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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9、第三十章 花吹雪(1) ...

  •   “我要的不是任何人的怜悯和可惜,我其实真的一点都不在乎自己的这个皮囊。我的一生如果就这样走下去,其实是一点也不悔的。我只是不甘心,不想放弃。身处地宫黑狱的那几年,我也偶尔会想,为什么我一定要喜欢明明呢?那时,我从倪佳那里知道,她将我让给了倪佳,这是多么令我感到屈辱的事情。我是个男人,是一个男人哪!可是,我知道,在那时,倪尊寿想要的不过是花神秘传,倪昊想要的是我的性命和痛苦,而倪佳,要的不过是我的感情和身体。只有明明,明明是不一样的。她从始至终都不曾想要从我身上拿走什么,我所有给予她的,感情也好,爱情也好,甚至是我的生命,都是我自己心甘情愿要献给她的。她是我自己选择的,而且她从来都要的是我这一个人,是活生生的我,而不是我身上的某一样单独的东西……所以,我知道,只有明明,是待我不同的。她眼睛里看到的只是我,只是这个叫海澈的男人,她不过只是想让我能活下去而已,她只能想到那种笨办法。我不想放弃,真的。她在努力,我也要努力!所以,阿飒,我一定不会死的!”
      海澈曾经这样对林飒说过,而林飒也记在心底了。
      虽然海澈拥有的那副容貌即使是在滨族中也是罕见的清丽而俊俏,却并不代表他生来就得给人保护着。
      相反,他常常是那个保护别人的那一个,哪怕以如今他的体力和能力都不再有可能保护得好任何人。但他还是那个温润的如同玉石的少年。
      他从来就是块玉,隐敛着光辉,没有坚硬的棱角,却含着宁碎不屈的坚韧。
      所以当他以这样的眼神望向慕凯时,慕凯亦沉默了。

      现在,
      慕凯只用深邃的眼光看着躺在病榻之上,连身都起不来,更别说还在沉沉昏睡着的海澈,心痛到了极点。
      如果,能早一点发现,如果能早一点施以援手,这个人就不会这样无知无觉的躺在这里,任由生命如花般凋零。
      他才只三十岁,若是寻常人,这人生的路才只走了短短的一程,未来还那般美好。
      可是,他的时间却比普通人流转的更快更快……
      他与自己同一天来到这个世界,与自己一起分享母亲体内的温暖,在出生之前头脚相抵,血脉相连。
      或者自己与他都听到过生命中最早的那一声温柔呼唤,不想分离却生生分离。
      一别就是二十九年。
      我们在天涯两分,从来也不知道原来有个人是自己身体的另一半。
      他感慨着,眼神里的悲悯之情尤甚。
      林飒只是焦急的追问着:“慕凯,你能救他吗?你一定可以救他的吧!”
      那声音是如此的遥远,比北歆的声音还要遥远。

      林飒甘脆直接揪了慕凯的衣领,在他的耳边吼道:“你可以救他吧,明明她说过你可以救我表哥的!”
      他害怕。
      他为海澈浴洗擦身时看到那如同伤痕一般在他身上漫延开来的封印线,丝丝缕缕,红艳的触目惊心。
      而那个给紧紧缠绕着的人却只是闭了眼的安然睡去,安静的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好几次,林飒甚至以为海澈已经就这样停止了呼吸,可是,他的手放到海澈的鼻端时,还能感到微小的气流:他还活着,他还在呼吸!
      只是这样的认知就已经让林飒喜不自胜。
      但是这样执着的坚持能够走得多久?能够支撑到北歆与慕凯回来么?
      林飒心中有个大大的问句。
      海澈最近的一次突然醒来时,笑了,仍然笑得云淡风清。
      他的眼睛比任何时候都要温柔深邃,他伸出骨瘦如柴的手,轻轻抚上林飒的消瘦的脸庞,道:“别为我担心。我不会死的。”
      轻轻的笑着,漂亮的眼睛牢牢的盯着表弟慌张的神气:“你是一域之主啊,怎么这么孩子气?不要哭。”
      林飒才发现自己竟然是泪流满面。
      从十九岁开始,便一直一直在失去,如果,连最想守护的表哥都守护不住,那么自己的这一双手真的还能守护住其他人吗?
      林飒没有那个自信。

      北歆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开口说了一句话:“阿飒,你放开阿凯。他有伤。”
      林飒颓然的松了手,几乎没什么形象的跪坐了下去。
      慕凯眨着眼睛,努力平息喘不上气的感觉。
      这时,他听到北歆淡淡的一句话:“如果他真的救不回来,这也是命。”
      慕凯猛得抬头望向那白发红颜的女子。
      那女子也轻轻的笑着:“反正我得陪他走下去。他努力过了,我也努力过了……并不遗憾。”
      慕凯死命咬住了唇,他听到了自己嘶哑的声音:“海澈他还有救。”
      他没有去在意林飒突然的惊喜的眼光,而是迎着北歆的目光道:“歆儿,若是能找到倪佳,拿到她手中的那颗涎龙珠……尽管你们可能不愿意承认,但是,倪佳对海澈的那份心意却是如今能救他的唯一的筹码……”
      林飒一震。
      北歆咬唇,转向林飒:“阿飒,放出消息,倪佳他若真的在乎阿澈,一定会出现的!”
      林飒盯着她,又看向昏睡的海澈,不可察觉的微微点头。
      慕凯犹豫了一下,继续道:“我可以试着调动海澈体内的生气,看他能醒来否。可否一试?”
      他不确定的问话还没完全出口,整个人便再次被推到了海澈的榻前。
      推他的那双手是杨瑁的。
      低头,小姑娘一脸的信任和焦灼。
      这个表情,许多时候不见了。慕凯不禁伸手,轻轻抚向少女的头顶。
      但,却摸了个空。
      并不是杨瑁突然躲了开去,而是林飒一把扯过了小少女。一副不想让人别人碰杨瑁的样子。
      慕凯不由抿唇。
      他低头,凝视着榻上的海澈,伸出了手。
      空气有一瞬间都是凝固了的。
      所有人都在看着,等着。
      许是同根生的缘故,慕凯虽然不能在伤势未愈的情况下为海澈松开封印,但是,却巧妙的利用封印与海澈休内力量的争胜唤回了昏睡多日的海澈的精神。他了解海澈身体的机能,竟然并不逊于为海澈医治多年的地下高原的医者们。
      白婆婆冷眼旁观着,一向犀利冷肃的眼神里竟然是有了一丝欢悦。

      海澈醒来之后,看到床头比肩而立着的北歆与慕凯,绽开了个比烟花还绚烂的笑容,然后,向着北歆旁若无人伸出了双手。
      而那个现在叫做“北歆”,骨子里却是倪明的女子,则义无反顾的回应了他的拥抱。
      慕凯则选择默默的退出房外。
      他看自己的双手:“快一点快一点的恢复力量吧,他的时间有限,已经等不及了。”

      躲在窗下的杨瑁与林飒两人则仍然静静的偷听着。
      北歆在回应了海澈的拥抱之后,扶着他坐起身来,认真的盯着他的脸道:“你为了我,一定得活下去。”
      海澈轻笑,嗓音带着初苏醒的沙哑:“嗯,地下高原的海澈可为天下任何一人而死,尚不足惜,但,海清泠只为倪明一人而活!”
      北歆紧揽着他的肩背:“我也是,只为你一人而活……无论从前还是现在,我从不怀疑你能给我所有的梦想!一直到这个最后……我仍坚信跟着你将令我更加的勇敢,无惧命运给我的任何苦难!我只想与你比翼双飞!十年前,明明胆怯,害怕,逃了。可是,我不会再逃了,因为我有你,一直都有你……清泠,我不愿再与你分开……不要再与你生分……”
      海澈轻轻抚上她那霜雪样的发:“我累你红颜白发。”
      倪明用吻堵住了他的嘴:“彼此彼此”。却是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杨瑁与林飒还想再继续偷墙根,却同时听到了脑子里北歆的声音:“两个混帐东西,还敢偷听!”
      同时一惊,知道北歆已经发现了自己两人,都是面上一红,再不好待着不动,便都默默离开。
      海澈能力尽失,北歆也不是对着他暗里发力,所以他只是无知无觉的揽着心上人,只管笑,笑得眉眼弯弯:“明明,你拌凉菜的手艺还是那么差。”
      北歆涨红了脸,却倔强的道:“那又如何!”
      海澈轻轻道:“很好吃。”
      北歆立刻扭捏起来:“贫嘴……。”笑里伴着泪,却绽开的与少女时代一般的明艳笑容,那是海澈今生最爱的笑颜,哪怕那少女容貌已改,那笑容却仍旧灿若玫瑰,明如朝阳,暖透人心。
      可惜这样温馨的时刻却被一把粗老的呛声打断:“醒了就把这个给我喝得一滴都不要剩下!”同时一只药盏重重的被搁在对面案机上。
      北歆回头,看到白婆婆满是皱纹的脸。
      那老人,逆着光,看不清楚脸上的神色,但她全身上下都有一种说不出的生气在游走着。
      于是,她拿了那只药盏,送到海澈唇边,看对方苦着眉,眼珠乱转,眼神乱飞,不禁笑了:“喝了吧,到处看什么?婆婆在这里盯着呢。你这个人,就是怕苦的东西。”
      海澈就着她的手,饮尽了那一盏苦药,嘴角本能的下撇,真的是太苦了。
      他在倪明面前不需要再掩饰真实的自己,所以格外的珍惜这份时光,不觉就隐隐有了撒娇的姿态。
      他委屈的皱眉,不防嘴里一甜,竟然是被塞了粒桂子糖。
      一怔,听到白婆婆的声音:“下不为例。”
      北歆的笑脸就在面前,如春花一般明艳。

      杨瑁和林飒两个人却不知道后继,只是给北歆喝斥后赶紧逃走,却四目相对时各怀心事,于是就这样默不作声的走在绿荫道上,金色的阳光透过丛丛绿叶洒在两人的身上,给他们一起镀上一层金辉。
      这样子走了很久,杨瑁鼓足了勇气道:“阿飒哥哥,我想问你一件事。”
      不巧的是,林飒也有话要说,他道:“阿瑁,我有一件事想要问你。”
      两个人口同声,两张脸都涨得鲜红。
      然后,两个人又同时说道:“你先说。”
      于是又是一阵沉默。
      杨瑁终于壮着胆子道:“阿飒哥哥,你喜欢明姐姐吗?”
      “嗯?”林飒瞪大了眼。
      “我是说……你……是不是……是不是喜欢明姐姐?”
      “是不是喜欢明明?!”林飒愣住了:“喜欢明明?我还喜欢明明吗?明明……那已是我碰不得的人了。永生永世,无论如何物换星移,无论几度的轮回,她永远都是表哥所有……”
      他道:“喜欢明明?没有呀!为什么会这么想?”
      “没有吗?”杨瑁想了想道:“难道……?阿飒哥哥喜欢的人,原来是海澈哥哥吗?!”
      林飒只觉得一块巨石从天而降,他生气了,大吼道:“你到底在想什么!说清楚!”
      他突然而至的怒气吓坏了杨瑁。
      杨瑁慌慌张张的躲到树后,怯怯:“生……气了……好可怕!”
      “别躲!给我回来!――”

      “原来如此。你刚刚看到我的表情很奇怪,所以会问这种问题。”林飒道:“其实没什么的。心爱的表哥终于找回所爱,不是很好的事吗?我在为他高兴呢!”
      杨瑁点头:“明白了。”
      她问:“阿飒哥哥刚才不是有话想问杨瑁的吗?”
      林飒看看她,心想:“还要问吗?这小姑娘脑子里都是乱七八糟的东西,说出来也许会让她反感的。”当下摇头:“没什么,我们走吧。”于是,两人又默不作声的前进,各走各路。

      海澈服了药后没多久就睡下了,北歆从他房间出来,径直去找慕凯。
      她记得之前慕凯本来也在海澈房内,却因为自己与海澈旁若无人的举动而退了出去。

      满是徘徊的院落里。
      慕凯站在那棵高大的晨浴树下,仰望天空。
      蓝天白云,天气晴好。
      北歆走到他身后时,他不知道正在想什么,一动都不动的保持着之前的姿势。
      于是,北歆也就那样静静的看着他沉思,不言也不语。
      良久,慕凯偶然回首才发现了她:“歆儿?你什么时候来的?”
      他慌忙收回远眺的思维。
      北歆看着他虚浮的脚步道:“你身上有伤,为什么不去休息呢,站在这里看什么?”
      慕凯的手掌轻抚上晨浴树雪白的树身:“这棵树长的真好。”
      北歆点头:“是啊,这棵树和清泠一个年纪呢。”
      “和海澈一般大么?”
      “嗯,是海伯伯亲手种下的。”北歆仰望那淡紫色的叶子,笑道:“你看那树身上,应该还留着有小时候我们比身高时的划痕。”
      伸指点上:“看。”
      慕凯顺着她手指点处看去,三三两两的划痕:“海澈他舍得让你们乱划?”
      “舍不得呢!”北歆轻笑:“可是他自己也划过,那有什么办法,阿飒总比他高,清泠也没办法。”
      “你叫他清泠了。”慕凯低声道。
      北歆收敛了笑容:“滨族人都有名有字,就像古时的中洲人。但是名可给所有人知道,字却只有最亲近的人才能叫。他和阿飒都把字给了我知道,所以要是没有外人,我就会叫他们两人的字。”
      她盯着慕凯的眼睛:“阿凯你其实也流着滨族的血,要不要让林飒帮你在地下高原打听一下谁人在三十年前生而不养,抛弃过孩子的,你也一定很想见自己的亲生父母的吧。”
      慕凯全身一凛,摇头:“不用!”
      他咬着牙道:“他们不想要我,我也不会再想见他们。”
      他的反应有些激烈,北歆讶然:“阿凯?”
      慕凯努力的平静了心情:“我没事,海澈他情况怎么样了?”
      北歆道:“睡的很是香甜,只是,”她咬唇:“我不知道他能撑到什么时候,虽然是笑着,可是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她用双手捧住自己的脸:“我害怕,害怕等到下一个天明时,他……已经停止呼吸!都是我不好!我好恨自己!”
      在慕凯的面前,她再不用掩藏自己面对海澈时那无法用语言描述的痛悔和担忧,予她而言,海澈是最重要的心上至宝,慕凯便是无所可以隐藏的知己良朋。
      这样的泾渭分明,慕凯不是感觉不到,但只是这样,他亦满足了。
      “歆儿!”慕凯扶住她颤抖的双肩:“不要这样。你是他生命里的阳光,你要无时无刻的支持着他。不要让怨恨迷失了你自己。你放心。我会救他的,我一定会救他的。”
      他见北歆抬起头来,又说道:“只要你在他的身边,我相信!不管命运给了他怎么样的苦难,只要有你在他的身边,他都可以战胜的!”
      “我知道。所以不管怎么样,我都会笑着和他一起面对的。”北歆咬唇狠命点头。
      末了她咬牙:“阿凯,叔父他其实已经病重……”
      慕凯一怔:“!”
      北歆道:“我一路上没有和你说,一是怕你担心,更是怕你分心劳累,万一心思一转不肯再去地下高原……我私心这样重,我……”她哽咽道:“我只怕清泠他等不到。”
      慕凯长叹一声:“不妨事,我人在这里,可是义父身边有我取得的浴水之泉,我的禁制解开,骨笛的禁制也会解开……那时他老人家自可取出里面的泉水为自己医治,想来不必担心。歆儿,人都是重利轻义的,这是本性,不必自责。”

      夜已深了。
      慕凯倚着窗边,看圆月一轮,心里在细细的计算着海澈身体目前的状况,要如何才能更加明确的制定关于他身体的治疗方案,那颗涎龙珠,是必不可少的。难怪,当年倪佳会千方百计的四处寻找,想来,她早就已经算到会有今天这样的局面。那个人,对于海澈,是真心真意,只是……
      慕凯无声叹息。
      还有,义父……
      请恕孩儿不孝,不能在膝前进孝。可是,等前事一了,我一定会赶回去的,到时任打任罚,悉听尊便。
      我不想,再造成无尽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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