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种玫瑰》露晓白

283、第二十九章 怨别离（3）

　　好恨！
　　好恨！? 倪佳，平素最冷静自若的倪佳终于爆发：“为什么？为什么十年前你不干脆的死掉！为什么你到今天还要纠缠着他！你不过是比我更早认识他罢了！谁告诉你你早认识他，便可以永远俘虏他的？他是我一个人的！”
　　面对被愤怒和疯狂夺去了理智的倪佳，倪明反而显得许多。
　　她道：“谁说锁了他七年的人就可以得到他的心？谁说等了他十年就能抓得到他的人？他不是货物，也不是玩具，更不是谁一个人的！他，海澈，是我要用尽一生去爱的男子，他并不是你的活娃娃。
　　认识他是偶然，爱上他也是在不经意间。谁说早认识了他便可以永远俘虏了他？谁说困住了他就可以拥有了他？那样想的人只怕只有你自己吧，倪佳？”
　　倪佳笑得亦冷：“好个冠冕堂皇的爱情宣言！他是你要用尽一生去爱的男子？倪明，谁人不知道你把心给了两个人：一个海澈，一个慕凯，你这样无耻！”
　　她嗤之以鼻：“你说你愿意倾尽一生去爱他？”
　　她眼光恶毒的逼视倪明，继续道：“你爱他？呵，只有那个痴人自己还会这样想吧？海澈那个痴人！他的脑子早给各种药物烧坏了，他那个千疮百孔伤痕累累的身体，早也给各式样的酷刑摧毁掉了。那张脸蛋到是仍然美丽得让人心动心惊，那张嘴里吐出的话语却叫人狠不得撕碎了他！他快要死了……”
　　她一字一句：“你会倾尽一生去爱一个被你抛弃后零落成泥的人？立刻便会化为空气的他，你会爱他？别骗人了，倪明。你只是想再哄哄他玩儿罢了，你心里早就装不下他……”
　　她眼波流转，春水拂澜：“封印使他再无法长大，封印使他生不如死，这一切全是拜你所赐！他苦苦支撑，不是想听你再骗他的！下月十二就是他的生辰了，三十岁，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姐姐，你放过他，当是可怜他，别再骗他好了。”
　　她随意的把玩着自己那头为海澈而留得的长发，心想：“是的，再不解开封印，他会死去。”这样想着，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
　　倪明却被她的话所激怒了，前所未有的愤怒！
　　被压抑了整整十年的愤怒！
　　她道：“封印！封印！封印！住口！谁都知道封印正在吞掉他的性命！谁都知道你一心一意想将他拆骨入腹，生吞活剥了他！可是，他偏偏对谁人都温柔体贴，却对你不假辞色！
　　倪佳，你说你爱他，你说我不配爱上了他，你自己又真的配得上他么？你若是爱他，为何每一次都是在折磨于他？你为何不求倪尊寿为他摘下封印，解开这附骨之锥？为何要看他活生生受苦！”
　　她牙关紧咬：“你说你等他回心转意，等了他十年，守了他七年，可是，你对他到底都做了什么？！你为了得到他的心，百般折辱于他，想逼得他放弃一切的尊严，任你玩弄……如果这就是你对他的爱，也难怪他不肯就犯，宁可玉碎也要死撑下去！海澈他，并不是谁人想要就可以随便得到的！”
　　她嘴角上挑：“你自己将他自你身边推开的！交出阿凯！你听到没有！”
　　她的长发飞扬，衣袂飞扬，一团烈火般燃烧起来。
　　倪佳听着他的一字一句，心里就像是给无数的小锺子一记记用力的敲下。
　　这些话，在很久以前，谢明翔曾经十分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婉转的说出来过：“他不愿意的话，会以最快速度逃开！他的身体现在是给绑住了，但是他的灵魂还是自由的啊！阿佳，你无法绑住一个人的心哪……”
　　谢明翔说过的话，此时是那么清晰的在脑海回响着。
　　倪佳全身像给烧着了一样，她奋力的迫使自己不要去想，不要去听！
　　直视着倪明，她道：“你想见慕凯么，晚了。他已经是我的入幕之宾，不会再听命效忠于你了！”
　　倪明只是向她伸出手：“把阿凯还来！或者我还能把你当成是手足来看待。”
　　倪佳笑得妖娆：“倪明，你哪里来的自信说我还将你当作是我的手足？还给你？总不能事事你都占了先吧。倪明，我们不必再逞口舌之快，这便封决好了！十年前便应当一决胜负的！慕凯还等着给你陪葬呢！”
　　清莲池的水开始活跃起来。
　　倪明盯着眼前艳丽的倪佳，这个妹妹一早就在与她自己的命运全力对抗着，绝不认输。
　　但她并不想敬佩她。
　　又是那股恨意，不尽的恨意又涌了上来：“好恨！”
　　不知为何，有一股力量在心中起伏，进尔猖獗……
　　是的！那是恨意，原在与海澈互表心迹后，转而于无形。
　　为什么？！
　　现在又强涌上来？
　　似乎是有什么外力在强迫而来！
　　好恨！
　　倪明眼底的恨意在倪佳看来，显得有些惊讶。
　　十年前记忆中的倪明是不懂得反抗的，她单纯，或者说是单蠢的没有半点心机，她甚至无法用双手去保护自己心爱的人。所以，倪佳并不认为当年的倪明有哪里值得海澈为她做到了那样的地步。她为海澈不值，更无法理解。
　　属火而热情的倪明在父亲的面前幼稚的可笑，哀求吗？请求吗？不知道你只是父亲的一粒棋子么？
　　或者有那么一点点爱惜，可是在滨族的花神秘传之前，父女之情，姐弟之谊什么都不能算是。
　　而今，那个单纯的倪明却改变了，以至于她曾经成功的蒙骗了所有的人，直到她自己揭开那替罪羊的假面。
　　是因为失去了海澈的缘故吗？失去了心爱的人使她成长并坚强了起来吗？原来，她以前一直是在海澈的护佑之下啊。
　　海澈，他那曾经用来九天翱翔的巨大羽翼被我给折断了，然后亲手给你披上了镣铐，却还是改变不了你扶摇万里的生活方式。你可以为心爱的人展开一对翅膀，供她遮风挡雨；可以为她拼尽全力织起一片天空，可是你却不会停留。
　　倪明并不是因为有海澈在身边是快乐，也不是因为失去了海澈而坚强，因为海澈不仅仅是她心爱的人，更是她灵魂的永伴，那两个人之所以可以相爱渝生，是因为他们是完全相反的人。
　　倪明的灵魂没有一刻与他分离，即使她失去了他，他却仍然无所不在。
　　倪明的心里早就已经有一个完完全全属于她自己的海澈，自己老早以前就注定要输给姐姐了。可是我不甘心！
　　倪佳这样想着：“我不甘心哪！
　　除了海澈，我从不曾爱上过任何人。认识他以前，我只爱我自己一个人。父母，兄弟，谢明翔，都不过是前进的基石，我有我自己的道路，我是母亲完美的翻版。我曾经这样以为过。
　　只有他，只有海澈，当他带着一天一地的阳光向我走近时，我听到了心头鹿撞的声音。爱上了他是偶然间，恋上了他却是必然的。我们如此的相似。世间再没有一个值得我为他而心动的男子了！一直以为找不到终身的伴侣，一直找不到可以比翼双飞的那一个人，可是他分明就在我的眼前！谁告诉我说不可以？他又不是倪明一个人的！”
　　青莲池水波光滟潋，水雾再一分一分的弥散开来：“我要夺回所爱！”

　　倪佳是永远不会落于人后的，于是她先出手了。
　　她与倪明的力量是完全相反的，一个主司水，一个主司火，因此在彼此的界限内任何的攻击与抵抗都是无谓的。
　　于其说是能力相撞，不如用贴身肉搏来形容更贴切些。
　　倪佳有她想要的，她要与心爱之人同生共死，她不允许任何人与她共享海澈！
　　她出手了，毫不留情！
　　是蒸气弹！
　　迅速由水汽结成的空气弹向倪明击去！
　　倪明在此之前数次以北歆的身份与倪佳对垒，却从未如今日一般立刻就感受到了她的杀气！
　　那股恨意几乎要将倪明吞噬而下！
　　倪明果断的避开了下面袭来的蒸汽弹。
　　在这印与印间无法防御的封决中，谁都难于占到对方的便宜，所比较的是谁人的速度更快一些。
　　于是，两个身影像是走马穿花一般，就在青莲池畔较量开来。
　　倪明能想到的就是：必得突破倪佳才能见到慕凯，夺不回慕凯，海澈便会化为风声一缕消逝无踪。
　　这种结果我不能接受！

　　索格又一次走进了慕凯的房间。
　　之前，慕秋刚刚兴冲冲的跑了出去给慕凯熬煮汤药。
　　索格一步一步走得缓慢，此时的他才像是个真正的年过半百的老人。
　　他走到慕凯沉睡的床前，然后定定的盯着慕凯，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
　　清脆的马蹄声敲击着石板铺就的小路。
　　满是心伤的索格独自信马由缰在小雨中前行。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向何方？
　　若大的地下高原，都沉浸在御主喜得贵子的喜悦中，没人注意到情场失意的他正踏上归程。
　　他要离开这里，是的，有生之年绝不再踏入！
　　他不能再见海明岫与径若雅比肩而立，笑得那般开怀。
　　正当他纵马疾驰时，他突然听到了婴孩的极微弱的啼哭声，那细微的哭声就在坐马飞奔的前方。
　　索格吃了一惊！
　　他迅速带下坐骑。
　　通体乌黑的追风长嘶着终于硬生生停下脚步。
　　它前蹄高高抬起，仅差半分就要落在那浅青色襁褓上。
　　襁褓中的婴儿哭得声嘶力竭，似乎在呐喊和控诉着什么。
　　索格抱起他时，他的小脸已经冻得发青，裹身子的襁褓也全给雨水浇透，小小的身子给包在这样又潮又冷的襁褓中，难怪会哭得这样有气无力。
　　索格抱着他躲到一株硕大的紫樱之下，脱下自己的干燥的内衣，小心的将孩子重新裹紧。
　　这是个眉目清秀的孩子，一看便知道身具滨族的血统。不知道是什么人这样狠心，将这看上去才出生数日的婴孩就这样丢弃在路上。
　　索格十分耐心的包裹着孩子，在他湿淋淋的襁褓里看到了一只松松套在孩子在脚踝上的玉镯，伸手掂出，玉质上乘，晶莹圆润，内壁上好像还篆得有什么字迹，只是因为雨势太大，看不清楚。
　　“这就是你父母亲留给你的信物了么？可怜的孩子。”
　　自言自语着，不知道是可怜自己还是可怜这个孩子。
　　那孩子给他抱在怀里，已经暖和了过来，此刻正在拼命的蹬着小脚丫，睁着一双滴溜溜的黑眼睛看他。
　　索格也同样盯着那孩子，那孩子突然抿抿粉粉的小嘴唇，害羞似的扭了一扭，那个样子可爱十分，勾得索格心里痒得难受。
　　他抚孩子嫩如豆腐的小脸蛋，道：“没有人要咱们两个，不如你跟我回海因斯坦做个伴吧。”
　　孩子歪着小脑袋，格格的笑了。

　　“师父！”
　　小小的凯指着自己又指指索格：“您对我真好……可是，师父！您为什么不是我的爹爹呢？”
　　“当你的爹爹？”索格哑然，迎上那孩子十分认真的黑瞳，第一次开始考虑这个问题。

　　年仅七岁的阿凯捉着慕言的手：“大哥！以后你就是我的大哥了！对吧，义父！”
　　他笑眯眯的向凯点头。
　　然后对凯和慕言道：“阿凯，从今以后你就和阿言一个姓，叫做慕凯。阿言，阿凯是你的弟弟。”
　　慕凯大喜：“那我就真的是阿言哥的弟弟了！”

　　十一岁的阿凯，目光中满是倔强和坚韧，任凭索格手中的皮鞭狠狠抽上他的身，他眼泪在眼框里打转就是不肯落下。
　　索格抽过他五十鞭后，即恼恨他的坚持又心疼于他受到的伤害，喝道：“还不滚！”
　　慕凯咬着下唇，一步一步挪走开。
　　他的步子十分的虚浮，看得索格一阵揪心。
　　果然，慕凯走出不过十步远，身子一晃便向地上倒去。
　　索格与慕言同时赶上，索格一把将他揽进怀里：“阿凯！”
　　触手之处一片火热，才知道这孩子是在发着高热挨打受罚。
　　一旁的老管家道：“其实真的不怪阿凯少爷和阿言少爷的，是大小姐和二小姐她们……”

　　满脸是血的慕凯吓坏了几乎所有的人。他自己却是满不在乎的用衣袖抹了脸上的血。
　　索格看到鲜血又自他耳后流出。
　　他挥手叫过慕凯，看看他的伤处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慕凯一撇嘴：“被蝙蝠盯上了，挨了一下而已。义父，您别管我，倒是该好好教训下老三，笨到家了，胆子又小……”
　　“二哥……”十四岁的慕羽抽泣着话也说不清楚。
　　“行了！你又没受伤，哭什么！受伤的是我啊！”慕凯吼着，又用手去抹后项：“这血怎么总也止不住……”
　　索格示意他：“去包扎一下，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慕凯一手拉了慕羽：“老三给我包扎！”
　　慕羽抽泣着给他拖着走。
　　索格脸一沉：“阿凯，把慕羽留下。”
　　“哦。”慕凯应着，做个鬼脸，却仍然是拖着慕羽不松。
　　“阿凯！”
　　索格大声喝道。
　　“知道了。”
　　慕凯答应着，身子却不听使唤的麻木：“怎么？”他自己吃了一惊：“失血过多么？”他栽进了慕言的怀里。
　　“阿凯！”
　　索格抢上一步，自慕言手中接过慕凯：“凯！”
　　……
　　往事一幕幕，清晰的如在眼前回放。
　　索格牢牢盯住身在床上那个由自己一手养育，又给了他多于其它义子的关爱的慕凯，心想：“为什么？为什么你会是海明岫的孩子？！为什么当年你会被抛弃在雨中？为什么？莫非，这也是他的一步棋子！
　　养虎为患！不如杀了你这个小东西！”
　　心念及此，他右手抬起。
　　只要一记，便可以将慕凯毙于掌下。
　　可是，这一记无论如何也拍不下去。
　　婴孩时代慕凯的格格笑声；童年时代小小孩童的稚嫩语音：“可是……师父为什么不是凯的爹爹呢？”；少年时代阿凯浅浅笑着的奉上第一次打猎的头彩；成年后慕凯的恪尽职守，忠心不二……如此种种交织在一起，这一击终是下不了手！
　　突然，他听到慕凯的低声呻吟：“水。”
　　他慌忙端过早就备下的温水，小心的喂他服下。
　　慕凯吃力的张眼，模糊的视野里看到索格的轮廓，笑了一下：“义父，您待我真好。”然后就又昏了过去。
　　索格的手在发抖，抖得他自己都控制不住。
　　他听到慕凯的那句话后，始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下手取他性命。
　　他猛得退开数步，逃命也似的奔出了慕凯的卧房，以至于错过了慕凯在昏迷中那句极轻极低的呢喃：“阿爹。”

　　慕秋本来正在为慕凯煎药，却感到了北歆的气息，他欣喜若狂！
　　近半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他要去见北歆，告诉她自己的心里话！他无法割舍下她，哪怕立刻死去，他也想要见她一面！于是，他什么也不顾了，疾步奔了出去!

　　索格又一次出现在慕凯的房间里，望着睡得甚熟的慕凯，他想到了一个绝好的计划。自己无法下手杀掉阿凯，那么何不借用旁的力量？
　　是的，借其它的力量！
　　他俯身抱起慕凯，脸上挂着无人能懂的笑容，那笑容诡异而凄冷。
　　他抱着慕凯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