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种玫瑰》露晓白

332、佳期如梦

　　大部分的时候，人都是趋利避害的本能在作崇。
　　说出这种话的那个人，现在在什么地方？正在做什么呢？我完全都不知道。
　　从我记事起，我只认得眼前的这个人，我的姐姐。
　　姐姐是个非常美丽的女孩子，是我见过的最最漂亮的女孩子，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要好看。虽然我有一张和她几乎相同的脸，可是我知道，她和我是完全不同的。
　　姐姐什么都没有，什么又都拥有，只要她肯低下头，所有见过她的人一定会双手奉上。可是，她从来不会出卖自己的灵魂。
　　纵然低到尘埃里，她仍旧是高贵的。
　　我出生的时候母亲就已经死了，父亲则是我出生之前就已经不在了，所以，说我是姐姐的孩子亦不为过。我甚至曾经想过要是自己真的是姐姐的孩子该有多好，可惜，那只是假设。
　　我以为我和姐姐，要一直一直一起生活下去，姐姐只要同意，我宁可做她一生的跟班，我会长大，会保护她，会永远守卫在她身边，就像她曾经为我做过的一样。
　　只是，她不需要。
　　许多男人都可以做她的随从，只有我，没资格。
　　我们目前的生活说不上好，也说不上有多坏，至少，有日飞哥哥的照拂，眼下还过得去。
　　混迹在逃难的人群中，把脸抹黑了，也没人会注意到姐姐的美貌，亦不会有人如在主城里那般贪欲十足的眼神。
　　姐姐可以自由自在的唱歌，跳舞，做她喜欢的事情。
　　我以为，这就是将来的每个日日夜夜了，可惜，所谓的幸福时光总是短暂的。
　　我以为，遇到日飞哥是姐姐一生的依靠，却不知道，原来前面的路上还有许多的曲折，人是会走散的。
　　走着走着就走散了。

　　第一次踏上地下高原的时候，我是惶恐不安的。
　　虽然海明岫哥哥再三叮嘱我不必慌张，那是我们滨族人的家，是我和姐姐应该回去的地方。可是，我还是害怕。
　　我紧紧的牵着阿姐的衣袖，连眼睛都不敢抬起，只管低着头跟紧了姐姐。
　　姐姐有众多的爱慕者，这一次，她选择了海明岫，我未来的姐夫，看上去格外温柔的一双眼睛，俊雅的容貌，总是含着笑的唇，说话声音也温和可亲，还有显赫的家世，地下高原，滨族人的未来当主。将来的一域之主。
　　可是这些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我只是径若寒而已，是姐姐附属品。
　　早晚有一天会有人把我和姐姐分开的，可是，我悄悄抬头，看到姐姐如云般的衣摆，她从来没穿过这样好看又华丽的衣裳。
　　大幅的雪白的云朵一样展开，绯红的晚霞一样的铺陈开来，艳极雅极，清极浓极。
　　彼时我并不知道，那是滨族人的象征，那是我们民族的传统服饰。
　　阿姐她，真的好美，好美。
　　所以，我从来不曾见过的阿爹和阿娘一定也很好看，不然，怎么生得出阿姐这般的女子。
　　这世上，不可能再有阿姐更值得为她付出我的全部的女子。
　　我从小就仰望着她，如同仰望星辰。
　　直到，我被一只远远伸过来的脚绊倒在地。

　　我摔到的时候听到了手里布料破裂的声音，我扯坏了阿姐的衣袖。
　　几乎是立刻的，我蜷缩起了身体，理所当然要落到身上的拳头自然是用这种方式保护自己才是对的。
　　小的时候，经常会如此，随着扯破什么的声音，拳头就会雨点般的落下来。
　　然后阿姐会转过身来用瘦弱的身体保护我。
　　我们就是这样一路行来的。
　　她有我，我有她。
　　她只有我，而我也只有她。
　　那些人给姐姐穿上漂亮的衣裳时，通常都是要她去做某些事情，而这些事情正是她极为讨厌的事情，所以我能做的就是扯坏了那个美丽的衣裳，阻止。

　　拳头并没有落在身上，真的。
　　我被姐夫从地上轻轻的拉起身来。
　　是的，从今天起，他就是我的姐夫了。
　　哪怕阿姐在婚礼上也带着拖油瓶一样的我，他亦不曾提出异议，而是听之任之。
　　姐姐也紧张的回望向我，半截衣袖松松的挂在臂上。
　　她本来是那样完美的，却叫我给破坏掉了。
　　我紧张的全身都在发抖。
　　这可是她的大婚之日，被我这样一闹，还怎么进行的下去？！
　　我给姐姐，丢脸了！
　　抖得不能再抖的时候，我听到了她轻轻的叹息声，然后她蹲下身，在我面前，用手指拂过我的膝盖，问我：“疼吗？”
　　我摇头。
　　其实真的很痛的，疼的我眼泪都在眼框里打转，可是我不能哭，我不能让姐姐和姐夫被那些来宾笑话。
　　姐夫这时向另一边伸出了手，然后从林大哥的手里牵过了和我一样紧张的一个小小的女孩儿，他说：“玥儿，要道歉。”
　　然后，一个软糯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是逗你玩的！”
　　然后那个女孩子向我伸出手来：“我叫林玥！你别哭嘛！你是男生哎！”
　　“我才没有哭！”
　　忍不住回了一句。
　　林玥两手插腰大声的道：“胡说！你眼睛里都湿了！”
　　“才没有！”
　　我大声的回了过去。
　　然后听到了周围善意的笑声。
　　姐姐的婚礼继续。
　　我和林玥做为花童一边一个，为他们撒满了徘徊艳丽芬芳的红白花瓣。
　　我第一次知道，滨族的国花是徘徊，亦叫玫瑰。

　　林玥是林子枫哥哥的独生女儿，是海氏，林氏两家的心肝宝贝。
　　她比我小五岁，是明兰姐姐的心头肉，是母亲的小珍珠。
　　是的，我有母亲了。
　　姐夫说他的母亲便是姐姐和我的母亲，所以，地下高原的一域之主成了我的母亲。

　　只是，好景不长，母亲一病不起，去了。
　　我又没有母亲了。
　　可是我和姐姐，有哥哥，还有，小玥。
　　然后第二年间，我有了外甥，他叫海澈。我还有了个姓林侄子，他叫林飒。
　　虽然我只比他们大了一轮而已。却十足是他们的长辈。
　　只是，这长辈的名份常常被小玥踩在脚下。
　　是了，她只不过小我五岁，知道我太多糗事，在她面前，我摆不出身为叔叔的模样。只算做她的玩伴。
　　林玥性格开朗，光风霁月，像极了林大哥。
　　与她日日相对，走过许多岁月，突然发现她越发娇艳的时候，她已经成年了。
　　滨族人，十四岁就算成年人了。于是，意想不到的麻烦也随之而来。
　　身为林氏的大小姐，又是御主的亲外甥女儿，这份尊贵一时无人能及。于是，想要求娶她的人自然也排成了长队。
　　是林飒说的，向他来提亲的人可以从他家门前排到浪屿的码头上。
　　真的一点也不夸张。
　　林玥生得极美，虽然不如明兰姐那般清雅艳丽，可是却舒朗大气，明艳不可方物，一袭黄衫时更是如同月光兰一般，亭亭玉立，风姿卓然。
　　是什么样的男子才能有幸得她青眼呢？
　　那些长龙一般的队伍，一定让林大哥和明兰姐格外头痛吧。
　　而且，澈儿也总是与藏青一起，带同了黎默汐和白震还有阿飒也总是想法子捉弄那些来求亲的人，若他们不是贵为少主，真的是想打他们几顿。
　　阻人姻缘，可不是件好事啊！
　　堂堂地下高原的少主，怎么能做这种事情！

　　只是，我还来不及以舅舅的身份压制教训他们，便被小玥将了一军。
　　那一日，小玥约了我到紫樱林边，她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我说，于是我亦毫不犹豫的赶了过去。
　　天大地大，都大不过林玥的事情去。
　　我从认识她的那一天起，就知道这个事实了。
　　她说：“我已经十五岁了，我家门坎都被要被人踩断了！”
　　我自然知道她是指的求亲一事。
　　她说：“可是那些人我一个也瞧不上。”
　　我点头。
　　她瞪着我，半天不再说话。
　　我便安慰她说：“急不得，你才十五岁，还小呢。林大哥要是早早把你嫁了，明兰姐姐会舍不得的。”
　　她瞪大了眼，再次强调：“我已经成年了！”
　　“我知道。”我说。
　　她又道：“你也早就成年了！”
　　我点头，所以？你是什么意思呢？
　　林玥看着我，一字一句：“若寒，我喜欢你！”
　　当头一棒，从天而降。
　　我还不及回应，就看她桃花眼一立，向一边大声喊道：“臭小子！躲起来我就看不到了吗？有胆子别出来！出来一个我就揍一个！”
　　于是那帮小鬼立刻做鸟兽散。
　　然后，她再度直视着我的眼睛：“若寒，我真，真的喜欢你！我想嫁给你！你别说什么我不懂，我还小！我阿娘才刚成年，我阿爹就迫不及待的向我外婆求娶我娘了！我娘十几岁就生了我！那我现在已经十五岁了！你还不快点向我阿爹来提亲！只是要舅舅亲自来提，我爸妈绝对不会反对！何况，若是舅舅，也绝不会反对我嫁给你！若寒！你快些！我要嫁你！”
　　轰隆隆，五雷轰顶。
　　我从来没想到过，天雷会如此滚滚袭来。
　　她问：“难道你不喜欢我？”
　　摇头。怎么可能不喜欢？
　　她又问：“难道我不好看？”
　　怎么可能不好看？
　　她两手一拍：“你喜欢我，我长得又这么好看，着紧着要主动嫁给你，你还拒绝什么？”
　　我立时两眼发黑。

　　姐夫替我下了定，林大哥和明兰姐姐看我的眼神都开始不对，就像，就像澈儿说的，好像看猪圈里的猪？？！
　　林飒说，他姐姐被猪拱了，不过这头猪长得还算端正，配得上他姐姐。
　　于是，那一日，不仅是林飒，还有澈儿，都被林玥揪着耳朵罚跪在林家的园子里。
　　只是，林玥还是太小了，才刚十五岁。
　　明兰姐姐向姐夫说想留她在身边多几年。
　　林玥就笑话明兰姐姐：“阿娘，你这可不公平了。你自己十几岁就有人求娶，而且，外袓母一口就答应了，就差父亲求婚的当天把你嫁出门了！怎么到我这里，你就推三阻四的嫌弃我小了！”
　　明兰姐姐气得头痛：“我便是要留你两年怎么着吧！反正你舅舅也替你小叔叔下了定了！你表弟连聘礼都替若寒送上门了，我才留你一年怎么了？你个没良心的！你，你娘亲我，也是十六岁上才嫁给你爹的好不好！”
　　好吧，老底儿都被小玥掀了的明兰姐姐真的是急得口不择言了。
　　一年便一年，还有那么多时光，如何等不得？
　　我看着她，她看着我，笑了。
　　还有一年时间让她承欢膝下，还有一年时光任她小儿女娇羞模样。
　　来年有约，我等的起。
　　可是，我们当时并不知道，有一句话，叫做，佳期如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