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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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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阳晒得久了,人就会困倦。
叶开猫着腰钻进马车,和衣窝在里头。南宫翔对这情景似乎已是司空见惯,掩好车帘道,“我去点苍阁晃一圈,说不定翎儿也在,你真不去吗?”
叶开声音含糊道,“唔,好与不好你回来告诉我便是。”
南宫翔挑了挑眉,跳下车头,“那你睡罢,可别挪窝,我去去就回。”
风声飒飒,轻卷竹叶,南宫翔渐渐走远,周围又恢复静谧,只有雀鸟欢愉的鸣唱。
叶开迷蒙之间,梦见自己身处一个满天飞沙的地方,放眼望去只有连绵起伏的沙山,风在他耳旁嘶吼,头发纷乱得砸在他的脸上。周围空荡荡的,血红的落日悬在西边,将天空染成瑰丽的颜色。美得十分凄凉。
忽然他感到胸口一阵剧痛,接着便听到血喷薄而出的声音。
叶开在马车中不安分的扭动着,梦中的他低头一看——是灭绝十字刀,贯穿了他的胸口……
“啊!”叶开从梦中惊醒,他浑身是汗,甚至浸透了衣裳。
是谁握着那柄刀,是谁要杀了他……是傅红雪吗……灭绝十字刀……
叶开将手抚在剧烈跳动的心口上,梦中的疼痛是如此生动,诡异。
“请问有人在吗?”马车外传来人声。
叶开撩起车帘,只见一小队西域人抬着顶轿子站在外面。
“请你挪一挪马车。”曲九洋彬彬有礼道。
原来是挡道了呀。叶开随手擦了把额上的汗,“你等等。”他钻出来,扬起马鞭,无意间瞥到了那顶轿子。
西域人吗?
轿内的傅红雪撑着脸颊,眼睛半垂,有意无意的听着轿外的对话。他莫名的对这陌生人的声音感到亲切。那是清朗,年轻,充满朝气的声音。
傅红雪慢慢想抬手,预备撩开帷幔。
刹那间,飓风过境,天地变色。方才还晴空万里,四下平和,突然间黑云滚滚而来,气象诡谲。叶开和傅红雪抬头望天。
同时,点苍阁前一片混乱。
“太阳不见了!”人群中发出惊叹,仔细望去,天中红日渐渐黯淡,一抹漆黑像只无形的大手,轻轻将光亮一寸寸遮挡,直至太阳完全隐藏在黑暗之中。
天地昏暗,如同黑夜。
是神迹?还是鬼迹?
马匹受惊嘶鸣,发了疯般的一跃而起,叶开来不及反应,条件反射的起身飞到空中。周围昏暗不清,不识方向。叶开不知该落在何处,随着身体下沉,他落在一处柔软的垫子上,伸手一摸,还摸到一个人。
“什么人!”
“对不起!”叶开弹开自己的手,失却平衡的往后仰。那人似乎也是本能反应,长臂一伸竟捞住了他。
抬轿人感到肩上重担又增加了几分,脚底打颤,晃了几晃,几乎抬不动。
轿中空间窄小,二人又无法正常坐立,被带的左摇右晃,难以脱身。
直到周围渐渐恢复光明,随着无形大手地缓缓移动,太阳表面的那抹阴影消失了,清明重归天地。
傅红雪眼前逐渐放晴,他仍无意识的抓着叶开。等到光线充沛得足以看清彼此相貌时,叶开反手一甩,纵身一跃,从傅红雪手里滑走,直接跳到地上。
傅红雪只捕捉到叶开半张脸的轮廓。
叶开站在地上道歉,“无理冒犯!”
“无妨。”
幔帐相隔,两个人礼貌地对话。谁都没想到,也不敢去想,对方究竟是谁。那幔帐相隔的是一道漫漫黄泉路,亦是一片情深似海。
曲九洋走向前,对叶开颔首示意,抬轿人随之转身,匆匆踏上他们要去的下一段旅程。
叶开驻足,手腕上的触感犹在,手指合拢又散开,难以言说的感觉涌上心头,好似有过类似的情景。一眨眼,那一小队人马已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我是不是还没睡醒啊?”叶开拍了拍脸颊。
红日依旧,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人的记忆很奇怪。
三年来,傅红雪常常分不清真实和梦境。
那个奇妙的夜晚,他从迷茫中醒转,却好似第一次见到这人世。
高床软枕,一室柔光,异族少女服饰左右,有一花甲老者站在他床前。
“您是谁?”
老者微笑,“我是你的外公。”
傅红雪感到口渴,脑中一片空白,惶惶然不知所措,“那我是谁?”
啊,他竟然忘了自己是谁。
老者愕然,身旁另一人恭敬的垂首,“教主莫急,少主伤势沉重,需要调养,从长计议。”
傅红雪感到无比疲惫,檀香阵阵让他无力思考,又复躺回床上。
轿子缓缓前行,终于到达了他们的目的地——无间地狱。傅红雪从胡思乱想中抽离出来,撩起幔帐,纵身跃下。
“教主,此处便是你过去住的地方了。”曲九洋顺手一指。傅红雪环顾四周,到处硬石堆叠,杂草丛生。无间地狱四个大字毫无生气,冷冷清清。
“教主,曲先生,你们可算来了。”石门大开,一靓丽女子笑盈盈的扑了过来,好似春日的蝴蝶飞舞。
“花蝴蝶恭迎大驾!”女子低头行礼,接着熟稔上前,挽住傅红雪手臂亲昵道,“我都和公主说啦,教主快快进去。”
“小蝶,注意尊卑。”曲九洋冷言呵斥道。
“我怕教主紧张嘛。”蝴蝶故意娇媚一笑,牵着傅红雪往无间地狱里引。
傅红雪没有心情在意,任她牵着,一步步踏进石门。石门之后别有洞天,越过大厅和水池,花蝴蝶止住脚步,傅红雪抬头见到了坐在长椅之上的花白凤。
岁月或许能夺走她的青春活力,然气质神韵却依旧美丽动人。花蝴蝶此等莺莺燕燕在她面前都相形见绌,黯淡无光。
“曲九洋见过公主。”曲九洋多年未见花白凤,此刻略有激动,忍不住声音颤抖。
花白凤没有反应,她神情古怪,难以置信的望着正中间的傅红雪,似乎并没有接受这个事实。这是我养育了二十年的红雪吗?我是不是在做梦……是不是因为悲伤过度,太过思念而出现的幻觉?
傅红雪亦是如此,尽管之前,曲九洋已将自己过去的事告之,但傅红雪一直没有切身体会,如今见亲眼见到,心中激动,也是愣在当场,不知作何反应。
“教主,快叫娘亲呀。”花蝴蝶悄悄在他耳旁提醒。
傅红雪一激灵,张开口,却无论如何都喊不出来,只能唤道,“母亲。”
花白凤方才紧张的表情瞬间瓦解,泪水夺眶而出,再也端不住昔日的冰冷架子,一下子冲过去紧紧抱住傅红雪,“红雪,红雪!你没死,你真的没死!”
母子相认的感人场景之下,冰姨忍不住拭泪,大家都感到欣慰。
唯有一人,他抱住花白凤,任其眼泪打湿自己的胸口,却没有感受到那久违的母子之情。他有点慌,有点蒙,更多的是冷漠。
这个冰冷的地方,是他生活了二十年的‘家’?为何他感受不到一丝丝温暖熟悉呢……
傅红雪勉强微微一笑,安抚花白凤道,“母亲别哭了。”
花白凤伸手抚住傅红雪脸颊,柔声道,“你瘦了。”
“二位,咱们坐下来慢慢说吧。”曲九洋上前劝慰,“公主,教主死里逃生应当高兴才是,莫要再伤心。”
花白凤听后,神情突转,厉声质问道,“曲九洋,你们救下红雪为何不告诉我!偏偏让我痛苦了整整三年!”
曲九洋面露难色,头垂得更低,“公主赎罪,这一切都是老教主的意思。”
“是父亲……”花白凤旋即明白,伤感道,“原来他老人家从不曾原谅我……”
“公主千万别这么想,如果老教主仍计较二十多年前的事情,又怎么会让教主继位呢?当年我奉老教主之命来到中原,才得知教主正在追查杀害杨常风的真正凶手。我没敢声张自己的身份,偷偷跟随教主左右,可惜不能及时救他于鬼面人手下。当我赶到断魂崖底时,教主身负重伤,筋脉尽断,几乎丧命,若是救不回来,让公主空欢喜了一场,反倒伤害更大。更何况,向应天一定不会放过。所以我们勉力为教主续命,将他带回西域,交由老教主亲自医治。直到半年前,才算完全康复。”
曲九洋一番诚恳分析抚平了花白凤心中的疑虑,她扭头,再次确认道,“红雪,他说的可是真的?”
傅红雪应和道,“曲先生所言句句属实。”
花白凤抹了抹眼泪,咬牙道,“你受苦了……我不该教你怨恨,命你去复仇,直到你生死不明时,我才知道,只要你好好活着,我就心满意足了。今日,我要亲自下厨,做你最爱吃的菜。”
冰姨上前,满怀期待道,“少主,哦不,是教主啦。你猜猜我们准备了什么。”
傅红雪茫然的望着她,摇了摇头道,“对不起,我猜不出。”
室内气氛徒然僵冷。从一开始,花白凤就觉得哪里不对,却说不上来,红雪的失而复得对她而言是莫大的福泽,哪会计较其他。
可是……
“曲九洋,红雪到底出了什么事!”
曲九洋顶着莫大的压力,犹豫道,“实不相瞒,教主他……由于掉落悬崖时冲击太大,导致忘记了许多事情……”
雷霆一击!
花白凤几乎昏阙,傅红雪伸手扶住她。
“忘了是什么意思?!你一个字一个字的解释给我听!”魔教公主一旦发怒,实在让人难以招架。
“就是,就是……”曲九洋支支吾吾不敢回答。
“母亲,”傅红雪插话道,“我醒来之时,已经不记得过去,所有的事都是外公和曲先生尽数告知的。虽然如此,我并没有觉得不便,反倒轻松自在,没有什么不同。”
“怎么能一样,怎么能……”花白凤喃喃自语,心如刀绞。
“我认您是我母亲,便会永远孝顺敬重您,冰姨也是一样。向应天既然已死,父亲的仇也报了,我还有何遗憾呢?”
“你可知是谁替你报仇?”
傅红雪冷淡道,“来到中原之后,我都知道了。他叫叶开,是吗?”
花白凤语气哽咽,“他是你最好的朋友。”
“我会好好感谢他。”傅红雪温和安慰道。
花白凤心中大痛,她想起三年前叶开悲痛欲绝的神情。就在这里,同样的位置上,悔恨得一刀戳进胸口,血流不止,生生痛晕过去。如此情深意重,却换来,一句轻描淡写的感谢?
“你不光要感谢他,”花白凤几乎命令道,“你要好好照顾他,视他为亲生兄弟!”
傅红雪皱眉,他无法理解花白凤的用意,叶开于他只是个虚幻的角色,标注了好朋友的头衔罢了。
想必我和他,关系真的很亲吧。
傅红雪点点头,顺从道,“我一定会照做。”
花白凤之前情绪太过激动,起伏甚大,此时有些疲倦,“我去歇一歇,一会再同你好好聊聊。”
冰姨和花蝴蝶上前搀扶,将其送回卧室。
傅红雪目送她离开,而后扬手,曲九洋随即上前,“教主有何吩咐?”
“母亲所说的你也听到了,尽快找到叶开,我要马上见他!”
“可是,现在我们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曲九洋在推脱,“教主莫忘了,我们为何回到中原。”
傅红雪低头踌躇道,“我明白你说的,可是……”
“我命小庄去找便是,这种小事不用放在心上。”
是小事?
傅红雪并不认同曲九洋的说法,花白凤对叶开的态度让他十分在意。但曲九洋是他的救命恩人,傅红雪不好一再反驳或强硬命令。
“你让小庄用点心,越快越好。”
“是。”曲九洋低头答应,刘海遮面,看不清他的眼神。然傅红雪不会想到,在他文雅的书生外表下,究竟隐藏的是怎样的野心勃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