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种玫瑰》露晓白

212、第二十二章 光耀碧野（10）

　　这是一片似乎连生命也能冻住的冰寒。
　　满眼望去，雪白一片，苍茫的像是灰色的天空倒扣了下来。
　　即使曾经自浴水泉中脱出时亲眼见证过了一次，叶天仍然不忍目睹。
　　他记忆里的草原，即使是在飞雪连天的寒冬，那些在深厚积雪下冒出一点点头来的黄绿都是充满着生意的，那么勃勃向上，拼了命也要冲出桎梏，像极了风族人自由奔放的天性。就连雪花肆意落下时也是卷着风，带着沁心的凉意，却满是春天要来了气息。
　　风族人喜欢说既然已经开始落雪，那么春天也就不远了。似乎半个年度的寒冷不过是一转眼就过去的简单痛快。
　　草原，从来都不曾示弱，它永远都生意盎然。
　　起码，在不久以前还是这样。
　　叶天站在他最熟悉又最陌生的土地上，看脚下晶莹剔透的冻土，有些怔然。
　　藏青和他讲，这些冰永远也不会融化了，就要这样一直一直的覆盖下去，在孟德尔的大地上高远停留。
　　他忍不住就质问了藏青：“你们不是有花神秘传吗？那是重生的力量吧，为什么还不能让孟德尔复苏？不是有定下契约的吗？和这片土地。”
　　他看到藏青像看怪物似的眼神，知道自己一时情急说错了话。对方连性命也不顾的帮助了自己这么多，甚至海澈还不顾劝阻的亲身到来，自己却在信口雌黄些什么？如果真的不肯援手，之前，他们何必为我们做那么多。我，果然是个不知恩图报的人。就像北歆说的，就是个白眼狼。
　　他站在当地，迎着藏青的目光垂下头去：“青非哥，是我错了。”
　　藏青却诧异他会主动低头。他其实蛮能理解叶天听不进去解释的，必竟是活生生的一块地没了。而且还变成了永久冻土，日后放牧时得有多不方便。虽然说现在没有人居住了，以后总还是会有人适居的。他本来是想这样安慰一下叶天，却给他突然的表态惊得后仰。
　　正走到他身后，裹得自己和粽子一样的黎默汐给藏青突然的大动作也唬了一跳，禁不住道：“你弄什么鬼。”
　　他自小畏寒，这一次海澈出行，他又执意要跟着一起，结果到了孟德尔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处找御寒的衣物。给藏青嘲笑说总算看到他吃瘪的样子。
　　藏青给他一吼，回过脸来，指了下挡路的叶天：“叶御主在这儿呢。”
　　黎默汐的脸色好看了些，向叶天施礼。
　　那边，林飒也把自己裹得紧紧，一阵小旋风似的直杀进海澈的帐里。
　　外面的寒风给他带进了温暖如春的帐篷里，瞬间激起阵小小的回旋气压，冷空气立刻让海澈连打了两个喷嚏，跟在林飒身后的连珏急忙放下了帐帘，和正站在帐门口的卫玠一起青着张脸瞪了自己家御主一眼。
　　林飒没注意到，只疾步跑到海澈面前：“着凉了？叫你不要急着赶路，不听！”一边把自己的手伸到海澈的额头上试温，道：“穿少了吧。这帐篷里怪热。”
　　他说话间，海澈不经意的将冰冰冷的他向外推开了一步。
　　地下高原七海海啸，按理说他们这些一域之主也好，重臣也罢，都应该在本职赈灾救灾才是，可是，因为机会难得，彼加尼魔鬼域自顾不暇，所以海澈临时决定立刻带同叶天返回游域，与孟德尔的花神契约完成最后一步，以达到之前预期的目的，所以同来的人本来不应该有林飒和黎默汐。
　　奈何林飒就是一百个不放心，说域中事情有姐姐林玥和小妹宁珑两人，还有其它四个长老坐镇，他只管照顾好自己家表哥。再说他已经成为第一个避难于世界礁上的御主了，也就不在意后世的评论了。他这个御主任性惯了，说风便风说雨便雨，林玥这些年见怪不怪，也并不放心如今的海澈与藏青，也就只能由得他。林玥都不说什么了，其它人等还能说什么？
　　他们一行人带同游域新选的祭祀和圣女，从藏青在海图上发现的捷径路线出发，借着叶天的御风能力促使，避开了因为海啸而忙着自救的彼加尼魔鬼域，绕过了防守在滨海一线唯一的海因斯坦防区，顺利的进入了荒凉的游域腹地，来到了永恒冰封的孟德尔。
　　初初踏上孟德尔时，看到那之前离开时的遍地晶莹的冰的结晶时，还是能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和心灵的震撼。风族人离开时，这里尚是片绿草，归来却已凝冰。他们无法理解倪佳在绝望之下的心境，以及她做出的这种可以说是毫无作用的事情，只为表达她自己的一份心意。他们不能理解为何我的家园变成了一片永远不会再融化的冰之国。
　　不甘心的风族人架起火堆，想要融化冰层，可是不管他们点燃多高有火焰，最终只能绝望的发现，这里已经死地。只有滨族人中的极个别人，比如海澈，比如藏青，才能感知到在永冻前还留在大地上的那点生机，所以契约仍在，契约未死，便可以做之前就只待时机的那件事情。那件事情是应允了风族人的，也是滨族人自己的承诺。
　　林飒终于发现自己才是那个寒流的根本，自觉的退开，只道：“表哥，你猜那些家伙说什么？”
　　“哪些家伙？”海澈不解的问。
　　他既使在这温暖如春的帐篷里仍然感觉四肢发冷，倦得狠。
　　林飒道：“彼加尼魔鬼域那帮家伙！倪佳和倪昊竟然向我们提出索赔和协助赈灾！理由是水淹了他们的土地！真是笑话！他们自己堤坝修的浅了，关我们地下高原屁事！”
　　一时得意，冒了句脏话出来 ，思及杨瑁和桑珂在侧，唯恐教坏了小孩子，又改口道：“关我们啥事！”杨瑁和桑珂不由捂嘴偷笑，手拉了手一起掀帐而出。
　　再大的风雪也好，再冷的天气也好，小女生终究是爱玩的。
　　两个女孩子，携手打起了冰球。
　　杨瑁极聪明，一学就会，片刻的工夫都比桑珂瞄得还要准。两人打打闹闹，不觉远离了帐篷区域。
　　正玩笑间，她们听到了不该听到的声音。

　　两个女孩子自顾自的去玩，要做大事和正经事的男人们却还得老实端坐。特别是自己会没事找事来的林飒。
　　海澈到是并不意外，他淡淡地看着林飒道：“你又是怎么回复的呢？”
　　林飒只把眉一轩：“我管那么多彼加尼魔鬼域的闲事！”话说完，看了海澈一眼：“表哥，你不会是想答应他们的要求吧？那可不行啊！我们自己也受着灾呢，怎么可以胳膊肘向外拐。”他瞪着眼，想从海澈脸上看出朵花来。
　　海澈却道：“彼域说的也有事实在内，何况晴朗之海海啸本来不应该波及到内陆深纵区域，却因为我种在海下的徘徊而致，损失可想而知。他们有这样的诉求其实也并不为过。至少，帮忙救援这一条咱们是跑不掉的。其他的你若不想管便全权交与玥姐，她自然会妥当处理。当年先祖建国于海上时，也抱着想要自然泯于人众的想法，想着将咱们一族人的秘密隐瞒于世，时间长了也就不会再有人记得和追究那些有的没有的传说，最好是连咱们这族人的容貌也不再有人掂记着，只是世上执着者众多，竟不能幸免。”
　　林飒咬着牙：“当年他们困囚了你，害死我父亲和诸多的兄弟，凭什么他们受了灾我们还要人道救援的！他们当年欠我们那么多条人命！只是大水冲一下又死不了人！”他拧眉：“我们帮着游域是本份的问题，可是帮忙彼加尼魔鬼域就是以德报怨，可他们会记这德么！当年，当年倪尊寿那个畜生……”他不由得抱紧了自己的双肩：“我恨他。我恨所有彼加尼魔鬼域的人！如果不是他们，我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我的眼睛……我爸爸……我连回应阿瑁都不敢，就因为我的这副身体！是他们，把我从人变成了野兽啊！”一滴泪自林飒的眼角划落。纵然是身为一域之主，已经站在了人生的最顶峰，十年前那种无助的感觉仍然会随着不能控制的身体时时回忆起来，让他想起自己已经不能算做是个人。
　　所以，当杨瑁鼓足了勇气向他表白了心意之后，他仍然迟迟不敢做出明确的回应。尽管小姑娘已经知道了他身体的秘密，也并不在意他的秘密，可是，林飒仍然在心中有个隐约后怕的存在，哪一天小姑娘再遇到个比自己更让她喜欢的人，她会不会因为自己这特殊的身体而嫌弃了自己，然后另投他人怀抱？不，我不能接受，也无法接受她喜欢或是爱上别人。
　　海澈伸手替他抿去了那一滴泪。
　　什么样的安慰之词都是假的，他和他一起经历了那些，目睹着那些，看他受苦，他心里只有更痛。最舍不得让他受半点委屈，却是自己害他承受了生命中最不能承受之重。
　　林飒把脸在他手心蹭了蹭，全不在意后面的连珏和卫玠两人，只道：“我忘不了在他们手上受过的苦。我记得比什么都清楚，从小到大没有受过的罪，没有吃过的苦，那两年里我尝了个遍，原本我应该是在你们保护下浑然不识愁滋味的……可是，因为他们的存在……倪氏父女，还有倪昊，我一个也不想原谅他们！可是，表哥你是知道的，我最在乎你在想什么，所以要是你说就这么轻易放过他们，我是会很难受很难受的。”
　　他握着海澈的手，将它按在了自己的心口：“这里，很难受，很难受。”
　　这是他小时候的小动作，通常发生在他心情很不好，刚被藏青或者自己家姐姐欺负了之后，小小的林飒会苦着小小的脸跑来找自己最最喜欢的表哥，用脸蹭他的手心，像小狗撒娇一样，再把那只手手按向自己小小的胸口，说：“这里，很难受，很难受。”泫然欲泣的让他怜爱倍增。
　　他最小，他最有权利向所有人撒娇求怜，偏偏是他给人伤害的最深最痛。
　　海澈觉得当年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种种刑具都不如倪尊寿那一碗强灌进林飒口中的药来得苦。
　　眼睁睁看着林飒在自己面前被逼为兽身，看着他因为极怒极痛迷失了理智，成为倪佳手中追踪他自己父亲的枪，身为兄长却什么也做不了。
　　他自小便对林飒爱宠有加，仿佛是前生欠了他似的恨不能今生一直一直的对他宠溺下去，而十九岁前他的确是这样做了，他一直以为自己已经是个好兄长好哥哥了，可是一切的承诺宠溺都破碎在十九岁生日之前。
　　当林飒偷偷跟随他与倪明到达边境时，已经隐约感觉到此行危机四伏的海澈将自己身边所有的护卫都调到了林飒的身边，做的如此的不留痕迹，以致于他单刀却赴倪氏父女的约会，林飒都没觉出来有什么地方不妥当。可是，人算总不过天算，当倪明手中的尖刀刺进海澈的胸膛时，他就知道问题并不是自己一厢情愿可以解决的。而失了自己的林飒，真正可以逃出生天吗？
　　事实证明，屠刀早已高高举起。
　　那些倒在林飒身旁的平日时嘻笑怒骂，无拘无束好像亲的兄弟姐妹一样的伙伴，鲜血映红了湖绿的瞳眸。最后一个倒在他身前的清若，他私下里叫对方做姐姐，甚至是嫂子，可是，他却亲眼见她倒在血泊之中。那是黎默汐的心上人，表哥知道，藏青知道，自己和白芷，白震都知道。她并不起眼，可是温和恬淡，不显山不露水，却是仅次于白芷和白震之后的明部精英。相较于白家姐弟的一个顽皮活泼，一个沉默寡言，清若真是个另类，完全想象不到黎默汐喜欢的竟然会是这样的一个人。但是，她也和白芷一样倒在了自己的面前。
　　那些哥哥姐姐们，用行动证明了他们许下的诺言。可是，他们本来不应该死在这里的！
　　若表哥在，表哥没有却赴约，若不是自己留在这里，他们就不会死！一早表哥就叫自己火速找个空隙离开彼加尼魔鬼域的，可是自己说什么来着：我还没玩够呢。你回来要和我再去到处转转。
　　任性如自己，终于吃了苦果。
　　我恨，恨夺走了我挚爱之人的那块土地，那里发生了天灾人祸的都和我没关系！我才不要去管！他们不曾善待我们，我们为何要善待他们！不管我是人身还是狼身，在那个无依无靠的时候，只有何朔，是真心待我。可他并不是彼加尼魔鬼域人，他是白狐，是被彼加尼魔鬼域逼得走投无路，几乎绝迹灭族的所谓异类！所以，我才不要听倪昊和倪佳的一派胡言！
　　手掌下是激烈鼓动的心跳，昭示着它主人激烈的情绪。
　　海澈在心底深深叹了一口气。
　　林飒心情不好，情绪波动大的时候根本听不进人劝。所以这件事情只能暂时放到一边。
　　他转念想到一件会让林飒分心的事情，于是就轻飘飘的问道：“之前，我让你找的那件东西找到了么。可不能少了它。”
　　林飒听他这么一说，猛的一巴掌拍到自己头顶，道：“我本来就是为了这个才来找你的。半路遇到连珏，把正经事情给忘记了。”
　　言下之意，是连珏说彼加尼魔鬼域要求地下高救援，并向地下高原索赔的，所以林飒才急乎乎，生怕自己家表哥一时心软，气势汹汹的直接杀了过来。
　　他从怀里小心翼翼的取出一物，捧到海澈眼前，笑嘻嘻道：“幸不辱命。”
　　海澈只打开匣子瞅了一眼，便小心的合上收了过去。只见他随意的一放，也不知道藏到了身上哪个地方去了。
　　林飒又在一边抱怨了许多游域苦寒，不要受凉，早些休息，不要去想乱七八糟的事情之类的，吵得人有些头晕。
　　但见他恢复了些许生龙活虎，海澈才偷偷招手唤了连珏，让他去找藏青就之前彼加尼魔鬼域所言，与黎默汐商量再回报给远在梦幻之都的林玥，宁珑知晓。这事情目下得先瞒着“少爷”。
　　他们却不知道，杨瑁和桑珂这两个小姑娘，正听人说话听得头上冒起了青烟，只恨得恶向胆边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