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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Chapter 16 长相思 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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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团、三明治、色拉。
虽然是在归途上随意买的晚餐,精心摆放在价格昂贵的盘子里,也褪去了廉价的味道。就餐前,柳生还从仁王托切原送来的纸袋里拿出了京果子和腰果面包,同样放在盘子里端上桌。
“今天的晚饭简单一点,以后在尽可能的情况下我们还是自己料理吧,毕竟速食便当没有什么营养。”
“……嗯。”
幸村精市微微愣了愣,随即绽开温和的微笑。
大概是灯光太温和,周围又寂静到可怕,那微笑未免摄人心魄到不像话的程度。柳生迎着那笑容一滞,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
以后在尽可能的情况下……
以后。
意料之外和幸村成为可以把“早安”和“晚安”连在一起说的关系,每天都能一起思考“吃些什么,在家吃还是出去吃”的生计问题,但他从未想过以后。
那么遥远的事情,若是怀着欣喜的心情做好提前规划,届时或许又会再次伤心得不能自已,还不如一开始就什么都不期待的好。
不知道该接什么话的柳生只是沉默地重复把食物送到嘴巴的动作,气氛再次向尴尬的落日之谷滑去。只有静静咀嚼声的室内安静得太微妙,最终还是幸村精市选择先行开口,打破这无孔不入的沉寂。
“前几天回神奈川县,我才发现立海大国中部的校园已经全部拆迁了……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柳生急忙把口中的食物咽了下去。
“大概七个月以前。说起来,刚决意拆迁的时候还惹来不少风波,可惜从立海毕业的学生从町长闹到市长,又牵扯到知事那里,因为城建的原因还是不得不拆掉老校区。”
“是这样?还真是可惜啊……每年不止我们学校的学生,外来人来赏景的人恐怕也有很多吧!”
“那是自然。”
因是神奈川数一数二的名校,立海大的大学部固然声名远扬,高中和初中部也是历史悠久。湘南地区的家长无不以孩子成功升学立海大附属为傲。若在其他市郡,哪怕住校让儿女提早自立,也不能放弃入学的资格。
这就是立海大在神奈川的绝对地位。
柳生还记得他第一次踏进国中部校园的情景。
规规矩矩地穿好制服,从领口袖口到裤脚褶皱都被母亲大人帮忙拾掇得纤尘不染。怀里用手帕包起来的是祖父庆贺他入学成绩优异的老怀表,手里提着四方的书包,在遍目可及的墨绿色制服的统一海洋中看到主教学楼最高的一角。
那是一座居高临下的天文塔楼,圆弧形的设计包裹着不知名的建筑材料,在阳光下反射着银白色的光芒,蓝得吓人的天空下神秘又炫目。彼时方才12岁的自己,顿时心生敬畏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尔后在那所校区待的三年,柳生后面两年的时光曾数次协同网球部的队友,一起偷偷溜上天文塔。
身为学生会长的自己有着接触到钥匙的可能;擅长获得并分析数据的莲二轻易能解出校园巡查老师的踪迹;一直没个正形的仁王则放哨并在关键时候幻影成副校长那大腹便便的模样欺骗毫不知情的长者……至于一贯视纪律为铁则的真田,也在幸村的洗脑下黑着脸入了狼窝。
建造得高所以很是明亮,特殊的建造方式因此视野格外开阔。多少次他们在那里畅谈关于称霸全国的梦想,或许这样下去整个队伍都能因为表现卓越而获得大学免试的资格,甚至一举跨入职网的大门。
“听说爱登高的人,不是天才就是傻瓜。”
仁王一边玩着自己的辫子,一边挤眉弄眼地说。站在他旁边的裙带菜后辈嘴里塞得满满的蛋糕,尚未来得及说话,便被他空闲的另一只手一巴掌拍上后背。
“所以说我们都是天才,至于傻瓜……鉴定为赤也无误。”
“咳咳,仁王学长……咳咳,你拍得太狠我要被你搞呛死了!”
切原赤也满面通红地挺起腰,刚顺下去的气随着他自己的惊呼再度搅乱。
“丸、井、学、长!那块蛋糕是我的份!”
接下来仁王难得好心地帮切原赤也从丸井那里抢夺蛋糕,场面一度十分混乱。好心者如胡狼真田还试图阻止这一暴行,然而其余三人却统一抱着双臂,显示出隔岸观火的派头。
最后还是柳以“再不住手,训练量翻倍”制止了群殴的行为。事态平息后柳看向校园另一侧,指着南泥湖微光粼粼的湖面让他们一起来看。站在制高点看去,整个湖面平滑如镜,深沉剔透的蓝色,甚至比不远处的湘南海岸还要秀丽出色。湖水碎掉薄金色阳光的同时,湖边的树林叶片茂盛的深绿色、迎着光线闪闪发亮。
浓烈又适度的张扬,就像他们最辉煌难忘的青春。
辉煌而难忘的青春的胜利,直到幸村精市突如其来的病倒。国二那年的期末考试过后,天文台上的聚会再也凑不齐所有的正选。
因此,拆掉的老校区,可以说拆掉了他们的青春,拆掉了伸手可得的回忆。只是已经过去的既定事实,再惋惜也没有重新来过的机会。
“虽然老校区被拆,可是新校区建设得很是好看,应该在镰仓市……你有空的话可以去一趟,应该也是写生的好地点。”
自己去上班时无所事事的幸村,应该有着大把空闲的时光去逡巡浏览吧?帮他收拾行李时,柳生也曾看到画板画笔等物,说明他没有放弃这从小就被培养的爱好。
幸村则撑着下巴点点头。
“最近身体状况不错,比吕你之前寄给我的调理记录,还有配好的药都很好用。这一期疗养的结果不错的话……啊,重回网坛大概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你被传说中的经纪人小姐打电话咆哮了?依我来看,咆哮的关键就在于你为什么不在美国加州、也不在北海道,反而跑到了最不适合休养的东京都?”
“哈,比吕你真了解我啊……”
幸村堆着满脸的苦笑,柳生则低垂下目光。
唇上感觉到迟钝的痛感,是柳生在瓷质的餐具上发现淡红的血迹以后。仔细看去才发现应该顺滑的瓷勺边缘裂开了不大不小的口子,正是割破自己嘴唇的罪魁祸首。
“啊,大概是我昨天收拾的时候不小心弄坏的……不要紧吧?”
如果不是嘴唇流血的话,他倒是想反讽一句“和你相处的人一定要拥有强韧的心脏和绝对的心理素质”,但柳生随即便想到幸村对于女友只会体贴加关切,断断不会如此暴露出他弱项的一面。
“……别动!”
幸村精市打掉柳生下意识伸到嘴角的手,隔着餐桌探身过来。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急速缩短的当口,比想象中更加寒冷的手指按到了上唇被割破的部位,柳生心神激荡之下立刻扬起了头,不料却正好撞上他迎面而来的目光。
屋顶那造型简致的圆形吊灯散发着柔和的白色光线,于是俯下|身的幸村整张脸都藏在延伸的阴影里,只有中长的头发边缘跳动着细微的光亮。蓝紫色的发丝映着白光的搭配比想象中要好看一些,却也更衬出他脸部浓重的暗色,因此柳生看不清他脸上确切的表情。
这个人明亮的眼睛被光线的魔力渲染,看起来像是幽深的黑色。挡住灯光的身影随着逼近而变高变大,想要侵占掉他整个世界般不断向自己袭来。
如此蛊惑的画面,只不过因为他是幸村精市。
灯光温和不刺眼,眼中的人影晦暗又清晰。
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幸村精市,和自己同住一个屋檐下的幸村精市,自己连续爱着这么多年的幸村精市……
同样也是和不能忘的前女友谷口麻理子保持联系的那个人。
嘴唇上冰冷的触觉,紧随而后的是不假思索的刺痛,柳生一把推开了他的手,立刻站起身来。
“抱歉,比吕……让你受伤都是我的错。”
幸村不以为意地收回手臂,语气愧疚地说。
桌上的餐碟旁凌乱放着的瓷勺,上面就算沾着淡血,在白色的灯光下也看不到任何残迹,只有边缘反射着冰冷的光芒。
“没有关系……幸村。”
没有关系,你不必要感到愧疚。
受伤什么的,我其实早就习惯了。
不管是生理上或者心理上,早就在数月前等待未果的时候,被这个人伤害得体无完肤。可惜说等待的是自己,做出等待举动的是自己,五年间绝口不提关于“喜欢”或者“在乎”的字眼,还是忍不住每隔一段时间就隔着洲与大洋寄送物品,然后在电波里静静地听他的声音。
尽数都打着“友谊”的名号。
其实早就该知道,决心突破友情的界限,跨往爱情的旅途,“友谊”便不可能正常健康地发展下去,而是迟早夭折或者误入歧途。
随着愈加亲密的关系变化,柳生从不亲口承认的期待在薄薄的土壤下面蠢蠢欲动,一旦破土而出却没有得到相应的回答,两个人的关系毫无疑问会再度遭遇西伯利亚寒流。
他说他不想再一个人。
那么,因为退役去和家庭缓和关系也好,难忘旧情同谷口麻理子再续前缘也罢,只是作为朋友来寻求自己的帮助也没有问题。
因为自己根本没有办法把心底的他拒之门外,只是……
“只是,请你不要再耍我了。”
不要再暧昧地留下却不表露确切的态度,不要再摆出想长久同住在这里的假象却约会着其他女性,不要再给我摇摇欲坠期待最后又给予重击。
从厨房到次卧的距离并不长,可这段路途此番却漫长沉重到让柳生难以忍受的地步。随着门“砰”地关上的巨响,没有开灯的室内立刻被黑暗笼罩,只有没有拉上窗帘的窗户映射着窗外上五彩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