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王]长相思》旧时萱草

30、Chapter 30 偏见

　　高冢哉一，四十三岁，原关东综合病院第三外科的医师。
　　执医二十余年。

　　按理说，如此长的医生生涯，曾经看诊过的患者不计其数，除去一些长期病患记住了相貌和名字，其他的大多湮没在记忆的长河里，随着时光的流逝抹去印象的影子。

　　相隔数年之久，却还能记得当初在他那处就诊的少年幸村，不得不说有部分原因是他当初在住院期间造成的轰动——有那么一阵子，护士站的护士每逢休息便齐刷刷往病房区跑，交头接耳地讨论那个“身残志坚”的顽强男生，其中也包括他当初的暗恋对象，如今的妻子大人。

　　当年在第N次听到他亲爱的未来老婆大人八卦“那个长的很清秀的男孩好像跟女友分手了”时，高冢还颇为成熟地打断她，教训说：“不要在背后讨论别人，这样做相当失礼。”

　　……

　　“他是不是叫，幸村精市？”

　　“不错，幸村精市……哎？”

　　在伦敦惠灵顿医院的长廊上，沉浸于过往时光的高冢随口应答，接着目瞪口呆。面前的青年虽然不再是当年的水嫩模样，可轮廓依然，赫然便是他口中的“生猛或者愚蠢”的当事人。

　　啊啊，果然不能在背后讨论别人，连特地跑到英国来八卦都有被当面抓包的可能……

　　不过幸村君怎么又在住院？
　　难道……

　　待医院方面的接待结束，高冢终究按捺不住强烈的好奇心，折回幸村的病房礼貌地敲了敲门，并被幸村请进。

　　装修得简洁又不失大方的病房，墙壁和天花板并非冰冷的白色，而是相比而言更加温暖的淡黄。液晶电视挂在前面的墙壁上，屏幕里衣着整齐的女主播正用伦敦腔英语飞快地念着一则报告。

　　在椅子上坐下后，高冢有些担忧会碰及他人的痛事，非常委婉地询问他此番住院的原因。幸村闻言，露出无奈的笑容。

　　“换衣服时被队友绊倒，因此尾椎骨挫伤，休息几天便没事了。”

　　毕竟不是同龄人，除了病情也没有什么共同的话题，隐隐浮动的尴尬间，两个人都借着播报的新闻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英国国内播报结束，开始了国际方面的报道，率先便是财经方面的新闻。

　　“日本ATOBE财团继承人迹部景吾日前来到伦敦，同JSXC商业集团协商入购事宜。据报道……”

　　被闪光灯包围的屏幕正中央，对幸村而言还算熟悉迹部景吾脸色一如既往的骄傲自信，泪痣华丽如昔。这位在网球方面可以成为可敬对手的财团继承人似乎已经如他家族最初的安排，在商界崭露头角，成长的道路上遥遥领先地把同龄人尽皆甩在身后。

　　“迹部君……果然很优秀。”

　　印象里和他的接触虽不算少，却也谈不上多。第一次对他刮目相看是国三那年的暑假，似乎是刚刚练习学会了新招的迹部单枪匹马跑来立海大踢馆。幸村还因终止了真田和他的较量，后来每相遇一次就要被他单方面挑衅个好半天。后来升入高中，冰帝和立海大又有几次相同地点的合宿，更何况每年都有的U-17集训吃喝住练也都在一起。

　　相处间迹部原本的富二代矜贵形象逐渐剥弱并被新的认同取代，毕竟真正的温室花草是不可能放着大好的日子不过，跑来跟人没日没夜地死磕网球。幸村还记得在外人面前光鲜亮丽的迹部练习结束时满面绯红，用毛巾擦着满头大汗的画面。还有个忍足侑士时不时装傻硬把华丽的大爷搞得炸毛，攻击性能全开，那些场景绝对谈不上什么高贵又华丽。

　　不过青春倒是真的存在过，虽然最终他们都走向了不同的路。

　　“迹部景吾嘛……”
　　同样听到新闻的高冢微妙地眯上了眼睛，把左手放在椅子的扶手上：“以前和幸村君一样，也在日本青少年网球比赛中崭露头角的吧？”

　　听到他忽然提及了迹部的本名，幸村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压抑了下去，点头做出肯定。高冢迟疑片刻后露出有些轻蔑的笑容，做了一个和他身份极端不符的粗俗手势。

　　“迹部财团的继承人，他是……”

　　那是国内的老一辈人中，对男同性恋最直接，也是最侮辱性的手势。

　　“我老板的侄子就是他的——”

　　“忍足侑士？”

　　“啊，幸村君你也知道吗？”

　　在日本社会，大概对很多性向正常的男人来说，男同性恋不过是变态，精神有问题，或者性别倒错恐惧女性等病患的代名词。像高冢这样的人果然也是如此，作为医生一贯细心且周到的他，还是第一次让幸村察觉如此直接低俗的描述。

　　他觉得一瞬间，血液都向着头顶冲了上去，连带着耳朵都嗡嗡作响。

　　“如果只是玩玩的话，应该也不是……”
　　过了一会，他才听到自己的声音如此说。

　　毕竟封建的年代已经过去了很久，曾经同性之爱是犯罪的英国已经堂而皇之地容纳了诸多同志集体，日本虽然在此方面慢了一拍，却也有许多男人因为好奇或新奇而和同性发生关系。

　　如果对同性产生的爱慕，最终证明只不过是青春期特有的悸动；如果同性之间的交往只在玩玩而已的阶段；如果好聚好散，事以经年再各自成家……

　　“问题就是……他们根本就不是玩玩，而是当真的，哈！”他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短促的笑，“因为闹的太大，我也略有耳闻，虽然迹部财团没有公开采取措施，不过忍足君或许已经感受到了恶意吧——”

　　“——忍足君利用假期来我们医院实习，原先也不过是跟着他叔叔来医院看一看，大一的孩子，专业课都没上，能懂得什么呢？患者家属却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什么传闻，‘我不要一个同性恋的变态来负责我儿子的治疗！’喊得整层楼都听到了，差点演变成了医疗纠纷，我们老板亲自出马进行安抚，表面上没对忍足君说什么，他却从当天下午开始，就不再来了——”

　　“想想也是，这些天之骄子的小少爷，家境自不用说，读的又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医大，平时哪有接触过社会上的这种恶意。影响到日常的生活和工作之后，连在社会上立足都困难，他们还会这么坚定吗？……”

　　高冢在后面想说什么，幸村并不清楚，经纪人相泽像是挑准了时间似的推门而入。礼貌道别、办清手续，等到幸村踏出医院端重宽广的大门，暮色如同薄纱，已经将在地平线上徘徊的夕阳虏获。

　　幸村一反常态地持续沉默着。

　　华灯初上，绿灯转红，汽车平稳地停下等待。归家的行人身体轮廓浸着微重的夜色，在斑马线上匆匆走过。

　　被霓虹灯染色的画面质感很像是浓墨重彩的油画，车窗则是黑色的相框。随即红灯闪烁着跳成绿色，汽车缓缓开动。几米之外还在马路这一头、通过不及的男生及时刹住了脚步，戴着眼镜的脸庞在车窗框成的相框里沉默，随着周围的高楼不断后退，最后消逝在四合的阴影中。

　　夏季多雨的缘故，用人手一把伞来形容伦敦的路人丝毫不为过，简单一瞥，那个被汽车远远甩在后面的男生手上也有一把。迥异的穿着搭配还有陌生的容貌，却令幸村不可抑制地想起了一个人，想起了柳生比吕士。

　　或许因为他们同样戴着容易反光的眼镜吧，幸村这样揣摩，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来到伦敦的时间不长，三个月，改变的时间以及生活的空间果然容易淡忘掉过去的一些事情。当初如何相逢、如何相处、如何单恋着他，回想起来还历历在目，却总隔了一层毛玻璃般再看不清楚。毕竟他们分别的那个晚上，醉酒的自己采取了最恶劣的方式留下了他，又用错误的后续行为剪断了其他的可能。

　　是的，醉酒，那是幸村持有的借口。

　　和他再没有什么联系的日子在生命的长河里划过淡淡的波纹，过去的生活，无论是爱情或者亲情，都以一种缓慢的姿态离他远去。留下的粗糙伤口，偶尔在梦回的深夜，会化作尖锐的刺痛悄然袭击他脊椎的神经。

　　汽车向右转过两道弯，滑入一条宽巷。巷口的一家PUB招牌的霓虹灯一闪而过，抹过两道模糊的相拥的人影。

　　“是GAY吧。”相泽面向窗户，饶有趣味地说。

　　回到俱乐部安排的公寓之前，幸村陪着相泽在附近的便利店提前下了车。

　　“因为你出院，所以大家说要小酌一杯庆贺咯。”
　　相泽如此解释，把手中装满了罐装啤酒的塑料篮子顺水推舟地递到幸村伸来的右手上，后者理所当然地把她另一只手上提着的个人物品也接了过去。

　　“去收银台吧……话说回来，幸村在家中是长男吧？”

　　“是啊，我还有一个妹妹。”幸村说着，将篮子里的东西都放到收银台上，收银处的日裔女生对他友好地微笑着。

　　“因为看你比较会照顾人，一般家中的长男行为处事都会比较成熟体贴……啊，谢谢你，一共多少钱，里乃？”相泽掏出钱包付款，和收银员询问完后接着问道，“怎么没见你和家人打过电话？”

　　幸村顿了一顿，半开玩笑地回答：“因为长男除了成熟体贴，也比较独立自主。”随后巧妙地换转话题，“要不要再买一些零食，光喝酒么今晚？”

　　“不用，零食被迈尔全包了，他无意弄伤了你，这几天一直都处在强烈的愧疚之中。前天的比赛魂不守舍，发球失误了两次都不止。”

　　回想到意外发生当天，被俯卧着送到病房的幸村面对安德烈斯的苦瓜脸，数次重申“没关系，我原谅你”，却还是被对方一声石破天惊的“我会对你负责的”惊得不轻。后来卧床的几天没有再见到他，大概是这位仁兄自己都觉得无颜再见被他的脑残无辜牵连的幸村吧……

　　像是要应正相泽的话，回到公寓大楼，在俱乐部队员专属的休息室里，安德烈斯·迈尔对推门而入的幸村鞠了深深的躬，才把头重新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