的决绝。
      “殿下与我之间——”石楠掰开他冰凉的手指,“本来就没有可能。”
      她眼中燃烧着比初次相见时更惊艳火热的贪婪,那是赵洛之后来每每想起来,都觉得不寒而栗的画面。
      她是认真的,她终于找准机会要扶摇而上,宠冠六宫了。

      六、

      入宫十二载,又在丽妃身边呆了三年,加上心思通透,才学过人,不过半年,奉茶女官就摇身变成倍受圣宠的瑞妃,这中间,自然也少不了心存愧疚的他为她精心打点和周旋。
      在宫中走动,再见难免,他却一次都没有正眼看过她,仿佛这样可笑的坚持能够让他心里好受些,让他能够不再去深究,深爱的女人怎么就变成了父王的宠妃。
      心不动则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才是她想要的吧。
      然而,他和她都忘了盛极必衰的道理,当赵洛之正为二皇子谋反、余孽作祟焦头烂额时,宫里突然传来她被打入冷宫的消息。以为早就死了的那颗心开始急跳,蓬勃有力,他恨不得插翅飞到她身边,甚至想着只要她一句“带我走”,他就可以不计代价,只求结果。
      筹备了许久,准备完全,才在一个深冬的夜里去了冷宫。
      一年未见,她清瘦了许多,虽然衣裙简陋,身处冷宫,却依旧掩不住身上慑人的皇室威仪。
      似乎是骨子里的骄傲不许她向他低头,石楠质问生硬:“王爷怎么来了?来看本宫笑话吗?”
      一口一个王爷,一个本宫,好像直到现在也不肯原谅他。
      赵洛之苦笑:“到底是从我府里出去的人,出了事,我来看看都不行?”
      “看看就快走吧,寒冬腊月连火盆都没有,万一让王爷染上风寒,倒是本宫的不是了。”
      还没说上两句,已开口送客,赵洛之抓住那落荒而逃的人:“究竟为什么会被打入冷宫?你不说清楚,我不会走的。”
      衣袖单薄,顺着她手臂滑落,瓷白的肌肤一点点显露,冰肌玉骨上鲜艳赫然一点朱砂红,刺得赵洛之眉间一紧,石楠还想躲,已经来不及。
      这怎么可能?入宫一年了,圣宠不衰的瑞妃,怎么还会是……
      她倔强得抽回手,眼里噙了泪,却咯咯笑了起来:“还能什么原因,不过就是男子喜怒无常。口口声声说等我自愿,现在又等不及,舍不得杀我便只能让我先受点苦咯。”
      “你究竟在做什么!”不知为什么,赵洛之怒极了,“之前不是说得很漂亮么?说在宫中可以不顾一切去争去斗?父皇不是我,不会什么事都让你任意妄为!这一次是冷宫,下一次或许就是鸩酒,你知不知道!”
      “知道……其实都知道,明知道却又……怎么会这样呢……”
      她喃喃低语,缓缓低下头,月光下眼角委屈像是要滴出水来,看得赵洛之心慌意乱,胸口从未有过的又痛又麻。
      狂乱,混沌,自他欺身压倒她的那刻起,事情好像已经完全失了控。
      天雷地火,云涌雨洒,最迷醉的刹那,他听见她低声的抽泣,说着如果她不是她,他不是他就好了的胡话,然后攀紧他的背脊,狠狠地叫他的名字。
      一夜温存。
      天亮之时,他满心怜惜地看她穿戴整齐,说事情他都安排妥当了,瑞妃今日就会‘病死’冷宫,让她随他一起出宫。
      “出宫?谁说我要出宫?”
      一句话,让他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
      “如今你自身难保,还在想如何翻身吗?”
      “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结果。王爷,后宫之中真正的争斗,从来都不是围着哪一个男人打转。”她微笑着轻抚小腹,道,“我石楠既然要斗,斗的便是这天下,这皇权,和那一尊——九五宝座。”
      “那你当我是什么?你当昨夜是什么!”
      “冷宫太寂寞,会汲取温暖是人之常情,陛下病痛缠身已久,只怕再难所出,故而我这般……”
      清亮巴掌声响起,她的脸肿了半边,他的手掌不痛,心却痛得咬牙也难忍。
      石楠抿了抿嘴角的血渍:“当初那一巴掌到现在才还,说起来,石楠不算亏。王爷若看本石楠不顺眼,以后自当不相见,何必动怒?”
      他颤抖地连说几个“好”:“从此往后,我若再管你,便让本王孤独终老,一生不得所爱!”

      七、

      这个冬天,夏帝忽然沉疴不起,病中极是思念瑞妃,石楠就这么被从冷宫召回。
      她如此幸运,相较之下赵洛之的日子就难过多了。
      一边要防着二皇子动作,一边又担心前朝余孽会卷土重来。大元前朝灭国时,前朝皇后带着两个孩子被旧部救走,多年来一直藏身在武林势力下,如果夏帝在这个时候殡天,他根基不稳,大夏国只怕会遭遇前从未有过的危机……
      夏帝生性暴戾多疑,病痛缠身也并非一日两日,像这样凶猛古怪的却从来没有过,会诊毫无进展,御医斩了一个又一个,只能拿宝参吊着命,仿佛是一具带着口气的死尸,许多宫人甚至都忍受不了那惨状和异味,只有瑞妃御前精心侍奉着,一刻不离。
      今冬第一场雪后,夏帝到底坚持不住了,弥留前面目狰狞地下旨,说瑞妃这么好,他断不会舍下她的。一开口,竟是让石楠殉葬!
      丧钟响彻皇宫时,赵洛之早已忘记当初发的毒誓,火急火燎赶去瑞妃宫殿,却发现她正悠闲小酌,完全不知大难临头。
      “父王驾崩令你殉葬,过不了多久圣旨就要来了,不管你愿不愿意,都得跟我走!”他生怕她执迷不悟,将形势分析给她听,“前朝旧势强大,大元太子和长公主这些年在武林中早已名声鹊起,复国野心不可小觑,加上二皇兄动手毒杀了父皇,宫中真的呆不得了。”
      石楠却轻轻拂开他的手,淡淡道:“你怎么知道是二皇子毒杀的夏帝?又凭什么说前朝旧势强大?”看他好像没听懂,她又问,“谁告诉你说大元太子有复国野心了?”
      “不就是……”脱口而出的答案,随着背脊鼠窜上寒意,彻底冻在了喉管。
      前朝遗孤的线索,最初就是石楠亲自向他提供的,她说丽妃是前朝埋在宫里的眼线,赵洛之根据这条线摸索下去,果然查到不少消息。
      可是她,为什么会这样问?
      “听不懂?那我换种说法——前朝太子不幸患有哑症,殿下可见过哪位残缺之人能登基为帝的?”
      哑症,太子,唇语,姐弟,前朝两位遗孤……从未细想过的片段,在此刻贯通。
      石楠为自己斟了一杯酒,缓缓道:“我的阿弟,并不是天生哑症,而是幼时变故中生了重病,后来便不会说话了;我的母亲,并非是早寡改嫁南方,而是带着我和阿弟远逃;而我的父亲,也不是什么病故,而就是在这里,在这个宫里,被赵光默活活折——磨——至——死——”
      仰头一饮而尽,掷地有声。
      仿佛直到这刻,赵洛之才真正看清她。不是什么卑躬屈膝的宫女,也不是什么卖己求荣的贵妃,而是真正生于皇家长于皇家,一身傲骨天成的金枝玉叶。
      心口像是受了一记闷拳,多日盘旋在脑中的名字呼之欲出:“大元朝的……昌平公主。”
      石楠笑了出来:“多久没听到这个称呼了,十年?还是十五年?”
      像是懒得伪装,她干脆全盘托出。
      当年皇后带着她和太子被武林保护起来,是对方看中了太子学武的根基,却丝毫没有为她们复仇复国的想法。太子年幼,也对前朝旧恨一无所知,但失去理智的皇后却无法忍受丧夫受辱之痛,绝情地将她送入宫做宫女,让她用母亲和弟弟发誓,有生之年一定手刃仇人,才同意不将实情告诉弟弟,为了让她心无挂碍,皇后早于她入宫那年自刎。
      含恨入宫十多年,一直没有机会接近夏帝,丽妃偷情暴露那晚,她不得不置诸死地而后生,冒险透露前朝遗孤下落。请求入宫,是为了让赵洛之留下她,遇刺挟持,是为了铲除他对她身份最后一点怀疑,因陈容闹僵,是为了有合适的理由重入宫,而夏帝在王府喝的那杯茶水中,早就被她下了可以折磨得人身不如死的奇蛊。
      保命,出府,入宫,蛊杀,步步为营,滴水不漏,可笑他一直被困在她部下的情局中,自以为是一介弱女子被逼上绝路的疯狂,不惜动用力量助她留在夏帝身旁……
      “哪来的什么前朝旧部,哪来的什么野心昭昭,大元朝的一切,早就被所有人遗忘,除了做贼心虚的人,谁还能记得呢?”石楠笑着笑着,突然瘫软下去,面如金纸,气息渐弱,“你不会真以为我蛊惑男人的本事那么好,夏帝真的那么喜欢我吧……同心蛊,夏帝死,我死。”
      竟从最一开始,连自己的命都算计进去了。
      “……你这么聪明,将所有都算计得这么好,那我呢?我呢?我为你做的一切,你又准备拿什么报答!”痛极之时赵洛之口不择言,却见她挣扎着取来一卷黄绸,“我一早就说过,我要斗……便斗这江山,如今拱手让你,就当是,报答你多番照顾的恩情了……”
      曾经最想要的东西就在眼前,赵洛之却一把打落,只紧紧抱住了怀中人:“我不要遗诏!要你!要你!听见没!你听见没!”
      “还真是大逆不道啊,也不知道夏帝会不会被你气得诈尸……”她紧盯着他伤痛欲绝的面庞,缓缓问,“说真的……你说,这场戏……我演得精不精彩?够不够,你记一辈子呢?”
      直到这时候,她都在故作轻松,赵洛之又恨又痛,咬得嘴里全是腥甜血气:“小楠……你可曾有爱过我,哪怕只有一刻,只有那么一点点……”说到最后,止不住热泪滚落。
      她像是被他哭的模样逗乐了,浅浅勾了一个笑,唇轻轻动了动,这次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了,随后身子猛地一震,脑袋便软软垂了下去。
      赵洛之怀里一沉,撕心裂肺的疼终于铺天盖地袭来,他忍不住手脚发颤,猛地跌跪,仰天痛吼出声。
      她曾亲自教过他唇语的,所以他看懂了,也看明白了,那句没有说出口的话,分明就是——
      如果不爱,就不会,把自己给你了。

      尾声、

      夏帝拟旨令其殉葬的瑞妃,于这一年冬在金宫凭空消失,不知所踪。
      庆元十七年,帝崩,祸乱纷起,东王起兵平乱,是年登基,国号顺昌。
      那一卷她用命换来的遗诏,他始终没有用,也不肯用。
      直到很多年以后,赵洛之还是常常会梦见石楠。
      相传前朝昌平公主三岁能文五岁成诗,故而梦里,偶尔还会是她幼时在御花园恣意游玩,在太液池戏水的调皮模样。
      转眼间,她就长成那花容月貌的娇颜女子,笑涡浅浅,默默不语,亲昵冲他张开双臂,索要他的拥抱,一如从前。
      不知是这些年的第几次,早已不再年轻的帝王在梦中湿了眼眶,无论她如何撒娇装嗔,他都不敢靠近。
      永远不可亲近。
      再也无法触碰。
      就算一场镜花水月,也盼她还能再入他的梦。

      【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斗权宠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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