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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第二十一章 生死契阔(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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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檀木的,绿檀木的,紫檀木的,成片成片,全是书籍典章.
如果不是真的走进来,任谁也想不到在海中浮岛的浪屿上竟然会有这样大一座书库位于地底.
成册的书籍给随手丢弃在一边,人就在书山之中。
头顶高悬的夜照珠的光芒柔和浅淡,刚好映出字迹来,虽然是在黑洞洞的地底下,却也像是春日的阳光一样明亮。
坐在书山中的小少女伸了个长长懒腰,糯软软的唤道:“阿飒哥哥。”
给埋在书山中的另一人听到声音抬起头来:“怎么了?”看衣冠穿着,赫然是地下高原的一域之主。
林飒从书山中仰身:“是饿了么?”
杨瑁摇头,站起身来:“困了呢。”她笑容甜甜,身量拔高,更显得秀丽之姿,和三个月前相比更见可爱。
现在看她眼角微红,长睫上还凝着点滴水珠,可不是困倦得都流眼泪了。
林飒只觉得好笑,正想调侃她一番,却听得自己腹中“咕碌”一声。
杨瑁一怔,伸指指着他笑道:“阿飒哥哥,你肚子在叫呢。”
林飒脸上不由一红,伸手想揉她头顶,却离得远了些够不到,只得作罢。道:“困了就上去睡吧,总不能睡在书库里面。”
杨瑁道:“要是书库里面有床就好了,为什么书库要盖在地下呢?不怕海水淹没了么?”
林飒忍悛不止:“你以为你海澈哥哥那堆花儿是白种在这海底的么?”
杨瑁眨着大眼反驳道:“海澈哥哥才不会做这么无聊的事情!”她挑起一边的眉毛:“而且这间书库里有这么多这么多的书,根本不可能比海澈哥哥的年纪小。进来时候看到大门上的装饰品都是很古早以前的!”
林飒费了半天的力气才弄明白她是想说这间书库绝对不是海澈出生以后才修建的。
这小姑娘已经越来越像个小人精,看她挑起眉梢的模样,怎么看怎么都像是少年时代被自己踩到痛角而忍不住要反驳得趾高气扬的姐姐。这孩子,跟着长姐有学坏了的趋势啊。
林飒这样想着,却不敢说出口,就坡下驴的道:“很聪明很聪明!”
杨瑁揉揉鼻头:“阿飒哥哥找到你要的东西了么?”
四顾的同时做个鬼脸:“我们把这里翻得这样的乱,回头小黎哥哥要气死了!”
“小黎他还没胆子来这间书库。”林飒虽然在腹诽,但看看自己与杨瑁的这一番杰作时也禁不住颦眉。
这间书库是建国初始就由专人修建的,至于为何修建于浮岛的腹中,已经不可查寻,若是说真的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就是这里真的不畏海水的侵蚀,而且只有特定的人可以进入。
这里的众多书典古籍有许多是传世千年的孤本,其中也不乏古芷兰大陆的典籍。
自己接任御主之位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下到这间书库,去找寻有关于“花神秘传”的详细图文解说,可是各种文献里都语焉不详,无从查起。唯一获知的就是历任“神子”那不堪重负的所谓命运。
他知道自己是缺少了至关重要的那一环,没能从突然去世的舅舅那里得到口耳相传的传承,但就是不甘心什么也不能做。
这三个月里,他听从了表哥和姐姐的安排,老实十分的踏上了梦幻之都的宝座,认真的主持了诸多从前忽略的事务,然后每个月上都会专门抽出几天跑来这间书库,查询资料。
他的不甘心引起了杨瑁的好奇心,于是本来应该是外人的小少女也跟着来到这里,最终的结果就是两个一起把这间藏书万卷的书库翻得乱七八糟。
还是没有收获。
自从白家的曾祖婆婆来到之后,海澈那边就似乎进入了魔鬼的训练状态,不要说自己,连青非和小黎都一起被拒之门外。
不知道表哥和那位老人家在做什么,像木笼中的白鼠团团转的还有叶天。
这三个月里发生了许多的事情。
彼加尼魔鬼域那边谢明翔失踪,然后倪尊寿称病不起,倪昊正式接掌御主之位;海因斯坦那边似乎也出了问题,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分帮结社,以治人著称的索格掌控失常,不得已将所有安置在游域大地上的暗桩全部拔撤。消息的真假估且不说,海因斯坦从游域撤军这个好消息对于叶天来说如同是打了兴奋剂一样。所有的人都瞪着眼睛,等表哥从那间生人勿近的院落里走出来。特别是游域的那几个。
那么自己能为他做些什么?
当第七根针自青色血管清楚可见的颈间抽出时,亮闪闪的针尖上终于带出了青碧色的暗影。
白婆婆长出了口气道:“果然,还是对你下了药物的。殿下,你有被戴过舌箍吧。”
海澈苍白着脸抬起头来。
方才那根长针直接从喉结下方刺入,不知道为何,就像直接给穿刺到了食道里一样,让他想起早年在地宫黑狱中被强行插入胃管的不愉快的记忆,所以针一拔出来,整个人就不由得伏在床沿用力的干呕,只恨施针前不曾饮食,什么也吐不出来。看得一旁的冯宁儿和海明兰又急又惧,却碍着白婆婆,不能上前。
听到白氏婆婆这样的问句,白了一张脸的不只是海澈,还有海明兰。
对于政务什么的她一概不通,央了好久,女儿儿子才同意她来陪着海澈医治声带,但不许妨碍白氏婆婆。开玩笑,这位母亲永远都是小孩子的心性,她来照拂表哥(表弟)还不知道谁来照拂了她。只是,不忍母亲只能束手一旁,给她找些她自认为可以做的事情。
顾名思义,舌箍,听着就很可怕的东西。海明兰暗地捏紧了拳头。
海澈愣了一下,点头。
舌箍可真不是什么好回忆,如果可以选的话,他宁可被倪昊戴上口枷于人前示众也不愿意回忆被舌箍勒紧舌根的那种疼。
不要说开口说话的权利,就连舌头也被死死钳住,不能动弹,只有唾液不受控制的涌出嘴角,偏偏,嘴是闭着的都不能阻止那么屈辱的事情发生。
自尊心在那个时候受到了强烈的打击。
有一段时间不能如愿发声,也是因为舌箍。
海澈用力摇了摇头,抛开那段并不怎么愉快的记忆。然后眼神坚定的看向了白氏婆婆。
老人长出了一口气道:“果然。不仅止是声带撕裂的原因。只靠着回声草和修复声带的诊疗,效果很浅。殿下……”
老人犹豫了一下,向海澈伸出了手。
干枯的手指间,银白色的物件闪着微光。
海澈的瞳孔猛得收缩,如果不是自制力极强,他几乎要跳起身来!
那个东西!
在被倪昊强掰开嘴,捉住舌头之前,他亲眼见过那个东西――舌箍。
海澈轻轻颤抖了一下,最终还是镇定的接过了老人手里的东西,苦笑出声。
原来,还是要戴上这个东西么?
不是被人强迫着压住舌头,而是自愿么?
白氏婆婆的眼光冰冷,看他张开嘴,连一丝犹豫都没有的将那冷森森的东西推向他自己的咽喉深处。
海明兰惊呼:“澈儿!”
冯宁儿有些傻,反应过来后转向白氏婆婆:“婆,婆婆。怎么可以让殿下这么屈辱!”
一边叫,一边去抓海澈的手。
被拉住了的手臂一抖,冷森森的物件滚到了地上,一直滚到了林飒的脚边。
他盯着那个东西很久,直到杨瑁好奇的伸手将它从地上捡了起来:“这是什么?”小少女从来没见过这种东西,但是直觉得害怕它前面的那两排利齿似的交错。
“舌箍。”
林飒狠狠咬牙:“鬼婆婆!这些时日,您就是用这个为我表哥治疗的么!”他不由恶向胆边生,心里也就不再惧怕白氏婆婆。
“殿下不肯出声,不仅仅是声带的问题,他被用过药,而且被上过刑。他本能的惧怕是一层心理的障碍,不能说话,一说话舌头就会被紧紧勒住,就像要被拔掉一样的痛……是不是这样的呢,殿下。”白氏婆婆看着海澈,眼睛里已经满是怜悯:“不管是什么人,都会害怕的。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会怕这个东西。殿下,你还记得你对婆婆‘说’过什么吗?你说‘你想开口说话,您说还有很重要的话没有对她讲。’所以,殿下,您必得克服掉自己心中隐藏的这一份恐惧。否则,就算是老身用尽了全力,殿下您要想恢复发声,也是遥遥无期的。”
老人环视一周,目光最后重新落到林飒抓在手里的那个物件上:“殿下,若是害怕可以直接表达出来的。心理的创伤比身体上的更难痊愈的,老身可以理解。”眼光一凛:“但殿下知道,不可以逃避!”
“婆婆,您太严格了!”海明兰道:“怎么能强迫着澈儿不去害怕。他是人呐,他是人!”
一边这么说话,一边奔过来抱住海澈安抚。
海澈白着一张脸,仍然向林飒伸出手来:“给我吧。这一关总得过去才行。”
“你怎么还能笑得出来!”林飒拍开他的手,扬手将那舌箍给丢了出去:“我们不治了!我们不练习了!管他什么言灵不言灵的!管他什么游域不游域的!表哥,”他紧握住海澈的手:“胆小鬼就胆小鬼好了!”
他胡乱的擦着海澈脸上的冷汗:“就说嘛,关起门来医治,竟然想出这么个法子来!真是鬼婆婆!”一边像哄小孩子一样:“表哥,不怕,咱们吃点心去。”
海澈不由宛尔,反握住他的手,又安抚的向海明兰微笑:“姑姑,阿飒。我没事。婆婆说的没错,心病要心药医。”
他是认真说的,虽然一开始是有些害怕的。不过,已经决定了,所以不能逃避。
林飒却是不依的。
只把手向身后一挥,是平常习惯了的赶人动作。
可惜,此刻在他身后的并不是寻常的侍下。
哪儿有他手一挥就会退下的道理。
海明兰只不过是自小被自己的父母兄长保护的太好,嫁予林子枫后更是被捧在手心,所以心性纯挚,却并不傻。
她听了白氏婆婆那一番言辞,心下像明镜一般清亮,只是心痛海澈的遭遇。
这个孩子,本来应该是万万人之上,一人之下,一生欢乐无忧的长大,却短短不足三十年就经历了诸多的苦痛,这个孩子,这个孩子,现在发生的这一切,叫我怎么向九泉之下的兄长告知?
她这样想着,紧紧的抱了海澈入怀:“姑姑会陪着你,姑姑一直一直会保护澈儿的。”却绝口不提舌箍的事情。
拦不住的,她知道,这个内侄的性情她再清楚不过,她看着他长大成人,怎么会不知道十头牛此刻也拦不住他,所能做的只有在他身后支持。纵然我一无是处,纵然我不过是绵薄力量,也想给他个坚实的依靠,让他能有个撒娇的地方。在姑姑的面前,不需要那么坚强啊……
她的心意传入海澈的心底,海澈回抱了她:“谢谢,谢谢您,姑姑。”
林飒站在那里,身后跟着的杨瑁和他一样一脸的愤懑。
这两人不知道从何时起,连表情也愈是相似了。
海澈看了只是想笑,但这个时候却不是他纵容林飒的时机。
他向林飒伸出手去。
黑发碧眸的青年却只将头一扭,并不理会。
在林飒看来,心理阴影也好,无法去克服也罢,什么都不管了也行,就是不想再看到海澈受到丝毫的折磨。
杨瑁拿着那个明显烫手的东西扔也不是,递也不是,末了道:“非得用这东西不可么?不能用别的方法让海澈哥哥打开心结么?”她掂起脚,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很显眼,又说:“反正是心结,就是心理阴影,打破不就好了!”
“打破?”
一言惊醒梦中人。
白氏的曾祖母看看被杨瑁抓在手里的那个烫手山芋,点头:“不错,既然可以制造那便将之打破好了。殿下,您可得有些心理准备,老太婆绝对不会允许您有所逃避,因为,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海澈闻言点头。
林飒气得把足一顿,指着阿瑁道:“你!对,就是你,给我过来!”
杨瑁眨一眨眼,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是闯了个祸,本能的向后缩了缩身,躲到了海明兰的身后,声音弱弱的:“姑姑,阿飒哥哥欺负人呢。”
林飒“哎”了一声,便给海明兰瞪得转过头去。
海明兰再不看向海澈或是林飒,只向白氏的曾祖母望去:“白婆婆,您所说的打破是指什么?可对澈儿有什么本质伤害吗?”
白氏的曾祖母迎着这位现今地下高原最尊贵的女人,亦是她自幼小就看着长成大人的女子,点头:“不破不立,如今,已非如此不可。若是因此伤害到了殿下,也是情非得已,还望明兰公主您理解。这不单指是殿下自己的问题,也是我地下高原的问题。殿下的声音非得恢复不可!”
海明兰闻言,明眸微微一合,旋即睁开,明如秋水的眸冷静自持,别是一种坚韧:“好,既然婆婆您这样讲。澈儿,姑姑永远站在你这一边。”言下之意,再不用置喙。
林飒无言,只恨恨盯住了地面,仿佛那地面有个大洞要补一般。
海澈知道他心思,但这时自己却有些心虚,因为终究对林飒曾经有所隐瞒,所以,他这一次没有选择安抚自己的表弟。
林飒忿然着,咬得牙齿格格作响:“阿瑁,跟我出去!”
杨瑁小小应了一声,把那舌箍向桌子上一放,迈开小腿,飞也似跟到了他身后,两人一起退了出去。
杨瑁跟在林飒的身后,紧赶慢赶:“阿飒哥哥你是在生气吗?”
林飒头也不回:“没有!”
杨瑁停下脚步,大声喊道:“你骗人!你明明就在生气!”
“我说了没有!”林飒转过头来:“要气也是气我自己,你不用躲那么远!”
杨瑁红着眼道:“你是在生海澈哥哥的气!”她语声不由哽咽:“可是,海澈哥哥也不想啊。”
“我知道!所以我说了他不听我只能转身就走!”林飒吼道!然后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我不知道,我竟然不知道他们那样对过他……我为什么还要相信他只不过是简单的失了声这种事情……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有别的在隐瞒着我,一次又一次,我竟然已经离他那么的远了,小的时候,那个时候,我们才是最亲近的人!”
他蹲下身来,蜷缩住自己:“他为了保住我,为了保住秘传,到底还付出了些什么?我不知道……我竟然有那么多的事情都不知道。”
杨瑁看着他,突然跑上前来,抱住他的手臂:“阿飒哥哥!”
她认真的望进了林飒的眼睛里:“不知道,不清楚,那就去知道,去问个清楚!只要你问,阿澈哥哥一定会告诉你!他不主动告诉你,不代表你真的去问了他也不说。”
林飒痛苦的摇头:“没有用的,他不会说的。”
他更加清楚的发现,自己无法让表哥倚靠的这个事实。
是我不够强大么?所以,不足以为他分担……他的动摇是如此的显而易见。
杨瑁紧紧抓住他的手臂,用力摇头:“不是的!不是的!海澈哥哥一定没有这个意思的!他只是也不知道有些事情要不要和你说才好,因为他也会害怕啊……他也是人嘛,他自己都害怕的事情,怎么去和别人说。”她使劲摇头林飒:“你去问他,他一定会说的!你是他最喜欢最在意的表弟啊!”
“我问他就一定会说了么?这一次?”
“一定会的!”
杨瑁如是答道:“如果让阿飒哥哥你这样的不安,换做是我,我一定会告诉你,海澈哥哥也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