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种玫瑰》露晓白

301、八 《花开半夏》

　　每年的仲夏时节，总有那么一两天，找不到黎默汐的人影。对于这一点，似乎大家都已经习以为常。甚至都默许着这样的事情的存在。
　　这对于这个一向严谨的尽乎苛刻的男人来说，实在是少见。

　　于是，仲夏时节，身为黎氏一族中最年轻的族长，黎默汐的身影总是会在那这几日出现在远离浪屿的棋盘岛上。
　　棋盘岛上花草树木极丰茂，星罗奇布，湖泊众多，便于行事，历来是明部训练的首选场所。
　　这是个小的不能再小的湖泊，只能算是一亩荷田，但是却因为每年这个时节必然会绽放的青莲而在棋盘岛上小有名气。
　　淡水，是地下高原的稀罕物，莲花亦是。不管是已经消失了上百年的茈碧花还是青莲，都是一样。所以当年黎默汐初上棋盘岛，听说这里有与茈碧极似的青莲时，他一心想看看传说中藏青应该执掌的花属的模样，于是来到了这个名叫“清若”的小湖畔。
　　只是，他没想到，有人比他更早。
　　那是个一身青色服饰的女孩子，年纪看上去与自己差不多大，容貌却是在滨族人中很平凡的，滨族人天生俊丽，但也有少数人会长相普通，放在人群里转眼泯灭，而眼前的这个女孩子就正如此，普通平凡，一眼望去，毫无特点。但是，能上棋盘岛的这个年纪的少年男女，无一例外，都是明部未来的栋梁。
　　黎默汐并不是个好奇心很强的人，相反，他自小就很冷静，当然这种冷静与白震的憨厚不同，和藏青，还有自家古灵精怪的少主们成日厮混在一起，怎么可能还憨厚成白震那样，也是奇材了。
　　他对那个少女感兴趣，是因为她一直在做的一件事。
　　第一年，他看到少女时，她挽起长发在采撷莲子，第二年如是，第三年如是。
　　虽然都是在明部中，大家应该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然而黎默汐发现，清若似乎就是个异数，她能很自然的就让人忽视了她自己的存在，她仿佛只存在于应该存在的时候，然后便自然消失，许多的伙伴，将来的同僚，都不大认得这个人，除了自己与白芷。连同在明部受训的白震，平时都要比别人慢上半拍的白震，都没注意到清若的存在。
　　不可思议的女孩儿。
　　于是已经一步一步，踏实的向与藏青汇合努力的黎默汐，不由自主的观注了对方。开玩笑，那可是自己未来的部下，要是这都搞不定，将来会给藏青嘲笑得抬不起头来。
　　于是，第三年的仲夏时候，他在清若湖边叫住了清若，韩清若。
　　这时，距离他上明部主位还有一年，距少主失踪还有两年，距永失我爱，也还有两年时光。只是那时他不知道将来，他唯一知道的，是自己已经晚了藏青一步，将来会给藏青耻笑。所以，要抓紧弄明白自己所有的未来的部下们，至少输人不能输气势。
　　于是，他第一次正式与清若相见，第一次看清楚了清若那平凡的脸孔。真的很平凡，放在众多容貌秀丽的族人中真可以泯灭掉，难怪大家私下里都叫她做隐形人。
　　生在浪屿的黎默汐见过许多的美人，他知道同一张脸生在不同的人身上竟会有不同的效果，比如，那张脸若生在御主夫人的颈上，那便美极艳极，又清冷致极，让人目炫神移，当之无愧的滨族第一美人；可若是生在若寒叔叔的颈上，却是那么的清雅疏离，可远观不可亵玩；但若是长在少主的颈上，为什么竟然能如春日里花开，温暖的让人不想睁开眼睛，却因为一园的春色不得不展目细看，生怕错过？
　　这大概，就是人生万物无一同的道理吧。
　　而清若，和他们都不一样。
　　一开始吸引了自己的，正是这份不同与旁人的普通，因为普通所以显得特别。
　　黎默汐承认，自己是好奇心害死猫。
　　与清若越是接触，越是会被她所吸引，眼前这个并不十分美丽的女孩子，身上散发出的气息清淡，温暖，和任何人都不一样，却也和许多人能轻易的重叠，所以，她可以隐身于任何于地方，这是她的长处亦是短处，了解了这一点，便能明白她获选入明部的理由，其实，默汐觉得她若去了藏青所在的暗部，恐怕更合适些。
　　清若总是会在仲夏夜的傍晚出现在清若湖畔，撷莲。
　　黎默汐便也会在同一时间在湖畔等她，两人话都很少，最常有的接触不过是伸手互递莲花。但是，就是如此，有微波荡漾，细小的情愫在慢慢的不经意间生成。
　　之后两年，她们就在这为数不多的仲夏之夜悄悄相会，然后彼此相知。直到，那一天的来临。
　　生于水上的滨族人，焚于火中，尸骨无存。
　　那时的黎默汐，呕出了此生的第一口血。
　　为少主，为自己的心上人，为自己还没来及结果的爱情。
　　花，永落。只半夏，不复。
　　她昨日的容颜还如在面前，她笑着，浅淡如水波，她说：“等我回来。”
　　是的，有什么话可以待她回来再说，不过是一次随同少主出行，自己却亲手送走了她。
　　阿青是知道我喜欢清若的，却不知道清若也喜欢着我。
　　白芷自以为是的猜到了开局，却没猜到结尾。
　　那个和白震性格相反的女孩子，也死于那一役，再不回来。与自己一同长大的人，就这样消失了，浑身冰冷。
　　清若湖的青莲再等不到惜花的少女，而我的心里也永远缺失了一块。
　　每一年的仲夏夜，好寂寞。
　　看一湖的青莲成型，盛开。
　　却再没有那个浅浅一笑，星光失色的少女的身影。
　　纵然是将来能得觅良偶，最初最初的模样也永远定格。
　　午夜梦回，伊人仍然湖畔浅笑：“等我回来。”
　　好春光是梦一场，梦里青草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