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种玫瑰》露晓白

166、第十八章 雁字回时（10）

　　冯宁儿躲在小厨房里听到藏青大大咧咧的这一句话，吃惊之余，心里突突震跳不已。
　　她环顾左右，藏青托大，若大的茈碧阁里除了自己和藏青，再没有半个自己滨族中人。

　　自孟德尔离宫给连珏拉着跟跑起，宁儿就一直是迷迷糊糊的。
　　等她清醒过来，却已经身处地下高原浪屿的茈碧阁中。
　　她可是吓了一大跳，睁开眼见到的第一个人不是“青非哥”，也不是爱说爱笑的连珏大哥，而是在她面前总沉着一张脸的连琚。
　　对于连琚，冯宁儿本能的有些畏惧。大约是因为她隐瞒了自己的姓氏，所以连琚对她始终若即若离，神色淡然，虽然并没有直言将她赶走，敏感的冯宁儿还是能感觉到那些并非刻意却不加掩饰的敌意。
　　但是，她还不曾向“青非哥”报恩，所以，她还不能走。父亲说过，受人的恩惠一定要还报之，否则再抬不起头堂堂正正做人。她厚着脸皮向连琚提出愿意替藏青做牛做马，那个人却只是盯着她看，然后叹了口气，说：“随便你。”。
　　父亲说过，人要知恩，要懂得报恩，于是，冯宁儿在得到连琚的默许之后，面对提出要为她寻找家人的藏青和连珏，摇头拒绝，更兼藏青给妖狗咬到，虽然说宁珑及时取了药来给他，更有林飒为他驱毒，到底还是因为本来就已经濒临弱势，禁不起外因刺激，再次发起高热，却只咽得下冯宁儿制的姜汤。于是，便给了她借口，只说要等“青非”哥的伤势好转，可以自由行走了再离去，绝口不提让他们帮忙寻找家人的事情。
　　只要是父亲说的话，她每一句都记在心里，虽然父亲并不是永远正确的，但是，对于还不成熟的少女来说，父亲是她自出生起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大多数的时候，这个男人会成为女孩子成长中的一个楷模，或是定型，或是依靠的标准，所以会不自觉得就习惯的向他所要求的那个方向发展，特别是宁儿这种自小就没有了母亲的孩子，父亲就是她仰望的天空。

　　藏青生性豁达，听她强调“报恩”，本来并不在意，他昔日救她，只是出于同族之谊，之后任凭这少女跟随，亦是情势所迫，所以根本无意她报不报恩，但是连珏嘴快，比自家老大还痛快的应承，藏青无奈，怜她无处可去，就留她在茈碧阁暂住下，连琚更早就默许了的，兼之大家都有事情要忙，藏青腿脚不便也是事实，所以也就由得她在这边以照顾藏青的起居留了下来。
　　茈碧阁是藏青在浪屿的别院，除了藏青自己和极亲近的亲友，少有人来，林飒虽担心藏青的伤势，因海澈这半月来咳嗽不止，一头全扎在那边，也就没过来。否则，只要他来了茈碧阁，所谓厌屋及乌，若是认出这个女孩子就是差点害死自己表哥的冯予新的女儿的话，二话不说，早一声令下赶人便走！正因为如此种种，本来应该有不少人认识的冯家大小姐，此刻却没人知道她隐身于此。
　　藏青懒散，又不习惯使人，在茈碧阁更是轻松悠闲，要不是心里挂着海澈的肺疾，他还真愿意在这片净土好好休养生息。
　　因仓皇原因，名为照顾，其实冯宁儿并没有多少事情要做。
　　她顶多是每日熬了姜汤送去，然后藏青喝了，倒头就睡，就好像要把前些日子的劳累一口气睡回来，不过，发热的情况倒是渐渐少了。
　　阁中人本来就少，自从藏青回来旧居，更是更换一新，几乎全是暗部出身的心腹。海澈既然说过大家都是光明正大在阳光之下，藏青也就由着自己的心腹部下正大光明的穿行其中，有人问起，便说是殿下的意思，别人又敢拿他如何？
　　只是，宁儿在茈碧阁，除了梁上，壁上的绘画雕饰，却不到半朵茈碧花的踪影。
　　连珏偶尔回来向藏青汇报事宜，看她不解的模样，便跟她说了许多有关茈碧花的传说，听得少女心旷神怡，脑海里幻化无数飘渺，最后还是不了了之。藏青曾道：“连我和阿澈都不能肯定我现在手里长出来的是什么，谁知道真正的茈碧花长成什么模样，所以，阿珏你就别在那里骗人了！”

　　如此过了半月，茈碧阁却突然热闹起来。
　　先是黎默汐急急而至。
　　虽然只有一面之缘，宁儿还是怕他认出了自己，所以躲了起来，直到黎默汐离开，她才小心翼翼的探了头来望。
　　她记得自己的誓言，自己说过永生都不再踏入地下高原的，可是，现在人却站在这里。
　　之后，便是一干风族人等气势汹汹的到来。
　　她可不并知道叶天和藏青有计谋在先，心里直觉认为藏青危险，来的那些风族人，一个个看上去都像是剑拔弩张的模样，青非哥腿脚又不灵便，若是要跑，都跑不及呢！
　　左思右想，她只认得个黎默汐！
　　抬头望窗外雨幕沉沉，把心一横，去找黎默汐！

　　聆涛阁外回廊之内。
　　林飒以非常危险的姿势坐吊在廊下，看着细密的雨幕，头都不回：“……不管怎么说，我总是觉得索格和姓倪的在玩什么花样。”
　　黎默汐在他身后，甘当保父，一手执了杨瑁递上的布巾，没头没脑的扣到林飒头上，把他湿渌渌的发揉得一团乱，然后一边抹他额上的水，一边道：“所以，我和青非商量的结果就是——”
　　林飒的眉宇间苦得可以绞成麻糖：“可是，表哥这边……我不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
　　黎默汐还没来得及开口，直觉身后入场鬼气森然，连忙噤声。
　　白发苍苍的老婆婆身影形同鬼魅，已经来到了三人身后：“表少爷是一域之主，应该以国家为重，而不是在这里自怨自艾……殿下看到你这模样不好说什么，婆婆可不给你脸面。”
　　林飒一凛，腾得跳起身来。
　　杨瑁是第一次见到白婆婆，冷不丁看到这么个又矮又小，皮肤干枯得像是树皮似的老婆婆，漂亮的眼睛瞪得溜圆，小嘴张得可以塞下鸡蛋，一脸的惊讶和恐慌，无意识的，伸手紧紧揪住了林飒的衣摆，全身瑟瑟发抖。
　　黎默汐看在眼底，心里想笑，杨瑁的这个表情，和当年林飒幼时第一次见到白婆婆时一样的反应，所有的小孩子都是吃了一惊，但是听折芷笑眯眯的介绍过后都松了口气，海澈和藏青甚至还异口同声的白家的婆婆问好，只有林飒，咧着嘴，将哭未哭，泫然浴泣，然后终于大声喊叫着：“鬼婆婆”，给林玥赏了暴栗一枚。
　　现在的杨瑁，和那时的林飒一模一样。
　　黎默汐在心里想笑，又有些不忍，在杨瑁头上揉揉，道：“阿瑁，不怕，这是你……”他想说“是白震的曾奶奶”，想起“地下高原的白震已死”，犹豫了一下的时候，就听到林飒大叫：“鬼婆婆！小瑁，不怕！”
　　一边叫着，一边将杨瑁挡在身后，向白婆婆咧着嘴傻笑：“鬼，鬼，啊……白，白婆婆！表哥他怎么样！”
　　白家的曾奶奶上下打量他，虽然只能看到视线以下，但是老人全没给他面子，道：“你再喊的大声些，澈儿就给你吵得醒转来！”
　　她含糊糊道：“有我在，还能怎么样。”昏花的眼却只盯住杨瑁：“小汐儿，这小女孩子是谁？”
　　黎默汐为林飒默哀，然后自他身后拉出傻傻的杨瑁，道：“这就是杨瑁，是径家叔叔的小朋友。”
　　“若寒的？”白婆婆眼睛一亮，但是那点精光闪得太快，以至于没人注意到：“很像啊。”
　　杨瑁傻傻道：“鬼婆婆好。”
　　白婆婆用眼一瞅林飒。
　　林飒拉了拉杨瑁，扭着嘴：“阿瑁，叫白曾袓婆婆，别叫鬼婆婆。”
　　杨瑁怔怔，笑了：“祖婆婆！”声音清脆如铃。
　　白婆婆点头：“嗯，好孩子，是你给澈儿采的药草么，真是好孩子。”

　　正在打着招呼，远远的雨幕中冯宁儿跑了过来。
　　她只依稀记得黎默汐是往这方向而来，却没想到会遇到这么多人，当下愣在了那里。
　　林飒对她的映像并不很深，黎默汐却认得他，心下惊讶至极：“冯姑娘？”
　　他记得这女孩子早先辞行，说要离开地下高原，为何会在这里出现？竟然还是出现在浪屿深处，聆涛阁前？
　　“冯？”这个姓氏点醒了林飒的记忆，眉毛高挑：“什么？冯宁儿？你在这里做什么！”立刻声色俱厉！
　　冯宁儿忧心藏青，再顾不得其他，只迭气道：“御主，黎大哥，青非哥他！”
　　“青非？”
　　林飒一把扯住她：“青非怎么了？”
　　“叶，叶御主还有好些人，在茈碧阁那边！”
　　“切，这家伙，又自作主张！”黎默汐顿一顿足：“御主，这事交给我办。”
　　扯了冯宁儿，转身便走。
　　林飒站在原地，脑里还转不过圈，白婆婆问：“她是谁啊？”
　　林飒拧着眉，不吭声。
　　杨瑁眨眨大眼：“是冯姐姐。”
　　她还记得那个在海澈哥哥房里轻轻抽泣，然后决然离去的小姐姐。

　　解决了一干事情，与叶天打发走了风族来客之后。
　　擅自主张的藏青立刻给黎默汐教训起来。
　　之后，黎默汐一时嘴溜，点破了宁儿的身份。
　　藏青瞠大了那对漆黑如同曜石的眼：“你说，她就是那个想要阿澈命的冯予新的女儿？”
　　黎默汐点头：“是啊。”
　　藏青低头不语，但是黎默汐对他何其了解，知道他心下正矛盾重重，正欲出言开解，藏青却猛得抬起头来，直直望他道：“当时的情形具体事情你再跟我说一遍？”
　　黎默汐于是又详细向他一一道来。
　　当日事，藏青还身在黑狼谷，所以后来都是听人转述，只知道冯予新野心勃勃，更几乎置海澈于死地，现在听黎默汐细细道来，眉头愈皱愈紧。
　　末了，黎默汐道：“事情就是这样，之后虽然按御主的意思想要广加牵连，却给殿下阻止了，所以并没有诛连众多，幸好这样，否则真要引出不少事情来。”
　　他看看藏青脸色阴晴不定，又补充道：“虽然罪魁是冯予新，不过那位冯姑娘却真的全不知情，她是无辜的。小非，你在想什么？”
　　藏青眯着眼睛，无意识的以右手食指摩挲着手中的那装着半杯奶酒的青竹小杯，全不顾忌已经磨得泛黄，道：“我也赞同阿澈的做法。大肆牵连没什么必要。但是，默汐，你也认为冯予新就是罪魁吗？”
　　黎默汐惊道：“喂，你不是看上那冯姑娘，就想给她父亲翻案吧。”
　　藏青“嘿嘿”一笑，反转手中杯子，不经意间让奶酒溅了一脚，跳开道：“阿澈大约和我想的一样，所以，才会这样处置。”
　　这一下，就轮到黎默汐瞪着眼看他了。
　　藏青给他回了个你求我我就说的眼神。
　　黎默汐脸一沉，转身便走！
　　藏青在他身后小声抱怨：“真是小气。”
　　黎默汐猛得回身：“我就是小气了，你想怎样！”
　　藏青正在他身后扮鬼，没料到他会突然回身，一惊，那扯着左边脸颊的手还没有放下，白浪费了一张俊脸。
　　这时，冯宁儿的声音适时传来：“青非哥，殿下找你。”
　　藏青的半个鬼脸僵硬在半中间。
　　黎默汐指着他忍悛不止，冯宁儿看到他那滑稽动作也不由失笑。
　　藏青本来正在懊恼，听到她的笑声，眼睛一亮，不由得意的向黎默汐眨眼示意。
　　黎默汐只看着他，心中升起暖意，总算，有个不是自己和少主这样的少年伙伴可以让阿青动心的人了。