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蝴蝶梦》雨崩

15、第 15 章

　　心里慢慢有了燥动。透过半开的房门，开始有意无意的扫过去。

　　正胡思乱想，对面的门突然开了，鹄安从里面走了出来。

　　“蔺诀”鹄安站在门口。

　　蔺诀本以为他走向桌子或厨房，岂料他竟直直而来，一时没有心理准备，不及直起身子，心下一恼。正待发火。

　　“这个送给你”他把怀中揣着的东西拿了出来。

　　整晚的疼痛，今早仍有病容。削瘦的脸在劳作了一早晨后不仅没有星点的血色反而更为苍白。

　　此时他捧着手上的东西，黑玉似的瞳仁有了星星点点的笑意。

　　蔺诀想都不想就打算拒绝。

　　“四季果的种子，不用太费心的。”他略显急切地说。

　　“随便找个地方吧。”她看也未看。

　　他一愣，眼中的失落一闪而过很快应了。转身安置去了。

　　山头的刘医生儿子娶媳妇儿，热情的邀鹄安去作客，看得出来他非常喜欢鹄安，一定要鹄安带蔺诀一块去。难得蔺诀当时也没太大的反应。

　　蔺诀换好衣服后出走出来，鹄安已经推着自行车在院子里等着她了。

　　她偏头打量了一会，径自出门了。鹄安笑笑。推着自行车跟了上去。

　　柿树下的两人很快绕过池塘，渐渐可以看清远处有隐约开垦的新地，进入林间小径了。

　　天气渐冷，然而树叶并未落尽，刘医生的家住林深处。林被依旧如夏密集郁郁盖压而来。光线陡暗，挟裹着咝咝怪调子拉长的风声。间偶有乌啼声声。

　　前面的人渐渐慢下去。脚跟一顿，停了下来。

　　身后的人果然也没了声音，不再向前。

　　蔺诀等了等，气呼呼地转过来。

　　鹄安眼神清亮无伪。

　　“你--------------”

　　鹄安看着她。等她说下去。

　　“你不带路，我怎么走？”

　　鹄安作恍然状，推着车子越前而上。

　　蔺诀瞪了他后背一眼，这才又动。

　　前面的人一贯的有条不紊，这才发现原来他很高，只是总盯着他的驼背不放而忽略掉了，此时他徐徐前去，车轮在落松上轻轻的辗过一线滚轮，很快又隐去痕迹，剩下齿轮的转动声不停地回荡在山间。

　　不知什么时候风声已经停了，前面的人再没转过头来，随着山路愈加幽晦，她紧紧跟着，风忽大起，山鸦野物被惊得嘶喘一阵，林间陡地一阵阴冷。似乎除了车轮声，背后仍有东西跟着她，她大着胆子猛一回头，什么也没有。

　　突然脚下一个松脱，她吓了一跳，原来只是鞋带被乱枝扯开了，压压胸口急忙蹲下身来系好，系到一半，只听得那车轮声不停，性子突然上来了，索性抱着膝盖一屁股坐在地上，你就丢下我不管好了。心里又气又委屈。

　　她埋头在膝盖里，只闷闷听得那车轮声渐远，忽地一片风调子吹来，乍然抬头，那人已然隐没成林间的小黑点了。

　　蔺诀手一支地跳起来。瞧四周林木转眼变鬼。顿时毛发都倒立起来。

　　“鹄安”第一声很快被风中掐没了。

　　脚下被石子一拌。她急忙稳住身子，再看去，竞连影子也不见了。

　　“鹄安------------”她骇得惊叫，再也顾不得----

　　可前面仿佛从未出现过人似的，她想追，却怎么也挪不开脚步，眼见林间一片深黑，心里的惧怕再也受不住“鹄安，我怕。。。”捂着耳朵闭上眼睛小声哭了起来。

　　好像过了许久。

　　突听到有人在叫。

　　“蔺诀，你怎么了？”

　　她哭声一顿，从指缝里瞧去，忽然撒了手愣愣再看。鹄安自行车扔在一边，正站她眼前，那张脸从没让人觉得如此安心过。

　　她张张嘴一个字也讲不出来。

　　鹄安又问了，她仍是回不了话。眼睛红红的像孩子似的。

　　他伸手牵她的手，这才发现她全身都微微抖着。心里一紧，怕是吓住了。她本闹市里长大，再贪玩大胆终究没接触过这样的森然的环境。

　　手一带，就轻轻拍上了她的背，慢慢哄着。

　　“我带着你，快些到好不好？”她这才乖乖任他牵着，不再吭声。

　　鹄安松开她去扶车子，站起来的时候发再蔺诀离得非常近，不由笑了笑。

　　“别怕，我技术很好”

　　蔺诀定神，内心暗暗纠结刚刚的事情，眼中酸涩还未褪去，脸上慢慢爬上羞恼。

　　鹄安并不催她。山间又有了尖啸的风语声，此时他就站她面前让她看着，那些魑魅魍魉的画面感一下子消失得无隐无踪，她忽然瞪了鹄安一眼。

　　鹄安果然骑得很稳，不疾不徐的样子，很让人安心。

　　蔺诀坐在后座上，鹄安后背的衣料不时因为风而鼓起，碰触到她的脸，有点痒痒地。她皱着鼻子气呼呼地用嘴吹出去。又觉得好玩，正兴起，哪知车子突然失了准头，眼看撞上旁边的栎树。

　　她叫一声，手环了上去。

　　车子一阵乱晃，总算稳住了。鹄安并没回头，蔺诀完全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感到他的背似是僵了僵，很快稳住车子，她没敢凶，只嘟嘟哝哝几声，总算不再乱动。

　　只见车后的女子手搂住前面人的腰，头轻轻的靠在男人的背上。

　　林间清幽静谧，偶有鸟语啼啭，风佛面而来。

　　慢慢呼吸舒缓下来。

　　她还是父母宠爱的孩子吧，她还是落阳镇上的闯祸精吧，还是同二国磊子红平嬉笑谩骂任性泼皮的楚蔺诀吧。

　　她是吧，那些仿佛遥远的地方与过去这一刻蓦然又回来了。她的鼻息间有了陌生的气息，最初的惊惶终于开始悄悄褪去。

　　她伏在他背上的脸微微一动，任那风佛着。

　　林间车轮的转动声重复着，辗过地上的落叶。

　　去刘医生那儿又过了一段时间，二人回镇了一趟。楚爸楚妈非常高兴，这算是女儿第一次跟女婿一块回娘家。门一开，欢喜不尽，高声一喝，屋里屋外顿时热闹起来。

　　大哥兴冲冲出门买菜去了。楚妈拎着着一袋咸蛋急步走向厨房间。就连一向严肃的楚爸也较平日多了一丝和蔼。“鹄安，坐”

　　鹄安低低叫一声“爸”，楚爸点点头，端起桌上的茶杯捂在手里。二人都是不多话的人，楚爸偶尔问上一句，只见这女婿言谈隙缕间谦逊有加，举止眉宇间却隐透出不卑不亢之态，不由暗自点头。

　　二人正啜着茶，忽听厨房传来蔺诀的一高声嚷嚷“烫烫烫。。。”几乎是下意识的，鹄安就把杯子一搁，一丝焦然已然跃入眉眼，他头微侧向厨口凝神听去。

　　楚爸看着桌沿斜出的几许茶渍，再看看此时的鹄安，这女婿相处已有时日，能让这孩子沉稳尽失。。。当下心上了然，只盼女儿能好好把握。

　　“二妈--------”鹄安才接下楚妈的好意，碗里的腌鸡蛋已经被女儿霸道拿开了。“你这孩子，怎么回事？要吃不会自己拿，这是给鹄安的。”楚妈火大。“来来来，鹄安尝尝，这是特意为你们腌渍的萝卜刚开封的，尝尝尝尝，等会带些回去。。。”岂料还未说完，又被女儿粗鲁的格开。

　　楚妈怒目“这孩子怎么还是这个样子，都嫁人了，脾气不改还怎么过日子。”

　　蔺诀气唬唬瞪一眼鹄安，双手一推桌沿，不吃了。

　　楚爸皱眉看了过来。却惊诧鹄安眼中几不可见的愉快。

　　只见鹄安慢慢转向蔺诀，好脾气说道“嗯，那你等等我”众人以为以她的性子定又要发糊涂，哪知，她嘴噘了噘，却是瞟向鹄安的碗，竞然什么也没说。

　　饭桌上的人各揣心思气氛忽然微妙起来。

　　趁着鹄安陪二叔到处转转，蔺诀一溜烟跑到磊子那儿，磊子家没人，反倒在回来的路上看见桥那边红平，只见她正背对着跟人讲话。几乎是在张嘴叫出口的那一秒，蔺诀就后悔了。有那么一刹那的不得动弹。就像是一个人走在路上眼见车子撞过来，脑子却在那样紧要的关头运转卡住了。

　　如果非得证明青春时期的蔺诀身上仍残存着少女的婉约，那唯有在这个叫陈晨的身上了找到蛛丝马迹。

　　彼时的蔺诀在学校不说是人鬼让道，那也绝对是个叫人头疼的角色，却在某次操场边一个男生一脸担心地说了声“你还好吧”快速沦陷了。当时打球的肇事者一脸惶怕地跑过来接球，还未待蔺诀开始好生招呼，就听耳边那担忧的声音又响起来“还疼吗，送你去医务室看看好不好？”

　　后有很长一段时间，磊子红平都一头雾水跟着蔺诀各大教室各大角落厅堂乱转。只到突然有一天课外活动，几人又一次趴在高年级的窗外时看得抓耳挠腮时，突然背后传来一个声音“你们找人吗？”就见蔺诀抓紧书包袋结结巴巴地呛到“谁。。。谁。。找你了？”磊子红平回头一看一向逞凶斗狠的蔺诀脸涨得通红话都不俐索的样子差点惊得裤子都跳掉了。那男生一点头，眼看着转身就要进教室了。怎料咱们的蔺同学急乱中吼了一句“小卖部等你”

　　“啊？”那男生一愕，转过身来。

　　“啊-----”红平磊子的下巴连同裤子一块掉下去了。

　　本来以为事情终于向正常的方向走向-----长跑赛道上，陈晨脱下外套轻轻递推到蔺诀手上，众目睽睽下，眼看衣服快掉下去了，蔺诀手慌张手一抓，闹了个大红脸，最后还是半推半就的抱在怀里了，瞧她那别扭的样子，妈呀，是在不好意思吧。打架生事如同三餐的楚蔺诀竞然晓得什么叫不好意思。直到事情发生将近一个月了，磊子红平仍是面部似是被电触到时的僵硬。

　　蔺诀的“不好意思”别人没料到，更万万没料到的是，从头到尾，蔺诀只是人家的一桩赌注，不是都说全校都不可能有人搞定蔺诀这样的女生么？于是，有人便摇身一变路人甲来关心被球打的同学，又斯文又不怕死挺身直上了。

　　这个人便是陈晨。

　　他又哪知咱们的楚大姑娘表面看起来虎虎生风，其实也只是家人宠让火爆惯了，心性在当时较一般女孩子在这方面反而更是简单又直线，又恰恰情窦初开，女儿心冒出小尖尖儿，此前周围从未有异性这般待她，如此引导她便受了。对于后来知道真相的她来说，无疑是朝她心里扔了颗原子弹。

　　几人惊恐的看着她当时的表情，奇的是后来她又跌破所有人眼镜没刨根挖坟的追究。一度诡异非常。

　　蔺诀以为朋友们都忘记了这件事儿，因为连她自己都以为忘了。可是原来并不是这样。起码红平不是。

　　“蔺诀=====”红平又惊又喜又意外。蔺诀嫁人后已经少来镇上了。她逮住机会就溜去磊子那儿抱怨，只是最近磊子也过得不顺的样子，没想这会儿遇上了。“蔺诀=======”红平已经奔过来拉她了。“你怎么在这儿？什么时候来。。。快看，这是---”

　　蔺诀木着脸转身就走。磊子一把扯住他的袖子“放开----”

　　“楚蔺诀”那男声已然响起来了。蔺诀神情变幻不定，恨恨的瞪磊子一眼，这家伙，从来都是少根茎。

　　也是，走开岂不显孬了？

　　“楚蔺诀，你还记得我吗？”眼前的少年仍是当年的五官，但少了学生气，一下变成大街上任何一张普通的脸，蔺诀瞅着眼前的人，谁也不知道当年为什么她会那样平静的结束近于戏弄的玩笑。

　　当年她听说那人对她只是打赌，不知怎的，竞也不是太生气，后有一次，他硬是拦着她说起初是玩笑，可后来当真了。当时的蔺诀瞧了他半响。什么也没说就走了。后再未见面。此时再想，以她的性子，还真窝囊了。

　　几年后的今天，已嫁作人妇的她看着眼睛的人，忽而粲然一笑“记得，你叫陈晨。”

　　那少年顿时面色兴奋，瞬间闪身近前，手几欲拉上蔺诀的。学生时代的蔺诀是火爆的，是烈焰的，是让人不敢轻易攀染的。现在的她少了张牙舞爪，锋芒尽敛于一双不让须眉的眼眸，衬着冰肌雪肤又骄傲又迷人。

　　他看着她，心里又恼又喜，为什么要承认什么打赌呢。喜的是她竞然还没忘记他。他心里激动。终于斗胆去拉蔺诀。

　　蔺诀低头看看他的手。又抬起来头来笑了，等的就是你！只见她嘴里喃喃有声“对不起啊，实在是太怀念了”抽手一拳送了过去。

　　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彪悍啊。

　　楚妈一脸是笑“唉呀，红平，快吃水果，你看蔺诀嫁了你跟磊子都少来了，今天怎么会那么巧过来了啊。”

　　红平讨好的看蔺诀一眼，她也很冤好不好，当初自从蔺诀认识了陈晨，一有时间就傻乎乎地跟着东转西转哪又晓得怎么回事，后来蔺诀却又一副完全不记得此事的样子，记得那时她问起还被磊子臭骂了一顿，今天突然又看到那人，自然兴高采烈啊。哪里晓得。。。她讪讪回着“呵呵，在街上碰到的。”

　　“啊。。那真巧了，我说蔺诀半天都去啊儿了，也不跟你二叔鹄安打招呼。”红平正想说话，冷不防又被蔺诀一眼瞟过来。马上噤声了，径直傻笑着。

　　蔺诀红平正自眉来眼去。“我先出去一下。”鹄安声音一向低静。众人一同看去。这才意识到他之前的太过沉寂。

　　。。。

　　蔺诀看过去，脸色不由变了变。

　　他从未在她面前如斯冷静。似是站在很远的距离看待一个陌生人。

　　蔺诀的心里无来由的茫然一阵，继而蕴生出一股吐不出的委屈堵在心口。他的话本来就少。当他完全无表情，无端的，她对他心思的不能猜测带着燥闷。

　　楚妈的好意不容拂逆，非得让二人带上腌渍的咸菜上路。蔺诀不耐烦的推托，不意间瞟到鹄安，嘴抿了抿。鹄安完全没有反对的意思，他谢了楚妈，又辞别了楚爸，甚至还没忘站在背后的小弟，一一作别。

　　他那样温和有礼，那样有条不紊的照顾到每一个人。同大哥说话安然不惊。蔺诀一时愣愣地，直觉讨厌他此时的样子，突然扭头就走。

　　小镇还是原来的小镇，比起山村的寂静，这儿显得拥挤而喧闹，洞桥流水，杂贩小集，社铺市场，自行车铃声不停-------------

　　“小心！”鹄安的脸色非常难看，灼灼盯着蔺诀，眸中隐隐压盖着什么。

　　蔺诀被突来的大力带开，一辆自行车“咻”的过去，车上的人飞快扭头看了。

　　被拿处紧得生疼，蔺诀恼了一眼，使劲拿开胳膊。继续往前走。没走两步，手腕一紧，又被拉住了，她一挣，那力道没松半分，反而更紧了。她头一低，用自由的那只手使力去推开禁锢，很快被抓住的那只手显出红印子。

　　她头都不抬压根不管-------“不要推它----”大手忽而放在她手红痕处，语气缓了下来恢复正常“不要推它，我轻轻的，不会握疼。”一向温和的声音莫名带丝疲惫，蔺诀手不再用劲儿。小镇路口处，只见大手拉着小手，沉默的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