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种玫瑰》露晓白

224、第二十三章 花开有时（9）

　　琉璃净火燃起时，滨族人的少主的眼瞳赫然瞪得溜圆！
　　海澈来不及表示什么，单掌抵进地面，在才生出的嫩草间狠狠按下，还没有完全平复的伤口沁出鲜血，然后被草木如饮甘霖般食尽，黎默汐看到那些草如同有了鲜活生命一般，迅速生长，蔓延，然后直直的指明了道路。
　　四目相对，多余的话没什么可说，他一把拉住海澈半低的身子，一步踏了过去！
　　缩地成寸！
　　在众目睽睽之下，海澈与黎默汐就那么骤然消失。
　　和他们一起行动的不管是滨族人还是风族人齐齐愣在原地。

　　冯宁儿整个人都是摇摇晃晃的，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能站着。藏青已经整个软倒在她脚边，任她怎么样大声的呼喊都不再有一丝一毫的动作。
　　他衣衫已经给琉璃净火焚烧得半幅漆黑，连胸口的肌肤也变得焦黑干燥，静静的躺在那里，像一截被烧焦的枯木，了无生息。
　　在冯宁儿的印象之中，这个人是不应该这样倒下的。他应该是会笑吟吟的站在自己面前，然后摇晃着一根手指，笑着说出俏皮的笑话，然后看人的时候眉梢向上一挑，带出个眼底戏弄的神色。可是，这个一向以逗人为乐趣的人，安安静静的不像他自己，就那么躺在脚边。
　　如果不是我自以为是的跑了过来，青非哥一定可以躲开攻击，而不是正面迎了上去。
　　他身边那些散落的半开的白莲就是明证，挡在他和自己身前的是半开，而团簇在他身体左侧的已经全开，他本来已经向左边闪过了致命一击，却因为我突然出现而撤回了身子，于是，几乎是本能的，芷碧花没有完全听命于他，自然本能去护向他的正面，却已经来不及。他要护的人，是我。
　　电光火石下冯宁儿就像是开了天眼，看得那般清楚明了。是我，害了他。
　　她蹲下身，凝视这个不久前才笑着向自己表白心意的大哥哥，伸出手去，轻轻握住他还带着温度的那只手：“青非哥，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所以，你别走。”一滴泪在她眼角闪烁终是没有落下。她站直身体，迎向北歆：“你们也杀了我吧！”
　　北歆的眉向上猛的一挑，指尖微颤。
　　眼前的这个少女和许多年前自己的影子重叠，透过她便如看到当年为了海澈向父亲求取不得，继而决定从容赴死的自己。只是彼时的自己并不是随海澈一起，而是自顾自的了断自己。那时的自己与眼前的少女年纪相仿，却不如她来得直接。自己尚是考虑了许多，甚至还曾经弃他于不顾，但眼前的少女没有一丝丝的怯懦神情。她坦然极了，比起当年的自己强了千倍。
　　这个女孩儿是藏青愿意保护的人，那么便是他的心上人了。可笑，那么放浪形骸的一个人竟然被这样一个小女孩儿迷住，竟然甘愿为她而死，滨族人的感情真的是很奇怪，难道自己的生命并不重要，要紧的只是自己的心上人么？海伯伯如此，海澈如此，径若雅亦如此。不过，既然她愿意与他同死，便成全她好了！
　　这样想着，握着翠缕笛的那只手再次微微扬起，眉间的煞气再现，双瞳隐隐泛着天青色，她道：“若能和自己喜欢的人死在一处，那小子怕也是心满意足的。”
　　手扬起！

　　一片花海就像是突然在眼前绽放开来！
　　五颜六色的来不及稍加修饰，就急着一个个跑出来现身，献上甜蜜的芬芳。只是这些花每一朵都如同利刀，能切开人的肌肤。这不是温柔的问候，而是出离了愤怒的苛责！
　　慕凯一把拉住蓄势待发的北歆：“大小姐！”
　　两人同时后退。
　　冯宁儿一惊的同时已经给人掩在了身后，同时藏青的身体也被人急速抱起。
　　“小非！”
　　抱在怀里的身体渐渐变冷，汹涌而来的寒意袭遍全身。
　　黎默汐还不及做出任何其他的反应，有人比他更快！
　　疾风卷起，乱红舞动，迷尽人眼！
　　雪亮的枪尖，就那么样直指在她的喉间。
　　刺骨的杀意和寒气刺激得薄薄颈皮泛起寒粒。
　　“倪明！”
　　低哑的声音，还带着如同初学说话的孩童的颤音，却是清晰无比的回荡在空气之中。
　　黎默汐愕然抬头。
　　海澈咬着泛青的唇，只手执着将离枪，挺枪而立！
　　那明晃晃的枪尖一分不差的点在距离北歆咽喉不过寸许的地方，平稳的不曾有丝毫的动摇。
　　“倪明”。
　　刚才海澈是这样叫出了那个如同禁忌的名字。
　　而且，是对着北歆叫出来的。
　　那个一直让林飒在猜着的真假倪明，那个一直一直让林飒不解的疑惑这一刻全然揭晓。
　　北歆，就是倪明；北歆，才是真正的倪明。
　　海澈一直一直在维护着北程，就是因为北歆才是倪明的缘故！
　　黎默汐看着躺在自己怀里，声息全无的藏青，颤指抚上了他的脸庞，好冷的脸颊啊，小非的身体不应该是这么寒冷的，他一直是最话唠，最烦人，最热情的那个，怎么可以这样冷冰冰的睡着了？
　　他赫然起身，一直被护在他与海澈身后的冯宁儿自然而然的接过了藏青的身体。
　　那个爱说爱笑的大哥哥一样的青年，就这么安静的睡着。冯宁儿的眼眸血红，狠狠瞪向北歆！
　　黎默汐还没能冲过来，就给海澈身周卷起的烈风挡在了两人之外。
　　他能感觉到海澈的愤怒和痛恨，还有绝望与愧疚。那是对藏青的感情，也是他此刻对于北歆的感情。
　　黎默汐无法介入，他们从来都不能够介入，那属于海澈与倪明两人的小小天地。
　　这一刻，黎默汐才真正明白，藏青口中所谓的海澈的不得已到底所指为何。
　　北歆坦然的仰高了脖颈。
　　看上去就像是她主动将自己的咽喉更近一步送到了海澈的枪尖之下。
　　两个人就这么僵恃着，谁也不先开口，谁也不先动作。
　　四目相对，时间就像是给静止一样。
　　慕凯和黎默汐的情况一样，给挡在两人之外，但他更担心的是北歆！
　　北歆做为“倪明”的时候，她怎么可能不知道藏青这个人在海澈心目中的重要程度，如果现在是“倪明”的感情占了上风，那么属于北歆的人格是不是就会消失？然后，只要海澈的手指一颤，那锋利的枪尖就可以刺破北歆的咽喉，立刻取了性命。
　　他急于上前，却苦于目前的形势。
　　他没有想到，在海澈的那个身体里，那个看似嬴弱不堪的身体里竟然还蕴藏有这么大的力量！
　　只不过是一瞬间，竟将自己与黎默汐双双逼到外围，转而将北歆制于手心！
　　这个北歆不是平时的大小姐，平时的大小姐不会就这样束手就擒！
　　可是，那是她的“清泠”，自己什么忙也帮不上。
　　就是在这风都静止的时间，冯宁儿的一声惊呼打破了平衡：“青非哥！”
　　默汐猛得回头！
　　宁儿尖声叫道：“青非哥还活着！”
　　空气的流动变得缓慢。
　　绷紧的两人也突然间松开了架势，一个枪还端在手上，杀意却在减退。
　　另一个眼神显得迷离，若不是前者手抽得快，一枪便是个透明的窟窿！
　　海澈抽身而退：“小非？！”
　　尚未修复完美的声线带着显而易见的惊喜不明，更是手快的探向藏青的鼻端。
　　的确，是有极微弱的呼息在指掌间流过，那么的细，几乎不可察。
　　他立刻丢了怔然而立的北歆不顾，一边把将离枪收起，一面将左手按上藏青给烧得焦黑的衣襟胸口，源源不绝将自己的花气逼进藏青的经脉中去，他这一生也不曾在藏青面前这样霸道的。
　　花气所过之处，一点一滴，都带动起藏青与于生俱来的花气，一点点微小的流动走向都是生命的复苏。
　　给明蓝火焰烧焦的衣衫渐渐复元，漆黑的几乎焦化的肌肤也在一点一点褪去焦黑，还以本来面目。
　　藏青清秀中带着疏朗的面容再一次清晰的显现在视野里。
　　就像是奇迹，在一点一点的诞生着，在所有的人的面前诞生着。
　　花蕾，成型，花，盛开！
　　海澈与藏青的身周，混合着两人共有的花气，弥散开来，如云蒸霞蔚。
　　他们是如此的旁若无人。
　　慕凯自北歆的身后扶住了她：“大小姐？”
　　北歆就那么看着海澈与藏青，完全无视眼前的慕凯，朱唇轻启：“对不起，小非。对不起，阿澈。”
　　这一刻的她，脱了北歆的半个灵魂，是个完完整整的倪明。
　　而看到这一幕的冯宁儿则喜极而泣。
　　原来，有花灵护身的人真的不只是少主一人，还有他，他也同样花灵护身。
　　青非，青非……
　　慕凯再不迟疑，一把拉起北歆，展开泽印。
　　“咻！”的一声，水泡在面前消散。
　　黎默汐发足欲追，海澈轻轻摇首。
　　他自藏青的胸口收回自己的手，手指仍旧在颤抖不停。
　　这只手刚刚握紧了将离枪，只要向前一送，就会要了明明的性命！可是，可是，你怎么能伤了青非！你怎么可以再伤了我重要的伙伴！明明，明明……你真的一直是在怨恨着我，所以对我身边的人都不能稍加容忍么？我竟然，竟然还对她怀抱着希望，正是因为我这种似是而非，当断不断的处理方式，让青非置入了险境。我……害了青非的人，是我。
　　他看着眼前藏青苍白如雪的脸，方才施救时，能清楚的感觉到花气完全涣散前的那一缕执着。若不是因为宁儿，或者他便就此烟消云散了。可是，便如此，情况也不会比烟消云散好去哪里。
　　他迎着黎默汐问询的眼神，微微摇首。看到黎默汐眼里的光一点一点暗淡下去。而冯宁儿，尚沉浸在藏青还没气绝的喜悦中，一无所知。

　　“爷爷真是会偷懒啊，人家小名叫非儿，大名叫青儿，居然就真得连想都不想给人家起了表字青非。真是没文化！”十四岁的少年咧着嘴抱怨道。
　　海澈抿着唇偷偷笑，末了安抚自己的好友：“嘛，青非很好听啊，大名小名都在一个表字里了，叫哪个字都可以，都知道是在叫你啊。”
　　藏青拧着眉，虎着脸，一个一个的看了过去，伸手指着：“白震，小黎，阿澈，阿飒……一个个都不许笑，听到没有！”扯扯海澈的耳朵：“尤其是你，没听到吗？小爷不许你笑！”
　　海澈一手护住给掐红的耳尖：“小非你手真重。大不了，等我有了表字，我第一个告诉你好了。”
　　藏青眼睛一亮：“当真！”
　　伸手，在海澈肩膀一搭：“一言为定！让我看看御主舅舅会给你起个什么样的小名，哈哈！”
　　……
　　海澈坐在藏青的床前，久久都不曾移动过。
　　不管是谁人来劝，他都执拗的不肯听劝。
　　难得任性一次的他，想来探望藏青的人除了冯宁儿统统都给黎默汐劝了出去。
　　他就那么握着藏青温凉的手，口唇微动，念念有词。
　　“小非，结果，等我有了表字，我却是第一个把它告诉给了明明知道……”一滴泪落到了藏青的手背上。
　　那个人不会立刻就坐起来，然后嘻皮笑脸的说：“哎哟，你居然哭了。逗你玩的。”
　　藏青难得老实的任他拉着手，一动不动。
　　若非他胸口还有些微的起伏，那个安静的表情真要让人以为他已经去了。
　　只是，他何时能够醒来却是不可知。
　　生为摇花，身为摇花，最惧怕的是火，不论是海澈还是藏青。

　　帐外，空气沉重。
　　叶天和柔平在外面静静的对望，均是无言。
　　地下高原对游域大恩，如同再造。还不曾报恩，就让那边的人在自己眼皮下折损，而且被折损的这一个还是与大家关系极好的藏青。虽然知道海因斯坦方是有备而来，但是北歆和慕凯也难免太张狂了些。他们自己明着撤军，却还暗地里留下这样的阴招。海澈大哥身边本来就人少，林飒回去了，藏青又倒下来，生死不明，只有个黎默汐，独木难支。我们，得护他万全。
　　两个人正在这里胡思乱想间，黎默汐阴着一张脸从帐中走了出来。
　　叶天与柔平立刻迎上前去：“小黎哥，情况怎么样？青非哥他？”
　　黎默汐在心里长叹一声，对叶天道：“要再麻烦叶御主了，我得让部下送青非回去地下高原，不能在这里耽误。”
　　叶天心下一沉，却仍然抱着一线希望道：“青非哥回去就能有救了么？”
　　黎默汐仰头，好晴朗的天，可怜藏青看不见。他道：“殿下都没有办法，还能如何。死马作活马医好了。”话是这么说，心里着实痛的难受。他是很想去摇醒藏青，质问他你和殿下瞒了我们那么久，原来北歆才是倪明！若你们不瞒着，怎么会有今天的变故！谁不知道你们待她终究是有些不同，哪里就能让你放心大胆的去教训她而不自顾！你以为，你以为她还是十年前那个和你吵架也不肯服输的小女生！你这胆大妄为终于吃了亏的家伙！
　　叶天心头一沉：“那海澈大哥还要和你留在这里么？不如一并返回吧。这里好说是我的地盘，我能应付得。”
　　黎默汐道：“殿下说琉璃净火你们也都见到了，连藏青也挡不了。何况风助火势。是北歆在的话，叶御主您是会束手束脚的。”
　　叶天听了，把头一低：“风助火势么……”他颤声道：“连藏青都挡不了，海澈大哥挡得？”
　　海澈大哥说的不错，面对北歆，自己一直在输。可是，并不表示自己就一定要输啊。
　　黎默汐想了想：“挡不挡得了，我也不知道。可是，若不挡一挡，怎么甘心。”
　　他说完，自顾自掀帐而入。
　　叶天和柔平对望，却都不明白他话中所指。
　　翌日，直到护着藏青的风族与滨族两众消失在海上之后，海澈一直紧绷的嘴角才放松下来。但旋即，瞬间就凌厉起来的眼眸便让人心生寒意。
　　他手边没了最趁心的人，宝剑的锋芒才重新显露。
　　这是叶天心中那时最真切的想法。

　　彼时的地下高原，还不知道变故迭生。
　　浪屿。
　　林宅。
　　林飒十分不甘心的抬手掩住了脸：“我就这么没用的么，要他急忙忙的着人将我丢回来。”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悲凉之意。
　　这样的林飒实在是并不多见。
　　杨瑁端了汤碗走到门口，正听到他这样的自言自语，心下一沉，想：“果然就像阿澈哥哥说过的一样，这个人就只会胡思乱想。若是自己不在他身边，还不知道他会多心到什么样的地步，怎么以前竟然没有察觉到这是个如此敏感的人呢？是因为他一直在我面前，所以我反而看不清楚了吗？没关系，将来，我们多的是时间。而现在，是要这个人好好休养生息才行，否则便白故负了海澈哥哥的一片心。”
　　这样想着，小少女快步进入，把汤碗在小几上重重的一顿，道：“阿飒哥哥，吃药了！”
　　林飒吓了一跳，翻身见是她，复又软软躺倒：“我又没生病，不用吃药。”
　　杨瑁恶声恶气：“就是因为某人说没有生病不用吃药所以才又端了这一碗来！白婆婆说了，要是这一碗再不喝下去，管叫某个人全身上下疼上一整天也起不来，看他还怎么叫唤着要跑出去！”
　　林飒一听，只好拥被而坐，伸手：“给我。”
　　杨瑁方笑吟吟的递了过去，看他一饮而尽。
　　不过如此就能安抚。
　　杨瑁这样想着，抿唇。
　　彼时他们还不知道事态正在向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中，但当远在千里之外的他们知道的时候已经迟了再追赶不回。有些事情，发生不过就是一瞬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