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42、第二十五章 咫尺天涯(4) ...
-
这里真是冷啊,就算是生了火也还是极冷,一如倪佳当时看海澈和自己的那个眼神。
她是恨极了自己却又爱极了海澈的吧。
求而不得,该是有多少怨愤和不甘心,竟然让她舍弃了彼加尼魔鬼域的权位一直追索到如今。她明明只要抬一下手,就会有无数的男子趋之若婺的贴上来,求她青眼垂怜,她看似什么都拥有,却什么都不要。她要的却是她这一生都不能企得的。
她的前半生一定是娇纵,幸福极了,所以对海澈求之不得,爱而不能时,她才会那么绝望而至偏执到极点。得不到的是最好的,何况,海澈的确是那个最好的,却不是对她而言。他对任何人都是极好的,却不能成为她的极好,特别是当那一层血缘关系被揭开之后,近在眼前却已如隔天边。倪佳当时有多少的不甘心,慕凯感同身受。但是,这不是她应该做出后来那些事情的理由。
慕凯坐在院子里,这样想着。很快,他又站了起来。他看到北歆正扶海澈起身。慕凯几乎是本能的将视线挪了开去。
海澈一直到他们找到新的落脚点前都一直在昏迷着。
高热,并且神经性的抽畜。
明知道是因为北歆不顾一切强行压制了他体内封印发作的缘故,但是究其根本,却是因为自己的一句话。
自己不愿意留在那个倪佳刻意安排好的地方,于是才连累得海澈要一同奔波。
如果依旧留在那里,倪佳事先准备了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当然也包括药草,想来那位二小姐一定是花了许多心思的。但是,却没能用上。
这个地方,什么都没有,有的不过是怎么也撬不动的坚冰和寒冷的异乎寻常的气候。
是的,他们还在孟德尔。
只是换了个更不易让人找到的地方。
所以也就比之前的落脚点更荒僻,更少用度。
海澈的高热,到底是怎么退下来的,慕凯完全不知道北歆用了怎么样的方法,但是不肯假手他人的北歆到底还是让海澈的体温慢慢降了回来。
所以,这一点来说,大小姐其实是并不愿意让别的人接近海澈的。就像保护雏鸟的母鸟一样。这种比喻并不恰当,可是却十分贴切。
如果可以,大小姐是愿意用所有的一切来护着海澈的。
慕凯心想:“我可没这样的待遇。哪怕我其实也是个伤患。”
他的腿伤和喉间的伤势最重,不能如愿行动,也不太能发出声音来,就算发出声音,也像破锣似的嘶哑难闻。
于是,大多时候都安静的待在一边看北歆忙碌。
而北歆忙碌的对象,便是昏迷的海澈。
如今,海澈看来是彻底清醒了,想来,大小姐应该与他要深谈一番。
他这样想着,下意识的将自己挪得更远些。
手却不自觉的摸向原来藏着骨笛的怀。
那里空空如也。
费了千辛万苦,结果竟然是给他人做了嫁衣裳。
想来,骨笛一定是当时被倪佳取去,或者是匆忙间遗漏在了那个院落里,毕竟当时的境况根本来不及细想,因为自己的衣裳都被扯烂了。
如果倪佳发现那骨笛中的东西,一定会携着去往风魔城向义父邀恩。
因为我的缘故,将他老人家置于了窘境……
慕凯在焦头烂额的想心事的时候,屋里的两人也并不好过。
海澈一睁开眼便看见了北歆那关切的目光。
他轻轻开口:“明明。”
北歆咬住下唇,慢慢道:“你总算是醒过来了。”
海澈向四周一望,突然绽开个笑容:“看来我们平安的从倪佳手里脱身了?啊!慕凯呢?”他本来笑得一脸天真却突然转了语气。
北歆替他掖好被角:“他没事。多谢海澈殿下相救。”那般生疏的语气:“说吧,我要怎么样报答殿下的搭救之恩?看在您救了咱们二少的这个恩情的份上,或许我不会将您捉回我们海因斯坦去。”她话虽然说的生冷无趣,手里掖被角的动作却做的轻柔无比。
海澈的眼睛愕然睁大:“明明……”
他方待要说下去。北歆已先打断了他的说话:“殿下昏迷了一段时间,想来不太清楚情况。现如今您落在我们手上,所以请您还要审时忖势。有些话该不该说,殿下自己就当明白。另外,有一件事我已经警告殿下很多次了,我不是倪明,我是北歆!是海因斯坦的大小姐!我知道殿下您的脑子不太清楚,下次不要再弄错了。还有,我也知道你和倪明是青梅竹马的恋人,可你听说过吗?多少同林鸟,已成分飞雁!”
她这几句话句句夾枪带棒,将本来就还不能太流利出声的海澈震在当场,他张口结舌,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急切之间只是用那委屈受创的眼神盯着北歆的眼睛。
那个表情,是过去十年间看熟了的表情,过去常会点着他的鼻子笑他:既是那般的张扬的性格又为何会委屈的像个得不到夸奖的孩子?
北歆将心一狠:“就这样算了吧,放了他也放过我自己。说出相反的话来,再狠狠伤了他的心,他就会知难而退了吧?”
她方待再狠狠下药,不料海澈呆了片刻,突然开口道:“不对!我觉得你说的话不对!”他抬起头,目光炯炯逼视北歆:“你凭什么下这样的结论!你不过是二十九年来明明的小小一部分!你不能代表完整的明明来对我说这样的话!你!”
北歆不住冷笑,把身子俯低,脸几乎贴到海澈的脸道:“呐,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呢,海澈殿下。像你这样:发育不全,满身丑怪的伤痕:还有,口齿不清,你才刚学会说话吗?你自己也不知道照照镜子看,你配不上倪明啦!”
她分明看到海澈眼中的屈辱,她把心一横:“你说你爱她?那么为什么还一动不动的让宁珑吻到你?听说,连倪佳都和你有过肌肤之亲哪,你身上哪个地方不是让那位倪佳小姐看得分明?在地底的那些年岁,不是由倪佳小姐亲自为你打理么?别说你动不了,你就是能动,不也是给她看得光光的么?答不出来吧,海澈殿下。你当自己是什么?你只不过是个遍体鳞伤的布偶娃娃罢了,也只有倪佳那笨女人,会把你当做个宝贝!”
她恶意的扯开海澈的领口,故意忽略掉他受伤的表情,不去看领口处露出的他那纵横交错的伤痕,道:“呐,瞧着都觉得恶心,你真的还以为你还是那地下高原的少主?你的御主之位不是早就易了主么?真不知道那位倪佳小姐怎么还当你是个宝的样子。你高攀得上倪明吗?你这个破人偶娃娃!也只有那瞎了眼的倪佳看得上你!或者,她就是喜欢你这破破烂烂的样子?是了,我忘记了,那位倪佳小姐最喜欢脸蛋漂亮的人偶了……”她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敲在海澈心头。
北歆离海澈那么近,本来是几乎就要脸贴到脸了,此刻却感觉不到他的呼吸,仿佛连呼吸也被刚才那席话冻住了。
海澈怔怔着,连动也不动更别说是呼吸了。
他就那样看着自己最为熟悉的陌生人,心里听到的是天地崩塌的声音。
想过无数的重逢,却都不似这般现实与绝决!
良久,他低头,想到自己掩在衣间的这一身伤痕:“呐,真的如北歆所说,好恶心,一层一层重叠着伤痕,为什么倪佳还要追着不放呢?连明明都不要的了身体,为什么小珑会那么喜欢呢?就像她说的,根本就是个已经千疮百孔的身体,为什么倪佳还是只要自己呢?明明,已经不爱自己了吗?所以,才会不顾一切的一切改名换姓?!地下高原?自己没那么伟大。父亲?父亲早已不在人间。母亲?母亲根本不承认自己的出生。林飒,你自己确定林飒没有你就不行?如果连明明都不要自己了,那么,这些年苦苦支撑是为了什么?呐,海澈,你活下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啊?为了今日受这样一番羞辱吗?从自己深爱之人口中所说出的这些话?为了来听这些?如果真是这样,呐,诚如当年倪尊寿形容的一样,你还真是下贱……拼命的渴求着被珍惜,被爱……却是自取其辱……”北歆的话他之前从不曾在任何人的口中听到过,现在听到却觉得每句话都那么贴切,都是直直的指向现在的这个自己。这个自己从来没想过的问题,我以何面目来见她?我既不是昔年的那个自己,我以何种身份来见她?一直以来的信念和坚持有一瞬间动摇了。任何人都亲睨到的事实,自己多年来却视而不见,欺骗着自己。
我,真的是他们需要的么?还是我自己自作多情,自以为是?他们不忍揭穿我不忍打击我,却让我没看清楚现实。原来,一直活在虚假里的是自己。
他看自己颈间隐约显现的累累刑伤,那些伤痕一道道清晰可见,怎么样的按摩搓揉也再不会消失,它们就在那里,是自己那七年地狱的见证,它们在那里,永远在那里。我知道它们一直会延伸到哪里去,我知道的。所以我从来也不看,连我自己都不愿意去看。我,一直都在逃避,不敢面对,我在害怕,所以从来都不去看它们,我以为我不看它们就会消失,其实是假的。现在的我,真的就只是个破碎的娃娃,哪里还有资格去爱明明?可是,可是……他心里突然乱极了。他想过许多,却从来没去想要是倪明已经不喜欢自己不爱自己了怎么办?
他遇事一向冷静,可是遇到倪明的事情却没办法冷静。十年前他可以说自己与她的爱情自少年而起,经历时长,早应该固若金汤,却抵不过她父亲的一声命令,十年后他已经命若游丝,还有什么理由执着的认为心上人和自己是一样的心思呢?
是他自己过于自信,以为不管过了多少年,她是不会变的。可是她如果变了怎么办?
看着海澈茫然无措的表情,看着他低头望他自己身上的伤痕,看他下意识的揪紧胸口,北歆心痛如死。
她听到海澈的喃喃自语:“呐,我为什么还要在这里活着?呐,明明不要我了,明明已经不要我了啊。”
这样的话,她以为一生也不会自他口中听闻。
她认识的他是那般自信张扬,无所畏惧。可是,不过是自己的只言片语,就绞碎了他强撑起的铠甲。
他这一身的伤痕,在他自己不经意间已经成了他的心魔,我竟然还这样毫不留情的打击他。
她用力摇他肩膀:“海澈!海澈!”
海澈在她的大力摇晃下如梦初醒。他身子向前一倾,喉间发热,几乎忍不住那口鲜血。
北歆见他的神色,这一次是真的慌了手脚。她半蹲在地上,扶住海澈的身体几乎要忍不住一迭气的问他道:“怎么样?!”却终是死死咽了回去。
海澈死死咬住嘴唇,生生咽下涌上来的血腥气,紧紧抓住了北歆扶他的右手,吃力的道:“你,你看到宁珑对我?……你一直有在偷看我……明明,你好狠的心!你一直不肯在我面前真正现身也就算了,我知道,我知道你一定会在附近偷偷的?可是,别对我说这种话。我,”他死死扣住掌心里的那只手,贪恋着这唯一相似的温柔:“明明,明明,不要对我说这些话,我听了好难过。任何人都可以对我说的话,我不想听到你说出口……我接受不了。”
四目相对,北歆竟不忍再多看他一眼,只由着他抓着自己的手。
海澈的手一直在颤抖着,连带整个人也抖成一团。
他这一生也在努力,却一直被不停的挫折打倒,他坚强的爬起身,不是不怕再摔倒,可是再坚强的人也有脆弱,再强硬的壁垒也有缝隙,这缝隙只为至亲至爱所留,所以经不起这般摧折。他的脆弱,他的软弱,他的自卑不过是因为他爱上了个太阳般明亮温暖的女孩儿,她不知道他有多喜欢她,她照亮了他的人生前路,给了应该被定格的他一份不一样的光亮,所以尽管她在别人眼里看来不够完美,不够漂亮,不够聪明,不够执重,在别人眼里她有诸多的不好,但她那么的鲜活,就像盛开在阳光下的太阳花儿一般,耀亮了四周,也染亮了自己一直以来平平静静的心海。可是,她现在说,她不爱我了。
他这半生从来也不曾这样脆弱过,他总想就算我失去了父亲,失去了一切,我还有那个这世上真心相爱的女孩子。但是,如果这份真心都转眼即逝,那么我的手心里还能握住什么?我所有的骄傲和自尊又将何去何从?
其实,我不过是想让明明认可我罢了,所以才执意不顾大家的意见强行留在游域。
但是,如果连坚持的源头都不复存在,我的坚持就像是个笑话一样。
明明,明明,别说那样的话,求求你。
北歆不知道他这一刻心头的百转千回。她自知方才失言,可是说出去的话不可能收得回来。她抽回了自己的手,狠下心肠将海澈按倒在榻上,几乎是恶狠狠的道:“海澈殿下!我没时间和你玩这种游戏,相信你也没有信心和我这样玩下去。你老老实实给我躺好!莫非,你忘记了,藏青可是几乎就死在我的手里!不耐烦想死的话,我也可以如杀了他一般杀了你!那样的话,可就再没有个藏青能救回你的性命!”她心里乱极了,我连藏青也杀了,说不定我一失手,连你也杀了,你怎么还敢离我这样近!
她起身唤道:“阿凯!”
身后的海澈轻轻的低喃被她忽略:“明明,我就快要死了,我想见你也错了吗……”
那边慕凯慌忙闻听传唤,亦抢了进来。但他身上药力未退,脚下虚浮,腿上的伤更是不轻,所以刚走到卧房门口就几乎要摔下去,连忙扶了门框:“我在。”
北歆微微皱眉:“你的腿伤没有一点好转么?”
慕凯哑声,摇头:“无碍的,腿上的伤是小事。只是蓝眼泪药力没退罢了。大小姐,什么事?”
北歆握了他的手一试:“好霸道的药。阿凯,我要出去一下,你,”她犹豫一下,望望海澈:“海澈殿下先交由你来看管,我去去就回来。”言下之意,竟视海澈如同阶下囚般。
慕凯闻言不由向海澈望去,见他脸侧向里,整个身子在颤抖不停,心下吃惊,道:“海澈他,”北歆用力握了他的手,头也不回走了出去。
慕凯目送她远去,无可奈何的摇头叹息。
他走到榻边低头来看海澈,却不料对方也正扭过头来,张了一对大眼睛正望着自己。
“你喜欢明明吧。”
他被北歆逼得急怒攻心之下一时失了分寸,连说出的话都带了平常几乎不得见的示弱和乞求。但他立刻就发现了慕凯的存在,于是纵然失望,悲哀却也不想让别人看到。他努力的调整了心绪,然后说出这样一句话来。而此刻这带着少许醋意的肯定句却不由让慕凯宛尔:“怎么,救了我后悔了么?”他突然想看到这个人更多的表情,一定十分的好玩。否则,大小姐不会轻易喜欢上一个古板的人,本真的海澈一定就是这样好玩的一个人。
海澈避而不答,只是咬着下唇道:“明明好像很喜欢你。”
“真是个怪人。”慕凯这样想着道:“我是很喜欢大小姐的,不过大小姐早就有喜欢的人了,你自己不是最清楚的吗。怎么还要问我?”他也很婉转的回答海澈。
海澈颦起长眉:“那不一样,明明会为你做任何事情。你也能为明明做任何事情。”他又别过头去:“我却不行。”长长吐一口气,不再看向慕凯,身体却颤得更加厉害。
慕凯本来还想逗他一下,见他情形似乎不妥,连忙低下身道:“怎么了?你是受了内伤?还是……封印痛的厉害吗?之前在那旧屋,我发现你的封印似乎发作了……呃,当时的情况特殊,所以大小姐强行将它压制了……哪个,我好说是师承我义父,亦略通医术,能给你瞧瞧吗?”他轻拍海澈肩头。
因为嗓子哑着,说话有些断断续续,他怕海澈听不清楚,刻意提高了声调。
海澈却不疑有它,竟然径直翻转身来,趴在榻上,点头:“嗯,是封印疼。你嗓子哑就不要大声说话,我听得到。”
阿凯心想:“如果我这时要取了他的性命,真是易如翻掌。可是,他这样出身又有那样经历的人,怎么会如此轻易的就相信连朋友都称不上的陌生人?也许是因为大小姐吧,居然如此信任我。”这样想着,伸手将海澈上衣揭起,手却僵在了半空。
他别过头去,不忍再看。
他知道海澈被囚困在彼加尼魔鬼域时的卷宗。他知道他被怎么样过,知道他受过怎么样的折磨摧残,但都不及亲眼见到的这般震憾。这哪里还能称得上完整的皮肤,处处都是蜈蚣般丑陋的模样,偏生是在这个人的身上,偏生他生就了这样一张脸。天与地,云与泥之差不过如此。
那些人,怎么下得了手,去彻底破坏掉这个男人。连我这个男人看了都会觉得他是造物主的奇迹,却已经被打碎了。而他那性情,与他现在这破碎的,残缺的,却是直刺入人心的美丽,纠结,挣扎,吸引,所以大小姐当年才会爱上他,现在也依旧爱着他。形容一个男人漂亮本来是贬意,可是用来形容他却还不够,但这份天赐的美丽却已经毁了……
海澈似乎察觉到了,他苦笑道:“果然是很丑怪吧,连我自己都不愿意看见,如果实在很难看就不要看了。这点痛我能忍得住。挺一儿会也就过去了。”
慕凯的手颤了几颤道:“在什么位置?”
“后腰椎骨附近。”
慕凯扭过脸来,小心翼翼的褪下海澈腰封,露出整个背脊。
那光裸的背上纵横交错,深浅不一的伤痕像一条条蜈蚣般的蜿延爬行,几乎没给他留下半寸好肉。
时隔经年,慕凯仍能清楚的分辨了哪处是藤鞭,哪处是烙铁,利器,铅棒…如此种种。
不过最让人在意的莫过于几乎从他左肩一直延伸至他腰间的的那三道年深日久的伤疤,以及在后腰椎骨处一直伸向尾椎的明显的近乎嚣张的六寸余长的淡粉伤疤,这四处伤痕当是十分严重,居然没被别的伤痕重叠掩盖。
慕凯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他想起那道拖过整个背部的伤痕的来历了。他伸手从那伤痕上轻轻抚过:“这是为了救倪明小姐?”
海澈轻轻应答。
慕凯长出了一口气:“你那年才十三岁吧,若是为这个死了可怎么是好啊。”
海澈闷闷的应道:“便不必受这许多苦了吧。”他犹在自嘲。
慕凯不由抿唇:“这可不像是你会说的话。”
海澈侧头不语。
慕凯仔细的观察那道长约六寸的伤痕,手指轻轻点下:“封印在这里?”他的手指被封印的强力弹开,不由低呼出声:“好霸道的力量!”
海澈侧身:“你没事吧?我的力量已经不足以与之对抗,所以控制不住。”
“不要紧,这玩艺儿当真厉害……,你,怎么样。”他本想说:“你竟然能强撑过来。”临时却改了口。
海澈卷了被子:“我好多了,谢你。”
慕凯苦笑:“我还什么都没做呢,你要是真能好多了才是骗人……不过,要是我现在还有的能力的话,说不定可以帮你把这个要命的东西取出来。但是,”他长叹一声:“蓝眼泪什么时候能退?”
海澈道:“原来是那个,十天半月,只要不再沾上就好了。怎么,你能取出我身上的封印么?那便谢了呢。”他侧过脸望着阿凯:“我以为倪尊寿一死,再没人能解我的封印了。慕凯,算了。”
他又扭过身去:“明明她已经不要我了……”满心的苦涩,竟是心字成灰。
慕凯见他那个样子,心中一痛,安慰道:“等我恢复了能力,大概就能帮你把那个要命的东西取出来了。海澈,你不必担心。”他本来是想问:“大小姐说了那样的话吗?”却说不出口。
海澈好像没听到他的话,自顾自的趴在庆头。
慕凯望着他的白发,心想:不行,一定得把封印取出来才行,不能再拖了。海澈他已经到了极限。也不知那东西几时会发作,也许立刻就要了你的性命。那时,大小姐会很伤心很伤心。“
北歆蹲坐在一块冰封的高地上,右手握拳狠狠捶了下去。
她至今还在后悔因为藏青的事情而与海澈摊开底牌。甚至感觉自己运气坏得是摸到了一张鬼牌。
她暗骂自己的冲动和脆弱,为什么一见到海澈就变回了从前那个没心没肺的倪明?
她知道海澈的口很紧不必担心他会将自己是倪明的事情说出去,也知道以他的倔强性格,他今后必会想尽一切可能帮大家消除对北程误会。至于同样知道了自己身份的黎默汐和冯宁儿,甚至藏青,是海澈的心腹,自然也不会违逆他的心愿。然而,今天狠心对他说出的话,竟然听到他那般哀婉的示弱,却是她意想不到的。
可是,现在的我,是倪明也不是倪明。我即不是倪明也不是北歆。
说实在,连北歆自己也不知道当年自己一跳了之后怎么会变成了今天这副模样。也许索格真的有北歆这么个冷血的侄女?
总之在阿凯他们心中这个女孩子是确实存在过的。可北程竟变成了倪明的替身?这不免有些让人想不通。
不过,她低头,海澈那张清瘦秀丽的脸庞,还有那双依旧温柔美丽却布满沧桑的眼又映入心湖。
滨族人,真的很美丽,不仅只是容貌,还有他们爱人的那一颗心。
十九年前,第一次在窗下看到那个小小少年,就已经为他心动。
然后十年,朝夕相处,快乐无忧,顶多晓事后,每日最担心的就是他到底能不能为自己这笨丫头心动。
然后,复十年,自己青丝尽成白烟:而他却如故清秀,只是那虚伪的生命是那般的脆弱。
他命不久亦……
她的手轻轻压在冰雪上,沁凉却柔滑,那种感觉便如当年海澈手上皮肤的触觉,滑腻细致。她当年还会说:我是女孩子,却不如你长的好看,还有,还有,我皮肤也不好,你看!我有麻子!那时,他说什么?他说:我是男人,要那么漂亮做什么?我们族人都长这样,又不是我自己一个。你看阿飒,青非,白震他们哪个不是这样?明明,麻子也挺好啊,不白的人说是不长麻子的……说明你白得发亮了!你看,我想长一粒都没资格……
她更在想:“他的声音,他能开口说话了。倪佳说他哑了整整七年,七年……”耳边又似响起海澈昔年那极富磁性又清朗的嗓音,如琮琮流泉:“明明。明明,我是男人,要那么漂亮做什么……而且,漂亮是用来形容女孩子的,形容你的……”他是笑着的,是的,他和自己说话,从来都是笑着的。
她捧住自己的头:“阿澈,我该拿你怎么办啊。”
她承认,她知道海澈在激情平原,她甚至偷偷去看他。以空间投影之法。
如果他身边的人是藏青,一定瞒不过去。但可惜,那个人是黎默汐。
自己的空间投影法十分特别,因为是藏青发明的,只教给了海澈和自己。海澈自然是不屑使用这种小聪明,所以学了便丢到一边。就连发明者的藏青也是发明了即忘记了。真正把它记到心里的是自己。
一开始完全没有力量的自己,学会一点点微末的小法术都会欣喜若狂,好像能离他更近一步。所以如获至宝的苦苦练习。藏青和海澈都说过,没有力量不是什么问题,重要的是努力和肯学。她都记得。
也因此,她能神不知鬼不觉的以影子潜入海澈的军帐,偷偷看他。
可是,当她又一次去偷看海澈时,却看到了宁珑偷吻他的情景。
那一瞬间的震怒和气愤让她差一点就在海澈的军帐中显露出虚假的身姿。
暴怒的结果是本体吐了好大的一口血。
她知道自己是在气宁珑偷袭他,气他竟然不知道有人窥视着他自己。气他的不自知。
更气自己的无能为力。
我要以怎么样的立场来生他的气?
我是北歆!我又不是倪明!
可是,我的心还是会动,还是会痛,因为是他。
一想到海澈被自己气的要吐血,心里就慌张了起来,然后所有的动作和说出的话都成了反比。我就是这么样的口不应心,甚至,在这种时候还耍小性儿的丢开两个受了伤的人跑出来!我还真的是很任性呢!
北歆起身,手掌和足下都冰凉,是冰雪的味道。
这里,孟德尔,是倪佳发泄情绪的产物,是她最真实情感流露的地方。
而我,却什么都不敢做。
十年了,十年间我仍然是要逃避,好没担当。
她唾弃自己,但是却不能否认现在的这个自己。
叹了口气,随手捡起一粒不知被什么人丢弃的冰晶,弹指!
一只飞跑而过的田鼠中弹倒下。
不知道这个倒霉的小家伙是不是跑转了向,竟然放着大草原不跑跑来冰原上?
北歆嘴角扬起个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弧度,她拎起田鼠的尾巴,摇了摇:“正好那两个都有伤在身,炖了你给他们补一补!”
就这么拎着田鼠的尾巴,海因斯坦的大小姐兴致勃勃的走了回来,她已然完全忘记自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