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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第二十一章 生死契阔(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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纤细的花叶玉立亭亭,可是,都不及站在花间的少女鲜妍明媚。
只是她脸上的神情却显得极为落寞,于是盛世的美颜也就平添了几分凄婉。
她只是站在花间,看那繁花似锦,只是花丛间再没有那个为了她而细心耕耘的人。再也没有,不存在于世上的任何地方。
倪佳左右四顾,绿叶妍花间有一顶不合适宜的草帽一闪而过。
彼加尼魔鬼域虽然并非热带,但是气候到了这个季节也有些灼人,不过却绝对没有人会在这个季节戴顶草帽在头上。
她微一皱眉,一直跟在她身边的辰龙立刻感觉到压力山大,于是迅速隐身而去。
这位主人,自从谢明翔死后性情变得越发的不好捉摸。
不消片刻,倪佳便看到了那个所谓的罪魁祸首。
穿着明显不符合彼加尼魔鬼域人眼色的服色,戴着不仑不类的草帽的一个仅只可用清秀来形容的女子。
若说有什么更特别的,便是这女子给人的感觉了,好像天生就适合站在百花丛里,也不显得突兀。
那女子恭恭敬敬的站在那里,视线下行,连头都不抬。
倪佳只把眼光看向辰龙。
辰龙在心里叹了口气,回禀道:“主人,这是从游域新近带回来的花匠。”
然后用脚踢了踢站着的女子:“这是我彼加尼魔鬼域的倪佳小姐,还不跪下见过!”
那女子却只行了个草原上的礼节:“我们风族人从来不向外人下跪!”
声音并不高,但是不卑不亢的语气倒是十足勾起了倪佳对她的兴志。
“风族人?”
倪佳冷哼一声:“那又如何?不是一样倒在你们的草原上。你是从哪里来的?”
游域的疆土很广阔,不知道是征服了哪一片草场。
连小慧仰头:“激情平原。”
语气里掩饰不住的自豪。
“那里啊,难怪这个骄傲的模样。”倪佳轻轻笑了,上下打量着连小惠:“是因为你会种花,才被带到这里?”
连小慧答道:“三个月前,我和几位伙伴一起被带到这里。然后,只有我留了下来。”
辰龙在一边道:“主人,属下听说,是御主的意思。”
他知道倪佳最近生人勿近。眼下这个花匠,倒不值得倪佳动肝火,所以想把倪昊搬出来救这看似普通的女子一命。
“哼。游域的人会种什么花草!”倪佳根本不放在眼里。
辰龙向小慧示意,想叫她避开,哪知道她脖子一挺,硬顶了一句过来:“我们激情平原年年都有斗花节,你们这些附庸风雅的人想来也不懂!”
“哦?你懂怎么?这些花的花语你都懂?”倪佳听她这么一说,反倒来了兴趣。旁边的辰龙却是一脸的无语。
连小慧才不怕她,弯身扶着几枝花草,将花语一一道来,倪佳听在耳里,默然,这些花语,和当年谢明翔告诉她的一模一样。
她突然看到一枝铃兰,想到很多年前海澈的那句话,说她与铃兰相类。
鬼使神差,倪佳俯身抚摸着那枝青翠欲滴的铃兰道:“这个呢?这个叫什么?”
小慧当然知道她想问的并不是这枝花的学名铃兰。她略一思索,道:“我们草原上,叫她做淑女的眼泪。”
“哦?这倒是很新颖的叫法,为什么?”听她这么说,倪佳不由得侧目。
小慧的眼神越过了万水千山,好像又看到了草原上那些景象,在这里是见不到的。
她叹息了一声:“铃兰在我们草原上是不太容易见到的花,她太过于娇弱了,不适合生长在我们的草原上。至于它为什么会叫淑女的眼泪,是因为有个很无聊的传说。是因为古早的西方,有个圣母,落了下眼泪,然后变成了铃兰。不过在我们草原上,却是因为爱情,她才会落泪,所以才叫淑女之泪的。完全是两个意思。在更东方的地下高原,叫做君影草。意为君子之影,清新优雅如你般,超凡脱俗在人间,所以,地下高原的人称之为象征着幸福归来。”
“清新优雅如你般,超凡脱俗在人间”倪佳心神不由一荡。
与她自己所知的任何一个铃兰的花语都不尽相同的,地下高原的花语,那是海澈知道的花语。所以,当年才有那样的形容。
他是在赞美我,我却没有听出来。
倪佳用力眨了眨眼,眨掉并不存在的水滴,然后再次看向连小慧:“你的花儿种的很好么?”
“当然。”小慧毫不掩饰自己天生的才能:“不管是在哪里,我绝对都会是最好的花匠。”
“那好。”倪佳再看一眼这熟悉无比的花圃:“我将这里交给你全权打理。”
然后,转身,再不回头。
没有了谢明翔,这些花儿就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所以,我交由别的人来打理,小谢,这里并没有什么是不能抹去的,哪怕是你的存在。
她这里走的倒是爽快,却丢了个烂摊子给辰龙。
辰龙看看连小慧,暗叹这女孩子算是平白捡了一条命回来。
小彗却不以为意,只是转身便要去做自己之前正在做的事情,开玩笑,正好好的调弄着花肥,给叫到这里问话,万一太阳晒过了头,花肥可就不新鲜了。这彼加尼魔鬼域的水土终究与游域不同,不好好伺弄着,这满园的花非得枯萎了不可。虽然不知道这花圃是谁人先建起来的,但看在原主人那么尽心尽力的情分上,总得让这些花认真的开下去。
她这边一门心思的想种花,那边辰龙却在感叹她捡了一条命,看她浑然不在意,连忙提醒她道:“这些花你只要种活了便成,别的不用在意。”
小慧抬了下眼皮,没理他,辰龙立刻闹了好大一张红脸。暗道这女孩子真不知道好坏。
分花拂柳,倪佳走过一条又一条十分熟悉的道路,然后,站在了一座孤坟前。
说是坟墓,其实也并不完全是。因为里面只有衣冠,没有别的。
并不起眼的坟墓,没有任何华丽的装饰,也无香火,就那么孤零零的在那里。
连坟头的土都是新的,一片淡黄色,那是新生的草叶。
倪佳看着这孤坟,头都不抬,唤道:“申猴。”
一直跟着她隐身的申猴探出头来:“主人。”
倪佳向他伸出手。
申猴连忙从怀里取出一枚镜子,递了上来:“春风门那边说找不到春神,所以没能打出新的镜子。”
倪佳脸色一沉,便不再接:“放下吧。”
申猴自认倒霉,放下了水镜,嘟哝道:“虽然不是春风门的,但也是水镜。”
倪佳眉一挑,那边立刻闭嘴,消失。
倪佳看着那枚水镜,指尖一弹,波的一声,水镜破裂:“哼,这怎么能和你送我那个相比呢,你还欠我一枚水镜。小谢。”
这墓中的衣冠竟然是谢明翔。
倪佳很随意的在谢明翔的衣冠冢前盘膝坐下,看着坟头才长出来的青草:“小谢,你想不到吧,你竟然会是以这种方式入土。等你都变成干尸了,才能埋进来。”话却是说给另一个人在听。
一身明显是御主服饰的倪昊,就站在不起眼的地方,不知道站了多久。
听到倪佳的话,倪昊抬起眼睛:“说的好像真有那么回事一样!到底是谁不让明翔入土为安!倪佳,都五个多月了!你想怎么样?他已经死了,不会再活过来!”
“哼,就是穿上龙袍,你也不像个皇帝。”倪佳睨了倪昊一眼,感叹道。
倪昊并不以为意,只是瞪着倪佳道:“这个位置你不想坐,硬塞给我,我可没兴趣!你什么时候想要拿走,那是你的事情!可是,明翔他又没得罪你,你把他尸体藏起来不给,算什么!你以为把他冻起来,他就能复活?开玩笑在骗谁?!”
倪佳冷笑:“那么又是谁不死心只建了个衣冠冢在这里的,有本事,来问我要回去啊。”
倪昊拂袖:“你说的轻快,你给么?他活着的时候你什么时候在意过他了!”想起好友生前的际遇,心头一酸:“他活着的时候你不对他好些,他死了还指望什么。反正他也看不到。”鼻子一酸,几欲落泪。
末了,他反手擦了下脸,全不在意域主的袍服袖口给蹭上了鼻涕,只道:“我问你,你在游域下令撤军做什么?海因斯坦撤军,你也跟着撤军,想干嘛?难道費了半天力气打下来的不要了?”
倪昊的脸色不好看:“那打来打去打个屁!”
“你懂什么。”倪佳站起身,拍拍并不存在的浮尘:“欲擒故纵,你还嫩了许多。”
倪昊怒目:“我是不懂!反正我这御主之位是你推我上来坐的!又不是我想自己坐。你想干什么不用打着我的旗号,随你高兴好了!”
伸手在袖子里摸了半天,摸出一枚印信,往地上一丢:“给你!”
倪佳连眼都不抬:“倪昊。”
“嗯?”
倪昊很少听到她唤自己的名字,下意识的应答。
倪佳道:“捡起来。”
倪昊没动。
倪佳又道:“叫你捡起来!”
倪昊还是没动。
水,变成了氤雾,然后在风中急速的旋动,气压在收缩。
倪佳喝道;“捡起来!”
倪昊不情不愿,俯身捡起了印信。
倪佳看着他,放软了语气:“倪昊,推你上这个位置的人不是我,是父亲。一直想让你坐这个位置的也是父亲。他虽然死了,我却不能把这个位置据为己有,我对这个位置早就没有了兴趣。你也不用担心我来抢你的位置。我若是愿意,像你说的,我就是你身后的一只推手,要不要这个位置和我没什么关系。至于撤军,自然有他的军事用处,你不用疑神疑鬼,对彼加尼魔鬼域当然只有好处,你只管坐在那个位置上看便是了。我们和海因斯坦,各取所需了这么多年,谁也不想先撕破了脸,那便走一步算一步好了。至于游域,我是没什么兴趣,我有兴趣的不过就是那么一两个人罢了。”
她所特指的那么一两个人,倪昊心知肚明,却禁不住仍然要怀疑:“你对海澈还不死心!他是你……”碍于倪佳的厉害,他不敢把话说的太明。
倪佳嫣然一笑:“那又如何,我只要他。你一开始就知道的,不是吗?”
倪昊狠狠道:“那明翔呢?明翔又算什么?!”
倪佳低眉:“他算什么?他就是他,没什么可以代替的。”语声低不可闻。
“真搞不懂你在想什么!”倪昊怒道,拂袖而去。
倪佳站在谢明翔的衣冠冢前,叹了口气:“你是懂的,你最懂我了,所以你总是知道我想要什么。可是,你从来也不珍惜你自己,哪怕,你已经不记得要对我好。小谢,你说过,海澈是绑不住的,果然如你所说。那么,你再来看看,若是和从前一样,有最合适的诱饵,他会不会来自投罗网呢。我们来打个赌,赌注么,就是你园里的玫瑰。若是我胜了,你要摘一千枝给我。”浅浅笑着,笑颜绚丽如花。
倪昊其实并没有走得太远。
他一面走,一面随手掂着那枚刚才丢在倪佳面前的御主印信。
这枚印信,若是换成一年前,他想都不敢想,连多看一眼也不会愿意。因为他知道,就算是怎么轮,这御主的位置也轮不到自己的头上。
明眼人一看便知,老头子有多么的宠爱倪佳,私下里若是说要摘天上的星星只怕也能给她摘来。
这么多年,三个儿女,独宠一人的场面见的太多了。所以,他才会胡乱发泄情绪,然后一股脑的全砸在了海澈头上。
是的,海澈明面上吸引起了自己两个姐姐的注意力,当然,还有父亲的。所以这便成了他苛待他的导火索,可着劲的用力折腾,反正倪佳是要他的那张脸,而父亲只是要他的那条性命无碍而已。
可是,自己得到什么呢?或者说自己其实失去了更多。
从孟德尔回来,倪昊就在反思。
只是这时间太过仓促,他还来不及想太通透,变故就接踵而来。
现在,谢明翔已经死了,连老头子也死了。这想也不敢想的域主之位突然就从天而降,那个应该坐上这位置的人说没兴趣,对,一句没兴趣,这个御主就落在自己头上了。
她怎么不问问,我有没有心情做这劳什子的御主?
年少的时候,以为坐上那个位置就可以无所畏惧,可以大摇大摆,为所欲为,可是在自己经历了生死大关之后,才发现这位置没什么可吸引人的。
倒是倪佳,
御主之位她推了开去,却没有真正放开手中的权柄,真正的生杀大权仍然握在她手中,像她自己承认的,她是我背后的推手。
那么这只手现在想做什么呢?
嘛,这么多破事,果然这位置不是人坐的!
倪昊仰首望天:“明翔,你要是还没死该有多好。”
想到好友现在还不知道给倪佳藏在哪里的尸身,更是沮丧。
一个接一个的打击,现在坐在这个位置上只有空虚二字。
他突然打个冷颤,想到倪佳之前说的话:“我只要他。”
眼前又浮现出孟德尔时海澈的音容,心里突突直冒冷气。想到那两人之间的关系,倪昊突然无比盼望地下高原那边千万不要对自己这边与海因斯坦的撤军抱有任何的幻想才好。因为目标是那么的明显,那边不会傻到自己送上门来吧。老实说,我可不想再看到他那个样子出现在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