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种玫瑰》露晓白

226、第二十四章 情深不寿（1）

　　风静静的掠过树梢。
　　那般的静，静的能听到空气中微小的声音，是蝴蝶在振翅。
　　黎默汐对自己家殿下的这种行为十分的不赞成，但是却无法阻止。
　　自从藏青被送回去，海澈就陷入了不能安枕的状态。
　　起先黎默汐是以为他像以前一样做起了恶梦，后来发现并不是这样。
　　海澈明显是出现了过度紧张和神经衰弱。
　　这是白氏婆婆在他们临行前再三交待务必要注意的精神疾病。之前看着还好，不代表离开熟悉的环境后就不再犯。
　　眼下，看来是又犯了。
　　连家兄弟并没有跟着藏青一并返回地下高原，他们选择留在海澈和黎默汐身边。
　　连琚说万事要以殿下为先，既然自己家老大先失了言，那么后果自负的同时，自己与弟弟便要替他承担下来。哪儿有主君在前面冲锋陷阵，自己坐在后方乐享其成的。
　　连珏说地下高原那边一群人都在守着老大就行了，我们要守着殿下。何况，连宁儿姑娘也没光是顾着老大，而是留下来伺候殿下，且黎大人身边明卫别人都认得，却没几个认识我们这些暗卫，我们行动要方便许多。老大摞了挑子，咱们可得把暗部这点面子在殿下面前争回来。殿下，不会嫌咱们碍眼吧？
　　此时，在黎默汐身边的就是连珏。
　　连珏道：“黎大人在烦心什么？”
　　他兄弟两个都是藏青的心腹，推己及人，便也是自己与殿下的心腹。
　　黎默汐道：“殿下睡不好。”
　　连珏搓搓手：“以前都是老大陪殿下一起休息。”
　　黎默汐点头。
　　他知道那两个人一向如此亲厚。
　　现在更知道他们共同隐瞒了所谓真相。
　　所以对于这两人成日粘在一起的事情总算明白了所有前因后果。
　　他长长叹一口气：“殿下睡不好并不是因为藏青。”
　　连珏一怔：“我没说殿下睡不好是因为老大。黎大人，您对于咱们老大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黎默汐看着这个话多的与藏青相似的藏青的心腹部下，勉强笑了一下：“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再了解他不过。可是没想到他竟然是用这种方式退场。”
　　连珏道：“其实藏青大人自从黑狼谷驱灵之后，一直没有完全恢复灵力。后来我们又去孟德尔古泉支援叶天御主取风魂，大人他就已经力尽了。他只是不想让你和殿下担心所以才一直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只是，没想到会折在这里。黎大人！”连珏突然加快了语速：“我家，我家大人不会有事吧！”
　　藏青受伤回来一直昏睡不醒，海澈又强烈的抗拒别的人接近昏迷的藏青，所以连家两兄弟还没来得及认真看看自己家老大的伤势。能忍到现在才问，已经着实不易。
　　黎默汐想到海澈那紧锁的眉头，还有他眼神里的闪烁，心里暗叹了口气，只道：“我不知道。”他迎着连珏殷切的目光：“我真的不知道。他与殿下才是同一种血统，所以，我真的不知道他这种情况是好是坏。”他抚额：“我早知道他们是爱逞强的，我也知道他一直在强自支撑，他不放心殿下。可是，这种时候我什么也帮不了他们。”
　　连珏看着他，轻轻道：“属下以为，黎大人您守着殿下就是在帮我家大人了。我家大人有知，会笑醒也不可知。他既然一时死不了，就不用担心会死了。”
　　黎默汐闻言，诧异的望了过来。
　　连珏道：“老大自己说的，他有九条命，不敢轻易死。若他死了，谁来做殿下的真影，来护殿下的这一世安稳。”
　　黎默汐全身一震。
　　连珏接着道：“老大他，对于当年被迫放弃营救殿下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所以他不会死的！要死，也得死在殿下身边。现在殿下把他送了回去，他铁定是不会死了。”这样说着，连珏的眼睛里泛起泪光：“我们也算是生死与共的，所以老大说过的话就是我和哥哥要说的话。老大不在，我们就是他的影子。”他斩钉截铁道：“滨族人不热死就冻死的时候是谁救了咱们，咱们可一辈子也不敢忘记。”
　　是啊，滨族人当年身处水深火热之时，是谁伸出了援手，甘冒天下之大不韪挺身而出，在史上更留下褒贬不一的名声，可那个人仍然愿意为滨族人耗尽了最后一滴心血，为了让悠悠众口紧闭，他自沉于轻离湖。
　　他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滨族人只认他的恩德，奉他为第一代复生的花之神子，哪怕他并非纯血。其实血统又有什么要紧？要紧的是那一颗爱人的心无论怎么转世重生都不曾改变。滨族建国六百余年，神子出了五代，每一代都被认为是叶少转生，自己家少主当然也不例外。不管外人怎么议论，这些身受过他遗恩的滨族人，心底是深深爱戴着他的，并且不计得失的想要和他一起并肩而行。因为，滨族的神子太过孤独。
　　其实，明部和暗部是当年叶少与海苏先祖一同定立，人选家族却是叶少一手选定。不管是他们黎家还是藏青的家族，都与叶少当年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我们的忠心只给一个人，也只能是那一个人。他若回来会守护着他，他不曾回来就替他守护整个滨族，这就是我们存在的意义。
　　黎默汐这样想着，伸手在连琚额上弹了一指：“眼泪汪汪的可不像是藏青带出来的人。不管是青非或是殿下一定都能撑下去。”
　　他望向天空：“殿下的神经质又不是现在才闹下的，他被困囚多年，精神已经深受折磨，一时离开最亲近的人，总是会不安稳。”
　　他想起最早援救游域时的情况，海澈虽然睡觉的时间比现在更长，却总是沾枕就醒，半梦半醒的时候偏多，后来藏青出现，这种情况明显好了许多。现在这个人这么大刺刺的扔下烂摊子一个，是想丢锅不成？所以，就算他真的想死也先把锅背好，没人愿意替他去丢！还有宁儿，宁儿是他招惹的，别想随便就丢下人家！
　　这样想着，道：“我要进去陪殿下了，你们守住周围。”
　　“是，黎大人！”应声的不仅是连珏，还有连琚。也不知道这人在旁边听了多少，也不见来管管他碎嘴的孪生弟弟。
　　黎默汐这样想着，转身，唇角却轻轻上扬，带出了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来。
　　军帐之内，冯宁儿合衣而卧。
　　她只是略打了个盹，听到黎默汐刻意放重的脚步声就立刻睁开了眼睛。
　　这一次到游域为叶天复苏浴水之泉，地下高原这边并不是没有带侍女，因为怕风族人对自己家殿下那一身伤痕有畏惧，所以还是带了几个女孩子来。后来事情办完都给与林飒，杨瑁一起送了回去。宁儿会留下是因为藏青，可是送藏青回去的时候，宁儿却极力的留了下来。她说她回去也帮不了藏青什么，不过在这边就可以帮到藏青，照顾好海澈的起居饮食，便是对藏青最好的回应。藏青不在，他一定不放心殿下，所以要替他看着殿下。
　　就是这样的理由，让人无法拒绝，于是她留了下来，并且做了临时的随侍。
　　换做平时，海澈是不愿意随意使唤侍女的，因为他自己对自己这一身的伤痕其实也不大愿意看到，更别说是让别的女孩子看到，只是怕过一次羞也就算了，反正已经被看到了就破罐子破摔好了。
　　草原上风大，气候变化快，他一身的陈年旧伤不时有抽痛的时候，这个时候宁儿煮的姜汤就派上了用场。而喝过了她煮的汤，海澈深刻的了解了什么叫做要绑住一个男人，只要绑住他的胃就好。只是一碗姜汤，藏青就一定会被吃的死死的，何况对方正是他极喜欢的安静性格。别看那个自己大大咧咧，其实是个极细致的人，所以也喜欢宁静，因为有独立的空间，宁儿予他，的确是再好不过。所以青非，不能死！
　　以殿下的意思是想将所有的恩怨在游域的这个飞来横祸的平台上了结干净，从此云淡风清，还游域一个公道与太平。但是看他这几日劳心的程度，再想到他说倪佳已经就在左近，心里就忍不住去想怎么不把彼加尼魔鬼域一场水冲的干干净净。
　　他这样想着，冯宁儿向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黎默汐放轻了脚步，走近海澈。
　　虽然是在荒郊野外，当然对于风族来说有无城郭并没什么不同，不过就是从屋檐下挪到帐蓬里罢了，可是于滨族人而言，环境却严苛了些，必竟数百年都是生活在春光明媚的地方，所以到了夜晚免不了畏寒。
　　海澈裹在一件白狐狸皮的披风里，只露出半张被炉火映红的脸，衬得他阴影处的肤色更白，眉色愈黑。
　　这件披风是叶天昨天特意送来的，说是以前叶旋御主的爱物，十分御寒，之前因为林飒在的缘故不敢拿来，现在林飒不在，夜里又冷，就特意拿给海澈大哥御寒。
　　当时殿下不好拒绝，自己收下后偷偷展开一看，果然是白狐族的皮，要是林飒在，必然会暴跳如雷。可这的确是御寒极好的，所以今天还是劝着海澈要是睡了先记得裹上，总之不是何朔的皮就是。
　　看着这张沉静的睡脸，想到他日日的劳心，自己却不是藏青，不能为他以花气相辅，以稳他的力场，心下不由恻然。自己家的殿下，生来就是个劳碌命吧，从小到大，最让人省心的是他，他却为所有人操碎了心。好不容易有个开朗明丽的女孩子，却伤他那么深。若是没有遇到过倪明，殿下他，是不是要过得更舒服些。
　　这样想，看向冯宁儿。
　　冯宁儿压低了声音道：“喝了一碗蒸酪，吃了点面饼。”
　　游域不比地下高原，此刻的激情平原也不是往日繁华的都市，一片废墟之上重建的半个市集难以弄来什么合滨族口味的菜肴，便是如此，叶天和柔平也尽力去找了。其实军中伙食怎么样大家都可以将就，只是海澈自从彼加尼魔鬼域劫难之后，脾胃弱极，根本吃不了荤腥，一碗蒸酪已经是他能承受的极限了。
　　冯宁儿又道：“叶御主说了，让人去找些青菜回来。只是大地刚刚才复苏，没那么容易便种出来。只能让殿下先将就一下。”
　　叶天说的轻松，找点青菜。现在能立刻种出长成的青菜的，只有眼前正睡着的这位。
　　黎默汐叹了口气：“宁儿，你也累了，休息一下吧。”
　　他们日益熟悉，因为藏青的缘故，黎默汐不再唤她冯姑娘，只叫她的名字。在他心里，已经将她当做未来的小嫂子或是弟媳，当然要视藏青的态度来说。两人年纪相差不多，谁也不愿意说自己比对方小，所以偶尔争一争嘴再正常不过，只盼他快点醒来和自己再吵上一吵。自己一肚子的话要和对方说，如今却如打在了棉花上，无处施力。
　　冯宁儿摇头：“我不累。累的是殿下和你们。我不过是照顾下吃什么用什么，哪里就累了。黎大哥，你先坐下睡一会儿，我去煮碗蒸酪给你当夜宵。你们守夜，比我累的多呢。”她一面说着，一面急急出了帐蓬去煮酪。
　　隔着帐幕能听到她与连珏小声的说话声，大约是说也要给这些人去弄点吃食。反正给一人弄也是弄，给一堆人弄也是弄。
　　有个女孩子跟着也不算多余嘛。黎默汐想：“青非你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为了不让你的这点福气跑了，就快些醒来吧。”
　　他在海澈的枕畔坐下，替他理理散乱的发丝，赫然发现其中新生缕缕银丝。他心里格登一下，凝视细看，的确比之前有更多的银白色的茸发冒了出来。他的时间，开始在迅速的转动之中，这就是他一直也不肯假手于人的原因吗？这也是，你们一直在向我隐瞒的事情吗？甚至连林飒可能都并不知道，是你们两个的秘密。我不是应该和藏青一样接近你的人吗？阿澈。你要更多的依赖我才行哪。
　　他看到他枕边剥好的雪白莲子，看到细心剔出的莲心整齐堆在小碟子里，突然就想到自己死去多年的心上人，要是清若还在，她会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