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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9、当时只道是寻常(6)寒雅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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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相识像是最落俗套的一本小说,看上去剧情拖趿,可是却是真实。
不知道给海水浸泡了几天几夜的我,睁开眼睛时看到的少女如花朵一般明艳的笑容,这笑容直直的暖入人心中。
我听到她说:“我叫雅燃,径雅燃。”
然后我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在说:“清寒,我叫藏清寒。”
那是我本来决定一辈子也不要向任何人透露的名字了,却在少女的面前,脱口而出。
再次醒来,已经变换了场景。
我左顾右盼,看到的都是小女儿家样的装饰物。
一惊之下,我猛得坐起身,头脑便是一阵的昏沉。
腕间的白琉璃撞到了床栏,发出极清脆的一声响动。
然后,便是急急奔进的脚步声。
再然后,当日那少女的脸便映入了眼帘:“你醒了!”
当日并没有在意,可是今天听到的却是地道的海因斯坦口音。
我全身的毛孔都倒竖了起来。
总不至于才脱虎口又入狼窝?
我的运气不会这么差吧?
我紧张的看她。
她歪了头看我,突然笑道:“我长得很奇怪么,你一直一直盯着人家看个没完?不过,你长的可真漂亮。”
我听得一愣,不由低垂下了眉眼。
我想起父亲和母亲说过的话,我们滨族人,在异族眼中看来是奇货可居的,所以一旦身处地下高原之外,千万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是滨族人。
滨族人最与常人不同的,大约就是出乎寻常的漂亮了吧?
那日她从海中救起的我,狼狈不堪,所以没有半点风采可言,但此时的我当也与从前不同吧,为什么她的眼神那么的尖,竟一下子就能点破了我出身?
她说:“你不认得了我吗?我是雅燃,是我在海上救了你的,你说你叫清寒的,是这么写的么?你是滨族人吧?”
她在纸上写下我的名字,在我眼前一晃:“这名字很好听呢。”
我本来想否认的,却突然改变了主意,我坦然:“我是滨族人,那又如何?”
她笑得张扬,混不似个女孩子,她说:“滨族人就滨族人好了,不过,听说滨族人擅水,不过你竟然能在海里淹到昏迷,水性可真不怎么样。”
好吧,我承认我的水性是不怎么好,但是你要是也在海里浸上三五天,只怕已经沉了底了,更别说救我上岸。
也许是年龄相近,一向不与人过于亲近的我和过于任性娇纵的她竟然相谈甚欢,那一日从天上说到地下,从海里再说回到林间,我发现她知道的还真不少,怎么看也不像是一般的处于内陆海因斯坦的女儿家。
就光拿她自己敢一个人远赴万里,跑到晴朗之海看日出来说,她的胆识就已经不是个小小女子可有。
我的好奇心承认是可以害死猫的。
当我想起最初见面时,她报出的那个名字,那个姓时,我们已经彼此介入的太深。
雅燃心性活泼,又心高气傲,有时对着她我真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不知不觉得总会给她牵着鼻子走,再后知后觉的发现不想和任何人再扯上关系的我,已经深入到了海因斯坦的腹地。
径家,是海因斯坦的望族,亦是名门。
雅燃是径家的小女儿,在她之上有四个兄长,与我的情况正好相反。
我曾经比无羡慕过的,想要拥有的兄长们其实并不如想像中好相给予。
我是滨族人,奇货可居。
我知道我带着回家的清寒会引来家族中大批的好事者,我承认我是有向他们炫耀的心思,但是我绝对没有想过要伤害清寒。
可是,当三哥告诉我说父亲和大哥,二哥,四哥他们已经做出了要将清寒当成礼品送给御主的决定时,我几乎狂怒!
清寒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件死物!
而且我最不能容忍的是,他们竟然认为自己家庭的荣耀需要用清寒的身体来交换!
我们径家,难道不是比肩于欧家的双璧一族吗?
只是一个地下高原的滨族少年怎么可能让改变什么!
于是,我只当是个玩笑,甚至没怎么太在意清寒去了哪里。
还是三哥,三哥问我:“雅儿,那个滨族少年和你真的没什么关系吧?”
我摇头,我们只是在海滩偶遇,然后彼此熟悉,再然后相谈和洽,如果真要扯上点关系,我记得他看我的眼神,也知道我看他时的眼神,我应该是喜欢他的。
他的谈吐举止根本也不像是个普通流落的滨族人。
三哥看着不太以为意的我,十分镇重的说:“如果,雅儿你还想改变什么,就去见见他,如果不想改变,就不要见了。”
“改变?改变什么呢?”
十七岁的我不明白他话中的隐语。
不过,清寒自从到了我家后,不过三两天就不见了踪影,我还着实想他。
我点了头,这一点头便决定了我的未来。
隔着铁窗看到他的时候,我心里像是给刀子猛的剜了一下,那是我的清寒?
是那个会笑容浅浅,伸手为我绾发的清寒?
怎么有那么多的血!
我瘫软的坐倒在高墙之外,良久,直到三哥拉我起身。
我突然反应过来似的,拖住了三哥的手,用力的摇他:“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啊!他是我的朋友啊!”
三哥目光沉沉:“雅儿,他是滨族人。”
他迎着我不解的目光:“父亲他们是要把他送给御主的,如果磨不掉他的性子,怎么送上去?所以必然要好好调、教的。”
“调、教?”
我怔然。
这个名词我只在书中看过,我以为我的家族正阳光之下,却背地里有这么多的丑恶。
我的清寒,就那么软软的靠着紧锁他四肢的墙壁,眼神涣散的不知道在看什么。
我抱住了他的时候,他才好像恍然大悟一样,挤出个微笑来,说:“嗨,雅燃。”
声音已经不复清朗,沙哑的可怕。
我用三哥给我的钥匙打开他身上的桎梏,扶他想走,他却看着我,轻轻笑了:“怎么舍不得了,来放我出去?”
我的清寒几时学会这个调笑的口吻!
我负气的松了扶他身子的手,却惊惶的看他整个人都倒向地面。
他的手脚……竟然以奇怪的姿势扭曲着。
我抱着他失声大哭:“怎么这样!怎么这样!”
我持刀而立,身后是我心爱的少年。
我说:“我不要嫁给你们看上的哪家权贵,我也不要那个订了亲的男子!我只要清寒!”
我说的斩钉截铁,寸土不让!
无非一死!
和他一起死,只是不能如他曾经说过,一起在山花烂漫的坡上,仰望白云苍狗,那是不输于日出的绚丽。
没有人将我的威胁放在心上,只是步步进逼。
好吧,让你们看到我的绝决!
我挥刀而下,立刻破开了半面红妆!
血色掩了我的眼,却挡不住我的眼神。
清寒在我身后,因为手足给折断而无法动弹,但是他隐约能猜到我做了什么,我只听到他急切的沙哑的嘶吼声:“雅儿!”
他不恨我吧,应该是不恨我吧。
我这样想着,昏到在三哥的臂弯中。
三哥是不会出卖我的,他虽然懦弱,却是我的嫡亲兄长。
再次醒来,我慌张的寻找着清寒的身影,却听到清朗的孩童的声音:“小姑姑,你在找清寒哥哥吗?”
温暖的小手将清寒的手递到我的手心,我才看清楚,是北遥。
北遥,是大哥的独子,亦是御主的爱徒。
年老昏愦的御主,不知道为什么对我家的小北遥十分的青眼,以至于他虽然只小小年纪已经俨然一副当主的模样。
北遥认真的看我,说:“姑姑,我问你个问题,你要认真的回答我。”
他眼珠滴溜的扫到一旁昏睡的清寒:“姑姑您,是真的喜欢清寒哥哥吗?”
我握紧了清寒的手,那么冷的手,就像我当初自海里将他救起时一样。
我点头,一字一句;“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阿遥,我只想一辈子和他在一起,别的我都不要了。”
是的,荣华富贵,不过转头空。
我也不过是父母兄弟的一枚棋子。
与其做棋子,不如做我心上人掌中之宝。
我不知道北遥是如何的说服了父母亲和大哥,二哥,四哥。
我只知道,从此之后,径家艳若桃李的五小姐只得半面佳人。
我手中的刀,划破了的是我的容貌,却毁不了我的骄傲!
我与清寒相视,他明亮如水的眼睛里是无尽的怜惜之情。
新婚那夜,他吻着我面上的伤痕,无不痛心,却是吻如细雨,轻轻落下,他抚着我的脸说:“雅儿,雅儿,我的雅儿。”
我不做径家的雅燃,我只做藏清寒的雅儿。
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呱呱坠地时,清寒和我自己都还是个孩子。
我们看着孩子,就像看着自己一样。
来为女儿满月的只有北遥和三哥,其他家人早与我无干。
北遥逗弄着他的小表妹,问我和清寒,这孩子的叫什么名字。
清寒只笑着说出两个字:“若雅。”
我歪了头看他,小女儿的小手却挣脱了襁褓束缚摸上我脸上的伤痕。
清寒吻了我的脸,也不怕教坏了小孩子。
他说:“就叫若雅,径若雅。像雅儿一样美丽,雅儿一样的骄傲,雅儿一样可爱。”
我执了他的手,一生贫苦也罢,是我自己选的。
我执了她的手,一生清冷也罢,是我自己选的。
我们执手相望,月影成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